亡灵法师坐在高高的白骨宝座上。
幽蓝色的鬼火照亮了冰冷黑暗的洞窟,水滴从岩石上方平稳地滴落下来,坠入深不见底的水潭内,无数层叠的白骨闪烁着森森的冷光,弥漫着幽暗的死亡气息。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输的这么惨。
在亡灵咒术的领域他算得上千年难遇的天才,即使是难度极高的禁术也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掌握,他用人类的精血喂养的巫妖和骷髅几乎无人能敌,就算是百倍于他的圣殿骑士也不在话下,然而,这份自傲却在今天被如此彻底的打败,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亡灵法师咬紧牙关。
他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接触过多少亡灵咒术,在这方面几乎算得上基础为零,但是……
那人对黑暗元素的亲和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些平常需要繁复咒术才能被勉强驱使的元素,在那个少年的面前却亲昵温顺如同驯服的家犬,只需要轻易地勾勾手指,就会狂热地涌去,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对于法师来说,这简直就是压倒性的可怕。
亡灵法师凝视着眼前咒术石上的显现出来的虚影。
一张少年的面孔出现在了浮动的咒纹当中,五官俊美,神情轻蔑而冷淡,漆黑的双瞳中闪动着桀骜的微光,唇角微勾着,显得颇有些玩世不恭。
这是从大陆反面传来的讯息,是魔族要求全力寻找的人类。
那双眼眸和记忆中的画面缓缓地重叠起来。
线条利落的眼尾料峭锋锐,漆黑的瞳孔幽深冰冷,其中藏着淡淡的戏谑和漠然,居高临下地扫过自己,就像是扫过尘土中俯卧着的蝼蚁。
每当想起那双眼睛,亡灵法师就会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那是从灵魂深处涌出来的恐惧,对于比自己强悍百倍的敌人本能的战栗和臣服。
他……他真的是人类吗?
虽说那三万年前的封印将所有黑暗神的追随者封印在了大陆反面,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他,这位是个不折不扣的黑暗生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不过,那人居然在最后关头放了他一马,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亡灵法师虽然不知道对方离开的原因,但是却非常清楚地明白,这对自己来说是个机会。
虽然说除了那个少年,剩下的人对他来说根本没有还击之力,但是亡灵法师不敢停留,生怕对方改变主意,所以,在对方的身影消失的瞬间,他就用最快速度撕开卷轴,飞快地逃跑了。
实在是太千钧一发了。
只差一点,恐怕他就没法回来了。
但是,还没有等他好好地品味劫后余生的喜悦,就只听,从远处的幽深长廊中,传来了脚步声——
稳定的,缓慢的,有节律的脚步声,被岩洞的墙壁吸收放大,显得诡谲而不详。
——闯入者!!!!
但是……他在周围设置的警戒法术并没有被触动!
亡灵法师的脑海划过危险的讯号,冷汗瞬间渗了出来,他从人类头骨凝聚的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口中飞快地喃喃吟唱咒术,剩余的巫妖和骷髅召唤出来,向着脚步声的方向飞速划去,但却仿佛落入深潭的水滴般被黑暗无声无息地吸收了。
脚步声没有丝毫滞涩的痕迹。
亡灵法师一狠心,口中吟唱不停,空中的黑暗元素凝聚成铺天盖地的冰冷暗芒,全部齐齐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幽蓝的鬼火在洞穴中跳跃着,倒映在惨白的骸骨上。
终于,一个高大的人影踏入到了光线当中。
在那瞬间,万刃齐发!
“啧。”
一声轻蔑的冷哼声从远处响起,然后又在瞬间被黑暗吞没。下一秒,一道锐利的寒光从空中闪过,犹如某种锐不可挡的刀刃般,居然在空中将法术齐齐切断——什么???
亡灵法师瞪大双眼,他冷汗淋漓地向后退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着能够把已经施放出来的咒术切断的存在?
此时,对方已经踏出黑暗。
那是一个黑发黑衣的男人,他身材高大,面容俊美如神祗,高高的眉骨下,是一双猩红的竖曈,那双眼眸的深处中有种近乎非人的残酷,在划过的瞬间几乎让亡灵法师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瞬间冰冻。
他颤抖地向后退缩,但是男人仍旧慢条斯理地向他走来。
他的神情无波无澜,声音低沉,犹如琴弦的颤音在空中荡开:“找到你了。”
亡灵法师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但是却被他声音中蕴藏着的某种特质吓到了,毫无缘由的极度恐惧攫住了他的心神,这种仿佛灵魂都被压制住的悚然冷意令他肝胆俱裂,几乎无法移动步伐。
男人走到他的近前,缓缓地弯腰抬起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你是用这只手碰他的吗?”
亡灵法师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等着双眼,注视着自己那只手的皮肤在转瞬间干枯皲裂,露出其下鲜红的肌肉组织,但是却一滴血都没有渗出,紧接着,皮肤下的机理抽搐收缩着,仿佛一层焦黑而干涸的油脂般紧紧地攀附在骨骼上——然后他才感受到疼痛。
他惊恐而凄惨地嘶声嚎啕着,声音被山洞放大,在墙壁间回荡着。
男人血色的眼瞳中没有半点起伏,静默而冰冷地凝视着他,轻声问道:“还有别的地方吗?”
