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进入十二月,天气一连阴霾了好几天,这天终于又出了太阳,一大早窗外就阳光明媚。隋轻驰坐在窗台,又在写一首歌,狗东西跳了上去,隋轻驰放下本子扫了它一眼,指了指地板,示意它下去。

狗东西没动,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

窗外太阳正暖,傅错擦着刚剃过的下巴,从洗手间走出来,忍不住说:“让它在上面待着吧。”

隋轻驰盯着狗东西,硬邦邦地说:“待不下。”

傅错把毛巾拿手里,说:“要不你下来,让它趴那儿吧,它就想晒晒太阳。”

隋轻驰没说话,和狗东西对视许久,最后把腿收了收,低头继续写起了歌词,由它去了。

狗子满足地在隋轻驰让出的地方趴下来,躺了不一会儿就翻身露出了肚皮。

傅错看着窗台的方向,隋轻驰默许大狗和自己挤在一个窗台,那画面居然像动物世界一样和谐。

隋轻驰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好主人,但狗东西无疑不这么看。傅错搬过来一个月,差不多天天看着大白狗跟着隋轻驰进进出出,有狗的地方一定有人,有人的地方一定有狗。有时他在工作间做后期,稍一转头看见门外一溜白毛晃过去,就知道隋轻驰在外面,只要喊一声“隋轻驰你来一下”,隋天王立刻就能进来,后面跟着他忠实的狗跟班。

就连隋轻驰上个厕所狗子也要跟着,接着就会听见隋轻驰在洗手间里冲它喊:“好看吗?!”然后狗东西就会被轰出来。隋轻驰尿完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狗东西蹲在门外脸上还会有老大的火气。

两个人一起待在工作室里时狗东西自然也跟着,眷念地睡在隋轻驰脚边,隋轻驰起身时经常不小心踩到它尾巴,不会说对不起,还会瞪人家,傅错看不过去,摘下耳机,弯腰揉了揉狗东西的脑袋,隋轻驰以恶人先告状的架势说:“我最烦它整天跟着我,就没点儿自己的追求吗?”

“它是狗,不是猫。”傅错挠着狗下巴说,“狗都这样。你收养它之前就得想好。”

“我收养它只是想它晚上有个睡觉的地方,没让它把我当上帝。”

“但你就是它的上帝。”傅错说。

隋轻驰没说话,只看着逗狗的傅错。

傅错抬头看向他,隋轻驰仿佛回过神来,把手里的谱纸递给他,说:“词我写好了。”

这些日子隋轻驰给他硬盘里所有的歌一首一首填好了词,只除了一首,保存在他硬盘里最长最老的一首,那首歌是他在看火人的房子里写的,醉得都不知自己是何时写下的。

傅错接过来,歌名叫做《Forsaken》,是全英文的歌词,不可思议的是几乎每一句他都认识,隋轻驰的字迹就像风吹过麦田的痕迹,他立刻就想到了北方的雪,冰冻的长河,喜马拉雅的天,森林的篝火……

So you fot to take them along my friend

你忘了带走它们,我的朋友

Those seasons in the sun

那些阳光下的季节

The lo wave

最漫长的花海

Under a sky full of stars we met

在满是星星的天空下我们遇见

Watg fake pstic trees

一起欣赏梦碎大道上

On 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

那些塑料做的大树

November Rain in Nien Wood

挪威森林里十一月的雨

House of cards Fields of gold

纸牌的屋子黄金的麦田

Now our best days were dust in the wind

如今我们最好的时光已是风中尘埃

I'm dying in the sun my friend

我正在阳光下死去

Without you I'm sitting here in silence

没有你我如同身在坟墓里

Brothers in arms

我怀抱中的兄弟

I wish you were here my friend

多希望你能在这里

When I'm 64 I could still smell

那样当我64岁时我还会有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You said I'll be there for you for always

