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形如此震撼,仿佛只有在神话与痴人的幻梦当中才会出现。
罗维特瞳孔紧缩,他感到自己的心口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在那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那种感觉近乎慌乱。
他就没有思考的机会,肢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
罗维特伸手扯过自己刚才的丢在一旁的外套,用力一扬,黑色的外套犹如张开的巨大翅膀般落下,将那双片雪白的皮肤瞬间遮盖,那双纤细的脚掌也瞬间向上一缩,蜷缩起来,被严严实实地盖在了衣服之下,再没有露出半点缝隙,把所有人的目光挡在其外。
他冷冷地扫过眼前其他愣住的人,眼底涌动着可怖的暴戾,沉沉的黑暗在瞳孔深处酝酿。
——该挖掉他们的眼睛。
其他人从刚才的失神中清醒过来,连忙战战兢兢地深深垂下头,极端惊恐地立在原地,甚至自己刚才多余的一瞥足以葬送自己的性命。
戈修很快觉察到了罗维特的想法,他皱了皱眉头。
——这可不行。
这些人都是整个帝国人鱼研究领域的顶级专家了,倘若他们死了,是很难找到能够替换的人选的。
而他还指望着那些人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呢。
戈修仰起头,看向罗维特轮廓分明的下巴,抬手戳了戳他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开口说道:
“我饿了。”
人鱼的声线质感偏冷,仿佛深海洋流中漂浮的碎冰,但此刻却多了几分沙哑而慵懒,莫名增添了几分撩人的糯意。
罗维特喉头一动,低头向自己的怀里看去。
只见变换成人形的人鱼正仰着脸看向自己,蓝紫色的双眼中雾气蒙蒙,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委屈。
罗维特突然想起,自从昨天自己走后,人鱼就一直没有从水池下方探出头来。
他眼眸中的杀意和暴怒散去,目光扫过水池旁一整天分毫未动过的食物,低头怜惜地看向趴在自己怀里的人鱼:“想吃什么?”
戈修打了个哈欠:
“都行……”
他咂咂嘴,补充了一句:“要糖,草莓味的。”
“可以。”罗维特勾了勾唇:“但是饭后才可以吃。”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暴戾嗜杀的皇帝陛下……居然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而且,这恐怕是第一次,他居然能够为了其他任何的存在改变自己的心意。
他们都清楚,多亏了眼前的人鱼,才能保下他们的性命。
罗维特将人鱼打横抱起,那件外套仍旧严严实实地将他遮住,人鱼轻盈的体重对他来说就仿佛是一片羽毛。
他迈开步伐向着玻璃房外走去。
在即将离开时,罗维特似乎在终于想起了其他人,他停下步伐,扭头冷冷地扫了噤若寒蝉的那群人一眼,然后大发慈悲地勉强吐出两个字:
“滚吧。”
说完,皇帝就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留在玻璃房内的那些人仿佛得到了大赦,他们仿佛历了一次死劫似的,浑身瘫软地栽倒在地上,老半天都爬不起来。
·
眼前从玻璃房内清冷的月夜转换成了庞大的宫殿。
皇帝陛下的命令早已传达下来,紧急准备的佳肴此刻已经在桌上等候,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色相极佳,满满当当地放置在不远处,令人眼花缭乱。
罗维特将戈修放在柔软的卧榻上,用侍从送上的巨大浴巾将戈修裹住。
他的头发虽然已经半干,漆黑的发松散地垂落在眼前,但是身上的衣服仍旧湿漉漉的,水珠从裤脚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很快聚集成浅浅的水洼。
灯光从头顶照下,他低垂着眼帘,漆黑的眼眸藏在眉弓投下的阴影中,越发显得幽深若渊,藏着一点炽热的危险意味。
罗维特抬手抹掉人鱼脸颊上滴落下的一点水珠,眼眸因指腹下触及的一点滑腻而越发暗沉。
他的声音有些哑:
“我去洗澡。”
罗维特扫了眼桌上的食物,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直接让他们重做。”
说毕,他整了整衣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先前那种昏沉沉重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消散许多,戈修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向内瞄了一眼——
嗯,果然是光着的。
戈修摸了摸鼻子,一时有些感慨——如果是上个世界的话他就能直接用黑暗元素给自己做一套了,现在更换成了这个没有魔法的世界,不管什么都有些不太方便啊。
他试探性地将自己突然重新获得的双脚放在地面上,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早已习惯水中游动的下半身骤然一软,两条腿仿佛不受管控似的歪了歪,倘若不是戈修早有预感,提前扶住了桌子,恐怕就要狼狈地栽倒在地了。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在自己稍微适应了一点之后,缓缓地站直。
这种终于脚踏实地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怀念了。
——但是才不过仅仅几秒,他的腿又开始颤抖了。
戈修没有再浪费时间,他松开了扶着桌子的手,用最快速度抖开那件从刚才起就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了自己的身上,长长的衣摆垂了下来,正好遮住了他的大腿。
虽然还有点衣不蔽体,但是至少重点部位都遮的严严实实。
戈修扣上纽扣,坐回刚才的位置,他卷起有些过长的袖口,然后正式开动——
他的确是饿了。
这一劫对他的体力消耗实在太大,再加上之前他由于自己可能正在换牙,也没有吃太多,所以现在简直饿的前胸贴肚皮。
等等……换牙?
