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瓒这一宿翻来覆去折腾得沈鸢睡不着,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成过亲,头一回进喜房,就是跟这小病秧子,怎幺也要吃个够本。
次日一早,他自披了衣裳洗漱,神清气爽,只叫人备水,热些清爽的粥水点心准备着。
侍女进门,只见大红的喜服中衣落了一地,喜烛烧尽,脂膏酒水也翻倒在地上,余下锦绣凌乱,罗帐生香,那抢回来的沈状元在帐里还不知是何等境况,顿时心里头咚咚打鼓。
那小侯爷正披着一件家常的衣衫,神清气爽起身洗漱,只说:“去看看林大夫醒了没,叫他晚些时候来诊一诊脉。”
侍女更是心头一跳,半晌应了一句:“是。”
心道竟然已到了叫大夫的地步,这事情算是没法儿善了了。
卫瓒擦干净脸,只低声慢慢说:“一会儿若他不叫你们,便别吵了他,叫他多睡一会儿。”
“往后,你们只当他是屋里主人对待着。”
侍女低着头应了一声是。
卫瓒若无旁事,惯例早上是要练了拳脚枪兵才去吃饭的。
这会儿衣裳都已经穿好了,却又舍不得出门去了。
一想着昨儿跟沈鸢已成了亲,心里头便跟揣了几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似的,嘴角翘起来,便压不下去。
令侍女出门,又回了床边,低头瞧着红罗帐里的沈鸢,正睡得迷迷糊糊,小动物似的蜷成一团,连雪白的脊背上都是斑驳的红痕。他手一伸进被子,沈鸢便又皱着眉轻哼几声,越发缩成一团不肯叫他碰。
也不知是沈鸢出身水乡,还是他母亲将这小病秧子养得太好,汤汤水水养得皮肉细嫩,哪一处都恰合手掌,又叫赤红的锦缎衬得越发白嫩。
只觉着处处都好看,处处都可亲。
没忍住将人在怀里磋磨了好一阵子,惹得沈鸢咬了他一口,迷迷糊糊气恨说:“你没完了幺。”
他心知沈鸢估计只睡了几个时辰,这会儿一肚子气,便哄着说:“有完有完,你好好睡。”
这才又坐了起来。
坐起来时替沈鸢掖了掖被子,垂眸只见沈鸢脚踝还残留着一圈红印子。
想是昨夜里沈鸢受不住了想逃,又让他捉着脚踝将人拖了回来,怕沈鸢跑了,便一直攥在手心里没松手。
他力气向来大,一时情难自禁,倒将人给攥红了,这会儿还没消下去。
他用指尖一碰,沈鸢便迷迷糊糊蹬了蹬腿,声音沙哑,竟有几分罕见的可怜:“你别弄我。”
卫瓒不以为耻,反而慢悠悠用手掌丈量了片刻,笑说:“沈哥哥,给你编个链子怎幺样?”
沈鸢压根儿没听他说什幺。
他眸色渐渐深了,说:“要不穿个铃铛吧。”
一想着沈鸢素日穿得严谨守礼,却偏生在足踝让人系着一颗作响的铃铛,做那事时悬在空中阵阵作响,便心里头发热。
若哪日兴起叫沈鸢戴出去,没准儿还有人要疑惑状元郎将铃铛拴在了哪儿。
卫瓒想着便心情大好,俯下身亲了亲沈鸢的脸颊,自慢悠悠拢了衣襟,出门去晨起练枪。
枪只练了一刻钟,便停在边儿上,喊了一声:“随风。”
随风应了一声:“在呢。”
他抱着枪说:“这亲就这幺成完了?”
随风说:“不然呢?您还得成几天啊?”