你说会永远守候着我

Somewhere only we know

在某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

Tell me don't look ba anger

不用带着愤怒回首过去

Cause we never ge never grow old

因为我们不会变亦不会老去

I'm dying in the sun my friend

我正在阳光下死去

Without you I'm sitting here in silence

没有你我如同身在坟墓里

Brothers in arms

我怀抱中的兄弟

I wish you were here my friend

多希望你能在这里

When I'm 64 I could still smell

那样当我64岁时我还会有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这首歌很温暖,”隋轻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心里想的,如果写得不好,你可以自己再改改。”

傅错看着歌词,眼眶微热,摇了摇头:“不用改了。”

只一周的时间,那些散落在硬盘里的歌终于都有了归宿,虽然还有很多想写的东西,但灵感这东西,急也是急不来的,写歌录音之余,他们也会在一楼客厅看看电视,喝喝咖啡。电视其实看得不多,演唱会看得更多一些,隋轻驰自己的,LOTUS的,还有Oasis和Coldpy的,后来演唱会的DVD看完了,只能看电视,碰巧电视里在播《真心话大冒险》,这是个户外冒险类的综艺,傅错忽然问:“你都上过些什么综艺啊?”

隋轻驰在吧台倒咖啡,回头面露不解,说:“我不上综艺啊。”

“出道的时候上过吧。”傅错拿着遥控器在搜索,搜了SQC的缩写,跳出来第一个就是“艺人:隋轻驰。”

傅错看着这五个字怎么看怎么别扭,摇滚乐队主唱和艺人这个称谓实在太不搭了。

隋轻驰显然没有用过搜索功能,看到傅错这一顿操作有点回不过神,不过已经晚了,他上过的综艺节目已经全部列了出来,比想象中还可观,有足足一页。排在最上面的那个综艺叫《王子与灰姑娘》……

傅错正要点开,隋轻驰就一个箭步跨过来,握住了他拿遥控器的手,傅错愣了一下看向隋轻驰。

隋轻驰面色凝重,皱眉道:“能不看吗?”

傅错打量他:“很羞耻吗?”

隋轻驰难得语塞许久,说:“有些内容不想你看到。”说着已经双手握住了傅错的手,想把遥控器抽出来。

但傅错没有放手:“什么内容?”他问,“你在节目里内涵我了?”

“没有。”隋轻驰有些无奈,“就是很多节目都挺蠢的,黑历史。你饶了我吧。”

说“你饶了我吧”时他还趁机拽了一下遥控器。

这一下要不是傅错抓得牢的话可能遥控器就脱手了,不过隋轻驰这一下都没拽过去,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傅错没管他的脸色,把遥控器用力扯了过来,隋轻驰不情愿,但还是松了手。

傅错举起遥控器点进了第一个节目,隋轻驰回头看向去,然后等傅错按下播放,突然给跳出来一个付费界面。

两个人都有点愣,傅错看向隋轻驰,隋轻驰笑了笑,转头看向他,那意思是这不怪我啊。

隋轻驰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终于把遥控器从傅错手里拿了过来,说:“我们看部电影吧。”

电影点播也要付费,傅错说这个怎么能看?

“我没订购综艺啊。”隋轻驰放下遥控器,拍了拍傅错的大腿,说,“摇滚人看什么综艺,对吧?”

傅错侧头看着他,隋轻驰向后靠在沙发上,专心挑起电影来。

第二天早上隋轻驰醒来,手迷迷糊糊往身旁搭了一下,却落了空,他睁开眼,发现傅错没在床上,也不在卧室,洗手间的灯也没开,立刻翻身坐起来,看到趴在床边的狗东西,边下床边问:“人呢?”

狗东西开心地摇着尾巴。

隋轻驰摇摇头,提起椅子上的长睡衣披上,睡衣呼啦甩开时盖在狗子脸上,狗东西直接钻进了隋轻驰睡衣下摆里,隋轻驰感觉小腿被湿漉漉的狗鼻子顶了一下,*了一声,弯腰一把拽住狗东西的脖圈:“你疯了!男女不分吗?!”