亡灵法师抱着自己已经完全废掉的手在地上颤抖着,唾液从口唇间淌出,含混的声音被卡在因恐惧而收缩战栗的喉咙间,肺部犹如破风箱似的发出呵呵的鼓动声,因为过度的惊恐,他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时间过去已经太久,我已经嗅不到你身上他残留的味道了。”男人淡淡地说道:“你不配合,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他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虚空中用力一握。
一层淡淡的灰雾从亡灵法师的额前被拉扯而出。亡灵法师痛苦地哀嚎出声,整个身体都在那恐怖的疼痛中扭曲变形,似乎在承受着无形的折磨似的。
男人眼眸微敛,似乎在读着什么。
几分钟后,他挑挑眉,看向躺在地上,已经不成人形的亡灵法师,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慈悲低语道:
“既然如此,那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墙壁上倒映出亡灵法师瞬间萎缩抽干的扭曲肢体,幽蓝的鬼火最后跳动了几下,熄灭了。
·
在那天和以莱诺聊过之后,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宅在山洞中的时间过去的总是过的飞快,几乎在没怎么觉察之时就已经飞驰而过了。
戈修在铺满雪白华丽长毛的毯子上蜷缩着,大半个身子都被埋在其中。
一本翻开的旧书盖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的面孔。
弑神。
做起来远比说起来要困难的多。
光明阵营的神祗在三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就退居神域,在人类纪元开始之后甚少在大陆露面,只有拥有神格的神明才能进入神域,只要身处艾利索大陆,就无法对神明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神爱世人从来都是个善意的谎言,对于高高在上的神明来说,百年不过弹指一挥,数以亿万记的信徒也只不过是不断更新换代的蝼蚁,通过大肆杀戮信徒而逼迫神明露面,基本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更糟糕的是,以莱诺在神格被剥夺之时,所有与神域相关的记忆也同时消失不见。
弑神的方法要比想象中更难寻找。
戈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随着时间推移,他变得越来越容易犯困了。
他眨掉眼角的泪水,在软绵绵的皮毛中翻了个身。
倘若有识货的人看到他现在身下压着的皮毛,定然会大惊失色,这是一种生活在万米冰原上的珍奇巨兽的皮毛,它们生性凶残,数量稀少,极难捕捉,在拍卖会上,它们小小一块的躯体就能被卖出天价,即使是帝国皇帝都不一定能够拥有一整张完整的皮毛,更别提把它奢侈地用来当毯子了。
然而,在这个洞窟内,比起先前时候的空空荡荡,多出来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么一块毯子。
在在这段时间里,以莱诺一直源源不断地将无数东西带回来,他有种毫无缘由的奇怪想法,似乎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有可能改善戈修的生活质量,都值得被带回来——而他的这种想法几乎没有尽头,好像什么珍宝都不够好,多少财富都不足够似的。
这种冲动近乎本能。
很快,那些从大陆各地搜集而来的奇珍异宝就将原本空旷的洞窟就的满满当当,只要戈修想,甚至将百年难遇的玉髓打碎,只为了倾听清脆的响声,将有价无市的皮毛铺在身下当成每天睡觉的毯子——那简直就是是皇帝都无法想象的奢侈。
虽然戈修早已不需要进食,吸收生命体中的能量就能满足生存需求,对平常物质的需求更是低到几乎没有,但是却仍旧无法湮灭以莱诺那没有理由,又永无止境的执念。
每次戈修睁眼,总会有更多的东西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种感觉……就像是猫咪将被咬死的猎物丢在门栏上,然后一脸期待地亮晶晶地注视着你一样。
到最后,戈修甚至懒得阻止了。
除了这些奢侈的消遣之外,则是堆积如小山的厚厚书籍——这些都是他委托以莱诺搜集回来的。
从帝国内日常发行的咒术课本,到在羊皮纸上书写的古老卷轴,再到刻在石板上的秘文,从人类,精灵,矮人,到大陆正面残留的魔族残卷,几乎应有尽有,将整个庞大的空间堆积成一个容量可怕的图书馆。
在这段时间里,戈修一直在如饥似渴地阅读,学习每一个种族的文字语言,在他们留下来的精神文明结晶中寻找着关于神明的蛛丝马迹,从那浩瀚如烟海的咒术书籍中练习掌握着操纵元素的方法。
他对黑暗元素的亲和力十分强大,但是对咒术的掌握却极其生疏,根本没有受过相关的训练,这就导致在大多数的战斗中,他的胜利要么是取巧,要么就是简单粗暴的绝对碾压。
这些办法虽然在以前行得通,但是他现在的身体每况愈下,之后再想这么做可能要难得多。
戈修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感到睡意进一步地侵蚀着自己的神智。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出现挡在了眼前,遮住了头顶的光。
戈修再次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看向那出现在自己身侧的巨狼,懒洋洋地打招呼道:
“你回来啦?”
巨狼稍稍伏下身子,猩红的竖曈在光线下犹如血泊深潭,虹膜上倒映着少年蜷曲着的小小身影,他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地拱了拱戈修的肚子,移动鼻尖,在少年纤细的身躯上轻柔地嗅着。
——没有了。
那丝突兀而不和谐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留下的只剩自己的味道——霸道地侵占着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直至一丝不差地完全覆盖。
巨狼的竖曈微眯,似乎非常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狼狼是占有欲爆表的狼狼
亡灵法师:……我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