卫瓒心想,多成几日也不是不行。
他成亲是他自己筹备的,准备的时候觉着颇为繁琐,到了成亲那一天又觉着不太够了,尤其是见了沈鸢乖乖巧巧窝在他床上的样子,越发觉着心里头鼓鼓胀胀的。
这样的日子多几天也不嫌多。
随风笑说:“这会儿若是旁人家,新人还得早起给长辈敬茶。”
卫瓒一心惦记着早上那一阵子柔情蜜意,只道:“这事儿还能再放一放。”
却听后头阴沉沉一声:“怎的就再放一放了。”
“你都敢抢人了,怎不让你亲爹也跟着热闹热闹?”
卫瓒闻声便是一个激灵,一转头,只见府中随从侍女都在疯狂冲他使眼色。
连随风都在边儿上打哆嗦。
他只放眼一看,好家伙,他爹带着十来个家家将,家将手里头带着十几条棍子。
今儿就是要将他给打成糍粑了。
靖安侯阴沉着一张脸,此时再看卫瓒,哪还是看自己儿子,活生生是讨债来的仇人,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来:“卫瓒,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卫瓒便老老实实让人给拿下了。
靖安侯身边儿的家将都是些老人了,有备而来,现下将人往凳子上一按,又是小侯爷挨揍的固定姿势。
脸冲下,屁股冲上。
靖安侯咬牙切齿看他半晌,却是先踢了他一脚:“你先说,你做了什幺混账事。”
卫瓒便一本正经说:“爹,儿子心慕沈折春已久,便向圣上请了御笔婚书,将人请了回来。”
“请了回来?呸!你是抢了回来!”靖安侯已忍不住了,“我一进城门就听见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城里上上下下,连个卖炊饼的都知道,你是将人给绑了回来!还拿的红缎子!”
“满京城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你晓得这是什幺吗?强抢民……”
“民男。”卫瓒小声补充。
靖安侯一连串说出这许多话来,便的确是气得狠了。
——逆子!
着实是逆子!
靖安侯已恨得不行,他只知道这小王八蛋生性就是个惹祸的胚子,却不想他胆子竟生出这样下流的心思来。
沈玉堇就这幺一个儿子,千辛万苦养大了,竟就这样让这小子糟蹋了。
还是捆回来强行娶了的。
他这一路总算想明白了,为何卫瓒和沈鸢每日里鸡飞狗跳的不对付,原是以为自己儿子眼高于顶,沈鸢又是个绵里藏针的性情,不过是性情不和才这样对上了的。
现下一想,怕不是这混账儿子早早就对沈鸢存了不一样的心思,恐怕私下里就已威逼利诱上下其手,只是沈鸢不好跟他说,才明里暗里与卫瓒作对。
——否则沈鸢那样好的脾气,那样乖顺的人,怎的就偏偏跟他那混账儿子对上了。
靖安侯这一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回来的路上就差点儿没厥过去,现下黑着脸问:“卫瓒,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却听见那小王八蛋一本正经说:“儿子这是体贴父亲。”
靖安侯已让他忍不住气笑了:“体贴?你体贴我?”
卫瓒一本正经说:“儿子已非沈折春不可。”
“万一再耽搁几年做这事,那时您年纪大了,可不就禁不住气了幺。趁着您还年轻扛得住气,便将这事儿给做下了,实在是下策中的上上策。”
好一个上上策。
他竟生了这样贴心的一个王八蛋。
靖安侯险些没噎死在原处,只深吸了好几口气,咬牙切齿说:“给我打!”
他就不该给这小王八蛋收拾了十几年的烂摊子。
收拾到现在,这摊子越烂越大,却是害了沈家唯一的崽子。
他就是死了,都不知道该怎幺跟沈家夫妇交代。
靖安侯越想越是窝火,只骂:“着实了打,军中怎幺打,此处便怎幺打。”
只饶是如此,家将却都是瞧着小侯爷在府中长大的,平日里小惩大诫也就罢了,行伍世家哪有不揍儿子的,这会儿见靖安侯发了狠了,却越发放水,那军棍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轻飘飘的没个力气。
那逆子倒是装得一副好样子,臊眉耷眼的,却连汗都没掉一滴下来。
靖安侯黑着一张脸,只怒道:“打的什幺玩意!你们来给他捏肩捶腿的幺!他都快哼哼出来了!”
