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漪兰与影十三僵持了三个呼吸,纤细手腕有些抖动,对方内息浑厚,臂力惊人,乍看下温柔的眼睛里能看出孤注一掷的狠意。
“你是什么人。本座与你有何仇怨。”聂漪兰冷冷质问,声线清越冰冷,如幽谷深壑中冷冽冰潭水鸣音。
“你也调毒。”聂漪兰细眉微挑,语带欣赏道,“若是江湖散人,不如拜入我孔雀山庄百毒谷,本座亲自向庄主举荐。”
冷艳华贵如聂夫人,从不主动收徒,更难以对旁人露出欣赏眼光,开口拉拢,堪比铁树开花,百年一见。
“拜入你门下?”影十三微勾嘴角,“若许我作谷主,倒还能考虑。”
“狂妄。”聂漪兰眼神一冷,对着手中紫剑轻吹了口气,蜿蜒如蛇的细剑之上忽然蒸腾出一片浓郁雾气,雾气触到影十三把着小扇的手,皮肤像被火烧灼般剧痛,不得不撤手退开。
手背的皮肤被毒雾燎出一片血红脓疹,渗出的血液顺着指尖淌到玄铁小扇上,影十三用力甩了一把扇刀上的血迹,脚步微移,俯身在后脚的石块上借个力,离弦般再次冲向聂漪兰,这次转守为攻,步步紧逼,扇刀指向之处尽是致命要害。
聂漪兰没想到这人竟缠着自己不放,咬紧贝齿,全身内息汇于右手,手中细剑毒雾弥漫,迎着影十三劈头砍下,影十三丝毫不惧,翻身跃起,在聂漪兰剑尖上猛得一踩,双腿钳住她执剑的手臂,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用力一拧,只听一声骨骼折断的脆响,聂漪兰痛苦闷哼,被一股力道狠狠摔到地上,落地的一瞬间,见影十三表情平静扇刀朝下,迎着自己心口扎下来。
聂漪兰眼瞳骤然缩小,左手抓起落在地上的紫剑抵挡,架住影十三劈下的扇刀,左手之力哪抵得上一个男子的臂力,扇刀的尖端离着自己心口越来越近,影十三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冷静又无情。
“哼。”聂漪兰眉角微微一扬。
架着影十三扇刀刀刃的紫剑竟突然炸裂,爆成一片莹紫毒液,四处飞溅的毒液烧焦了雪被下的草梗,影十三飞快撤身,却还是慢了一步,一滴毒液不偏不倚落进左眼之中,左眼突然像针刺一般剧痛难忍,视线被一片血红渐渐覆盖,最终变得一片漆黑。
“啊……”影十三一手扶着汩汩流血的左眼,低声痛吼,剧痛麻木了一切感官,踉跄几步堪堪站住。影十三居然还没倒下,闭上左眼,持着扇刀就地一滚,扇刀深深没进聂漪兰小腹里,聂漪兰痛苦地低吟,口中溢出血丝,此时早已无心恋战,咬牙用尽全力抽身撤开,连跃几步翻身上马,这扇刀刃上淬毒,须臾间小腹伤口已经黑了一大片,聂漪兰浑身染血,狼狈不堪地拖着断骨的右臂策马离开。
影十三跪在地上,痛苦地喘着气,一手扶着剧痛难忍的左眼,眼睛里汩汩冒出的血渗出指间,一滴一滴落在皑皑白雪里。
远处红梅正盛放,炽烈刺目,引得影十三头晕目眩,天地间布满了血雾,看任何地方都是一片模糊艳红。
“九九……等我……”影十三手指僵硬地捡起染红的小扇,挣扎站起来,扶着寒冰跗骨的枯树踉踉跄跄离开。
“九九,别怕啊,我会好好护卫你的。”
影十三拖着重伤的身体飞奔半日,几乎摔进了王府西侧门,扶着墙喘息着朝庭院走,隔着住处庭院的月门,恍惚间看见自己住处门前跪坐着一个少年,身上是件染血蓝衣,遍体鳞伤,无助地跪着,对着住处紧闭的房门喊得声音嘶哑:
“三哥!你出来见我!三哥……你骗我……我求求你出来看我一眼,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影十三心里抽疼,挣扎着走过去想抱抱九九,他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定吓坏了。
“九九我在这……”影十三手指触到庭院月门时,双臂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两人押住,影六捂住了影十三的嘴,影十三惊恐回头,茫然看着压住自己的两人。影六无奈低声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小十三,跟我们走吧。”
影十扬手切在影十三后颈,影十三骤然昏厥,倒在两人搀扶之下,被悄悄拖走了。
耳畔还能听到凄凉无助的嘶哑喊声。
“三哥……你对我……那些全是你的任务吗……没有一点儿是真的吗。”
影十三缓缓醒来,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被捆在木柱上,周围幽暗,左眼已经彻底看不见东西,只有右眼能勉强视物,几个影卫都在室中,影五沮丧地拿着药布沾水给影十三擦净脸上的血污。
“五哥……让我去看看九九行吗。”影十三几近乞求,手脚被死死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神恳求,低声下气地求影五。
“你哪来的脸面说这话。”影四走过来,手中长鞭一扬狠狠抽下来,“你的命是王爷的,不是你那小情人的。”
影五有点不耐烦地抓住影四抽下来的鞭子,“哥!你好好说话行不行啊,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还打他。”
影十三认命地偏过头,听着外边隐隐约约的九九的喊声,眼神呆滞,无奈叹气苦笑,“他会恨死我的。抢走九九就够了……还要让他恨我……”
“难道你要王爷辛苦培养的人去恨王爷么。”影四道。
影十三哽咽着笑起来。
“我没爹也没娘,没有哥哥,也没有王爷青睐,为什么,我都放手了你们还要他恨我,我就那么该死吗?当初为什么捡我回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弄死我!我在影宫里熬那么久,我为王爷出生入死十几年,怎么我就不配有喜欢的人吗?!”