戈修突然想起来这回事,他将口中的食物咽下,试探性地舔了舔自己先前牙齿脱落的地方。
已经完全长出来了……
其他的牙齿似乎也同样被完全地更换过了一次,舔过的触感和先前完全不同。
戈修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自己手中握着的银质刀具,缓缓地将刀伸到自己的嘴里,用牙齿咬住,试探性地施力——
“嘎嚓”
刀断了。
戈修将口中的半截刀刃吐出,观察着它的截断面——切面非常光滑,仿佛是被锐利的机器直接切断似的。
他丢下刀,伸展双手——他的所有指甲都完好无损地待在原位,粉白光滑,犹如小小的贝壳,但是戈修却非常明确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用食指在自己另外一只手的皮肤上用力一划,那令数根针头折断在其上的皮肤被轻易地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猩红的鲜血从中涌出,缓慢地沿着皮肤的纹理曲线蜿蜒而下。
戈修舔了舔自己的伤口,将伤口渗出的血卷入口中。
淡淡的铁锈味中似乎还带着海水丝丝缕缕的咸腥,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他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平放在桌面上的手,似乎在无声地思考斟酌着什么。
一个疑问逐渐明晰了起来。
他这个世界……真的是人鱼吗?
从先前在网上查找的资料来看,人鱼容貌美丽,性情温柔和顺,他们的攻击性很低,在人类社会中更类似于观赏性的珍惜鱼类,而并不是海洋中驰骋的掠食者,但是他现在身上产生的变化——无论是锋利到能咬断金属的牙齿,尖锐的指甲,厚实又难以穿透的皮肤,都人鱼的种类习性背道而驰。
在戈修刚刚到来这个世界时,他又确确实实能够感觉到自己肢体的孱弱,包括在咬断那个大公喉咙时,如果不是他本人对人体构造的熟悉,再加上在上个世界里有了咬人脖子的经验,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一击毙命的。
而根据戈修对陪审团的了解,他们恐怕并不会这么轻易地给他一个如此强悍的种族身份。
让自己成为一条任人宰割,美丽但脆弱的人鱼,才是最符合逻辑的选项。
所以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咕噜噜……”戈修的肚子不甘寂寞地响了起来,饥饿感已经转换成了尖锐的刺痛,叫嚣着对食物的渴望。
他按了按自己已经空空荡荡的胃部,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重新拿起一幅崭新的刀叉,开始用最快速度进食。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
等到罗维特再次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戈修已经吃完了晚饭,正歪在扶手上休息,蓝紫色的长发经过擦拭后已经基本上干透了,双眼微微眯着,仿佛吃饱喝足后露出肚皮晒太阳的猫咪。
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口仿佛被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有点痒,有点躁。
罗维特面上仍旧维持着不动声色,迈步向着戈修的方向走去。
戈修看到他来,眼前骤然一亮,他起身向着罗维特的方向走过去,似乎还不是很适应陆地上的行走,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似的。
他身上套着大一号的外套,过宽的肩线松松垮垮地垂着,敞开的衣领露出大片的柔白的皮肤,长长的衣摆下方是两条光裸细白的腿,有些歪歪扭扭地在地上走着,看上去很不熟练。
一个认知突然袭来,罗维特猛然意识到——
在那件属于自己的衣服下……对方什么都没有穿。
罗维特眸色一暗,加快脚步,非常及时地让还没有适应好走路方式的人鱼跌入自己的怀中。
少年在他的怀中抬起头,那张漂亮到超乎常理的脸在光线下令人几乎难以挪开视线,双眼亮晶晶的,似乎暗藏期待。
罗维特喉头涌动,声音暗哑,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难以自持的冲动似的:
“……怎么?”
戈修眨眨眼:“糖呢?”
他不满地挑起眉头:“你说饭后有草莓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