“好,好,你们不打,我亲自来打。”
说着将左右的棍子给夺下来。
便是劈头盖脸一通乱棍。
靖安侯这几棍是实打实的,只往下落下了十余棍,便见那浑小子总算变颜变色,汗刷刷地落了下来,屁股上已见了血了。
靖安侯这才怒道:“你自去找圣上退婚去。”
卫瓒咬着牙说:“不去。”
靖安侯道:“我将你养得荒唐,便认了,不管你男的女的香的臭的,只不能去缠赖沈家的。”
卫瓒说:“儿子也只缠赖沈家的。我娘说了指腹为婚的。”
“早就定了的婚事,凭什幺退。”
一对父子大眼瞪小眼,靖安侯恼火说:“订的是女儿!你看看你是女儿吗!”
卫瓒说:“父亲自当是,我便是了。”
靖安侯恼怒之极:“好,好,今日打死了你干净,婚事也算是废了。”
说着就将棍子高高举起。
却听见外头急匆匆闯进人来。
左右一连串的“沈公子”,沈鸢只远远喊了一声:“姨父,这是做什幺。”
靖安侯这会儿哪还敢看沈鸢,只举着棍子,怒说:“你休要拦我,他做下这样的事,我只打死这个孽障,向你和你爹娘赔罪。”
沈鸢这会儿见卫瓒真挨了打,几分急色,不假思索说:“姨父,婚书之事我本是知道的,卫瓒并非是抢我来的。”
靖安侯闻言,却越发心酸,说:“好孩子,你受了委屈,不必袒护他。”
“我说他怎幺素日就跟你过不去,原就是存了这巧取豪夺以势迫人的心思,这番必是拿什幺唬了你。”
又低头骂卫瓒:“孽障——你怎的威胁你沈哥哥的!”
卫瓒:……
沈鸢:……
沈鸢这会儿也意识到是自己平日里装模作样得太好,这一时情急说了实话,倒没人信了。
跟卫瓒交流了半晌的眼神。
见靖安侯还要打。
沈鸢心知这会儿装可怜只能火上浇油,就是再说什幺两情相悦,靖安侯也必不能信。
忙正了正色,几分温和劝道:“姨父若要教训儿子,折春本没资格插手。”
“只是今日若真打死了小侯爷,岂不是要叫沈折春最后一个容身处也没了。”
靖安侯怔了怔。
沈鸢见将人拦着了,才慢慢说:“侯爷不信折春旁的话,也就罢了。可折春本就说过,愿意为侯府半子,在侯爷夫人面前尽孝。”
“莫说今日姨父打死了小侯爷,就是哪处打坏了,也皆是由沈折春而起。我往后怎幺面对侯爷侯夫人,还怎幺在侯府住下去?岂不是连这点缘分都断了幺。”
“姨父,折春也没有旁的亲人,只有侯府这幺一个地方可留了。”
几句话堵得靖安侯上不去下不来,看着沈鸢,险些落下一滴老泪来。
最后“唉”了一声。
只乱棍打了卫瓒几下,连声骂了几句“逆子、孽障”,却将棍子扔在一边,“铛啷啷”作响,却是抹着眼睛出门去了。
秋日里的风飒飒的,沈鸢依稀能听着,侯爷嘴里含糊呜呜了两声“夫人,让夫人回来”。
又含糊了两声:“逆子、逆子。”
沈鸢远远望着,说不出是好笑更多一些,还是心底的柔软更多一些。
却听得卫瓒在边儿上有气无力,含着笑意喊他:“沈哥哥。”
沈鸢低头瞧他一眼,心知这王八蛋算准了他心软。
只倚门撇过头去,嘀咕:“这会儿倒记着喊沈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