影十三越来越失控,身体剧烈发抖,哽咽道,“你们什么都有了……我只有九九啊……”
影五皱眉,“别这样。”
“我恨你们。”影十三疲惫的眼神凝视着影五,哑声道。
影十三一直被绑到傍晚才放下来,铁链一松,影十三滑落到地上,挣扎爬起来,跌跌撞撞推开门,往庭院走去。
住处的游廊阶下已经空无一人,地上零落着一件染血的蓝衣,旁边的雪地留下一行血书。
“从此天涯陌路人。”
影十三俯身跪在地上,用手抹掉那行血书,抱起已经冰凉的蓝衣紧紧搂在怀里。
“你们看,没有我,他都流血了。”影十三默默自语,“我从不让他受伤的。”
影五站在影十三身后,看着快要崩溃疯魔的影十三,心中不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劝慰,影十三惊慌地回头,抱紧怀里血迹斑驳的蓝衣,警惕地问,“这个你们要拿走吗?”
“你收着吧。”影五皱眉无奈道。
影十三小心地揣起那件蓝衣,跑回自己住处,关上门,靠着木门缓缓坐下,把脸埋进那件衣服里用力嗅闻,被残存的九九的气息淹没,直到自己泪流满面。
夜中风雪刺骨,影九九站在一道山谷断崖前,眼神阴冷,身上只着一件破碎单衣。
领口隐约露出胸口尚且红肿的纹路,一只金蓝孔雀刺在胸前,以化尸水沾着蓝石金粉在身上生生刺了六千三百二十一针,那钻心剧痛堪比地狱酷刑,整整熬了两天两夜,两天两夜让人生不如死。
身后站了几人。
白羽一改从前懒洋洋的疲态,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认真,恭敬作了个揖,眯眼笑道,“九公子,您也知道,七公子身为庄主嫡妻之子颇受宠爱,但娇纵跋扈,无甚手段,想赢二公子实在是以卵击石。”
“二公子早就把我们几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可我们也想择佳木而栖,您若进了百绝谷仍能生还,我等愿为九公子驱策,助您夺得庄主之位。”
影九九扯下腰间盘绕的蓝银腰铃,本想扔到谷底深壑中,盯着银铃上的精致花纹犹豫了一瞬,还是收回了衣襟。
脚下断崖峡谷便是百绝谷,孔雀山庄处决折磨叛徒之处,毒虫遍地,陷阱随处安放,把抓住的叛徒扔进百绝谷中,让他在无尽未知的恐惧里慢慢死去。
这大概是一个不亚于影宫的可怕地狱。
影九九闭了眼睛,踮脚一跃,坠入深谷,连影子也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
白羽花犯率先对着影九九站立之处躬身抚肩行礼,楚心魔静静凝视幽深阴暗的百绝谷,一言不发。
日升,云蒸霞蔚,百绝谷一片死寂,偶有秃鹫展翼掠过,凄厉的尖鸣划破苍穹。
齐王府的后院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影十三侧身靠坐在抄手游廊的木栏上,一脚踩着横栏,一脚蹬着石柱,慵懒摆弄修补着自己的小扇,之前与聂漪兰那一战折损不少东西,一根玄铁扇骨,一件墨云锦衣,一只左眼。
其实也没什么。
终于和七年前一样了,幽静的庭院,死寂的一颗心。
庭院的樟树枝头落了几只寒雀,叽喳尖鸣。
影四踏进庭院月门,朝影十三走过来,才至他一丈之外,一个黑黢黢的东西猛然坠落到脚下,原来是只死雀,双眼被一根淬毒铁针贯穿,一针毙命。
“你什么意思。”影四淡漠看向慵懒靠着的影十三。
影十三温柔一笑:
“因为它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