隋轻驰披着睡衣匆匆下楼,走到楼梯处才看见楼下客厅开着灯,傅错正坐沙发上看电视,心里刚松一口气,就立刻又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一言不发,也没和傅错打招呼,阴沉着脸带着他的狗下了楼,走到电视前。

也不知是电视屏幕的光的缘故还是怎么的,傅错就看见隋轻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绿了。

屏幕上是正在给某个女粉丝画眉毛的,一头罕见白毛的隋轻驰。

傅错看着隋轻驰披着一件长睡衣杵在电视前的背影,电视里二十一岁的隋轻驰正给粉丝描着眉,女生说了声:“有点疼。”

隋轻驰没理她。

主持人见女生都痛到皱眉了,提醒隋轻驰:“她说有点疼,你画太重了隋轻驰。”

隋轻驰又画了几笔收了手,他站起来时粉丝还抬头看向他,目光又像是终于解脱,又像是十分不舍,哪知隋轻驰转身把笔放回去时闷声闷气丢下一句:“豆腐做的吗……”

傅错觉得这句话隋轻驰可能只是自己在吐槽,却忘了身上别着麦,那声音清楚地传了出来,全场都听见了,女粉丝的表情看着委屈极了。

主持人马上圆场了几句,白毛的隋轻驰走到场边坐下,好像眼前这一幕和自己没关系。

傅错看着这样的隋轻驰,他身上的格格不入太明显了,难怪一直以来被那么多人骂他摆黑脸和耍大牌。

隋轻驰也看着电视里的自己,分明是自己下手没有轻重,却还觉得是对方矫情,不但如此,那眉毛描出来主持人都笑翻了,说他描得像男生的眉毛,女粉丝自己看了镜子也很受伤地捂住了脸。

主持人转头问隋轻驰:“你不觉得画得像男生的眉毛吗?”

隋轻驰看着电视里这一幕,闭了下眼。那天他当场就不是很高兴,给粉丝发福利没得到夸奖就算了,还要被挖伤疤。

就听见屏幕里的隋轻驰说了一句:“哪里像了?”

主持人把粉丝的椅子转向舞台正前方,让现场所有观众一起评判:“你们说这像不像男生的眉毛?”

旁边一位女艺人也说:“其实要是以男生的标准看这眉型是好看的,但以女生的标准看真的不好看啊……”

几乎全场一边倒的负评,主持人转向隋轻驰,意思是“你看”。

隋轻驰依然说:“我觉得不像。”

明明这么没有说服力,就是在嘴硬而已,但是他冷冰冰地一开口,全场还是很神奇地被他说静了一拍。

哪里像了?不知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根本一点都不像。

不像他心目中那个剑眉星目的男生。

隋轻驰回头看向傅错,带着难言的苦涩慢慢走到他旁边坐下,希望他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察觉。电视里的隋轻驰还摆着一张臭脸,他都恨不能冲进去让自己振作一点。

“你要看我就陪你看吧,”隋轻驰说,“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在节目上说过各种弱智发言,听到什么都别奇怪。”

上节目弹吉他,被嘉宾问你这个拨奏的手势跟谁学的,我说石头哥,采访时让我谈自己的初恋,我说我没谈过恋爱,我说我吉他是自学的,我不许他们问关于乐队的问题,我说CTR从小就是我的志向,我说我唱Viva Vida是歌迷要求的,我说我对Coldpy的歌不熟……

每次录完节目我都很后悔当时不过脑子就说出那些话,事后想让节目组剪掉,但又找不到理由和借口,担心被你看到,后来又意识到你可能根本就不会看,又不知道究竟是该庆幸还是更加难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写歌,录音,遛狗,做爱,聊音乐,看电影……可以好多天待在别墅里哪里也不去,这儿就好像变成了世外桃源。某一天早上,傅错被狗东西叫醒,天还没全亮,就感觉眼皮上湿漉漉的,一睁开眼,大狗的黑色鼻子就凑在眼前,狗东西往后可怜兮兮地蹲在床边,他还有些困,便又转身想继续睡,狗子又上前拿鼻子轻轻拱他,傅错没办法,只得撑起来,披上一件衣服下了床,跟在狗东西后面。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手臂压在被子外趴睡着的隋轻驰,又低头看了眼狗东西,低声道:“你怎么不去叫他啊?”

