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本来是想回忆一下从前,一不小心就回忆地太久远了。
丛薇和丛林是参谋长从拍花子手里买回来的,那年,丛薇六岁,丛林五岁。
他一直记得,是阿姐跟他说,那个老婆婆卖麦芽糖,于是他就跟她走,可是走了好久都没有回去,阿姐追上来,两个人就一起被拐走了。
参谋长把他们丢进那个叫做‘血朱雀’的组织,第一天,他们就被打得动弹不了,这是在告诉他们,第一件学的事就是习惯疼痛。
经年的刀光血肉,火里雨里,食肉咽土而活。丛林第一次杀人,是八岁的时候,从一个昏迷的死囚的脖颈处划了一道,血喷出来,人在地上抽搐,随后不动了。
他吓得都尿了,当然也被罚跪了一整晚。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这一生,与杀戮如影随形,分离不了。
在外,丛薇与他是参谋长的义女义子。
丛薇曾抱着他说:“小弟,阿娘说,杀人多了,入不了轮回的。以后阿姐去杀人,你就不要再杀人了。”
丛林暗自笑,笑阿姐还是太单纯了。
遇见段战舟,是一个意外。
参谋长的次子十岁生日宴会那天,也是丛林的生辰。
可是那天,他过得和往常一样,练习负重长跑十公里,格斗、刺杀、研毒,直到一身尘土倒在床上,听到一墙之隔的参谋长府上唱着祝贺的歌,他才想起来。
一个活在阴影里的杀手是不需要过这种无聊的节日的,杀手教官一定会这么说。可是夜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好奇爬上了墙头——他发誓,他只是好奇想看一眼。
就是这一眼,错误的开端。
“你是谁?”墙角下站着同样一脸稚嫩的段战舟,他看起来比丛林大了五六岁,宴会里有个富家小姑娘一直缠着他,他出来透透气,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脸庞乌漆嘛黑小子在爬墙头。
丛林惊得几乎缩回头去,紧张地看着段战舟。
段战舟歪着头:“我问你呢!你是贼么?”
丛林摇摇头。其实他现在在想,如果这家伙乱喊乱叫,惊到了教官,他就一刀杀了他。
段战舟看了看身后的宴会厅,又偏过头来,很懂得说:“你是不是也想到这种地方玩?想见识见识?”
丛林点点头,但是手从兜里拿出了小刀。为了把段战舟哄过来,他故意做了个手势,指指宴会厅,又指指自己,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
他想,段战舟为了听清楚话一定会走近,这样他有把握从墙头飞刀下去,扎破他的喉咙。
谁知段战舟反应了一下,哦了一声,居然跑回了宴会厅。丛林很好奇他究竟想做什么,就没有从墙头离开,直到段战舟端着一个小小的碟子,碟子上是一小块蛋糕,还插着一个做工很精致的西洋蜡烛,像一颗小松树。
真漂亮。‘血朱雀’里头一切都是黑漆漆的,连窗户都被涂黑了,院子里什么花花草草都没有,森严恐怖,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墙头很高,段战舟点着脚举起蜡烛,正好到丛林下巴处,他就看得更清楚了。
那白如棉絮的奶油,像云朵一样,真的是能吃的吗?那该是多么美妙的味道。
“喏,只剩下一块了,给你。刚才你指来指去,我一看就明白了,你是说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吧?怎么样,我是不是够聪明。”
丛林傻在原地,半晌都没接过,段战舟举得手都酸了,皱起眉:“喂!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啊?”
丛林回神,手里的刀松开掉到草丛里,他赶紧伸手去接,这时候就听见远处有人喊道:“战舟!我们要回去了,你快回来!”
段战舟回头:“来了!等会儿!”
可是等他再回头,墙头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蛋糕也没拿走。
“喂?喂?人呢?走了?”真是没礼貌………他不悦地啧了一下就离开了。
墙那头,丛林因为怕被人发现,急急抓了一把就缩回去了,张开手一看,只来得及拿下蛋糕上的蜡烛。
因为情急用手灭了蜡烛,掌心微微有些烫伤,起了个小水泡,手指尖也沾上了奶油。
他放到嘴里尝,尝了很久很久。
当晚他回到房间,枕在枕头上,一夜无眠,天快亮的时候,他问丛薇:“阿姐,你知道…奶油是什么味道吗?”
丛薇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嘟囔道:“那是我们一辈子也吃不到的味道。”
从那以后,他时常都会翻过去墙头,看一看那个少年会不会出现。
直到几年以后,他和从薇终于走出组织,以正面的身份被参谋长介绍给上流社会,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对段战舟。
彼时的段战舟已经是个军人,看不到当初的稚嫩,颀长的身形站在哪里,都惹人注意。
没有人会知道,丛林和段战舟握手的时候,平静的外表下,心跳如惊涛骇浪。手指轻轻接触的那一点点地方,都似一种酥麻的触电。
“段先生,你好,久仰大名。”仔细听的话,其实气息都是乱的。
“嗯,你好。”可是,段战舟只是客套地握了一下就走了。
他不记得他。也是,一个小如杂草般的插曲,没有人该记得。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当段战舟上门向丛薇提亲的时候,丛林就像那晚没拿到蛋糕的心情一样,空落落的。
如果,不让他尝到奶油的味道,他也是不会惦记整块蛋糕的,真的。偏偏命运只是给你一点甜头,让你求而不得。
剩下的,全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