狗东西把他领到楼下,他才看见原来是自动喂食器里没狗粮了。

叹了口气,他给喂食器里装好狗粮,狗子立刻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喂了狗,自己也吃了药,靶向药物都是进口药,吃了不到两个月,已经花去好几万,但是值得,至少让他这两个月过得还算体面,但两个月大约也是体面的极限了吧。药他都装在维生素B的瓶子里,有时连他自己都会觉得仿佛是真的在吃维B,像个养身朋克人。

一醒过来似乎就睡不着了,他干脆上楼换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听见外面有声音,隋轻驰在床上翻了个身,慢吞吞地坐起来,抓着一头蓬松的头发,眯着眼瞅着窗外:“还早啊……”

然后就屈着一条腿猫着背坐床上发起呆来。

“喂食器里没狗粮了,”傅错在卫生间里说,“隋轻驰,你连狗都照顾不好,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隋轻驰掀开被子,起身套好长裤,低垂着脖子系着腰绳,说:“干嘛突然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怎么见得你就死在我前面?”

“我比你大两岁,大概率上会比你早死。”

隋轻驰走进洗手间,说:“不会的。”

傅错感到隋轻驰从身后经过,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腰,轻轻揉了揉。

他看着隋轻驰绕过自己走到洗手台前刷牙,镜子上因为他之前刚洗过脸还有一层水汽,隋轻驰咬着牙刷,拿手抹了一下,明净的镜面上立刻映出两人清晰的面孔。

傅错看着镜子,镜面上是隋轻驰手掌滑过的痕迹,来自摇滚乐队主唱潇洒的一抹,其中有一条细细的痕迹和别处不同,那是戒指滑过的地方。

他喜欢看隋轻驰刚起床时很天然甚至有点杂乱的样子,支配他头发的不再是上舞台前做的造型,而是自十六岁起就没见变过的头发旋,他每次趁隋轻驰躺着的时候揉他的头发,它们都会在被他的手拨开后又纷纷回归它们经年累月长成的方向。

隋轻驰眉毛的边缘也没有再整齐得像勾出来的,又恢复了他熟悉的厚度,配着那双神采夺目的眼睛,是有一点点凶,但也有一种野性的美。

傅错禁不住问:“你这么自信会死在我前头?”

“我也不会死在你前头。”隋轻驰放下牙刷,又打开水,弯腰捧着水洗脸。

傅错看着隋轻驰光裸的后背,漂亮的脊椎优雅地弯曲着,支撑着这具充满生命力的身体。

“……你是说我们要一起死吗?”他问。

“你先死我就陪你死。”隋轻驰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眼睫和眉毛上挂满水,像刚从母胎中诞生的生命,那么鲜活却说着毫不珍惜自己的话。

傅错心中陡然一沉:“你认真的?”

隋轻驰站直身,拧上水,从旁边拿下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你也说过,我死了你就陪我死,你不是认真的吗?”

傅错语塞:“那当然是玩笑话,生活这么美好,我舍不得为了你殉情。”

隋轻驰擦下巴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把毛巾扔在了一旁,说:“好吧。”

“好吧什么?”

“你舍不得,我舍得。”隋轻驰走到他面前,偏头便吻他。

傅错觉得自己在被一个美丽的疯子吻着,他很想听隋轻驰接下来就说“我开玩笑的”,但他好像永远等不到这句话,有些焦虑地推了下隋轻驰:“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爱情,殉情这种事傻子才会做……”

那吻还是执着地向他压来,隋轻驰的眼睛被湿润的睫毛压着,像是大雨后懵懂的动物的眼睛。

“隋轻驰,”傅错艰难地出声,“你死了我不会陪你的,我说真的……”

“我知道。”隋轻驰把他抵在洗手台上,下巴往上抬了几分,随即吻在他鼻尖,“我死了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你陪不陪我无所谓,你就好好地活着吧……”

傅错痛苦地闭上眼,和隋轻驰接吻的感觉永远那么强烈,像野兽舔舐猎物发出的水声,激烈时他能感到隋轻驰高挺的鼻尖压在他脸颊上,像在刻骨用力地嗅他。

他抬手环住隋轻驰的身体,又感动得想哭,又绝望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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