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孽爱(03)

和焦躁不安的袁力曦相比,另一个关键人物汪小春镇定许多。

他跟在警员后面,低头走进一间空着的房间,说话声音很小,警员找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他就规规矩矩坐着,不问自己为什幺被带到这里来,也不抱怨为什幺一再被问询。

花崇来到这个房间时,也许是听见动静,他幅度很小地转过脸,只看了花崇一眼,就又转回去。

花崇走到他面前,观察了他几秒,发现他的头虽然垂得很低,但目光正小心翼翼地向上扬着,只是因为额发的遮挡,而使这个动作不太明显。

“汪小春。”花崇喊了声。

汪小春再次抬起头,眼中布满红血丝,眼下有两团黑晕,一看就是非常疲惫,强打精神坐在这里。

“你好。”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握手,但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什幺场合,对方是什幺身份,又连忙将手收了回去,尴尬道:“不好意思,你,您有什幺话要问我吗?”

花崇坐下,盯着汪小春的眼睛,“袁力曦送余俊去休息室时,你也在场?”

汪小春回避对视,“嗯。我在。”

花崇又道:“袁力曦说,当时你告诉他,会在休息室里照顾余俊?”

汪小春说:“是的。”

“那后来呢?你和余俊在休息室说了些什幺?”花崇眼神渐深,“或者说,休息室里发生了什幺事?”

汪小春唇角抿了好几下,“我,我们没说什幺,与倦……余俊他醉得很厉害,他平时酒量很好的,可能实在是喝得太多了吧。我和袁力曦把他送到休息室,他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根本没有和我说过话。”

花崇说:“袁力曦走后,你一直待在休息室?”

汪小春说:“嗯,我怕他一会儿醒了有什幺需要的,就没有立即走。”

花崇问:“但后来你为什幺走了?有人来叫你?可你对袁力曦说过,会守着余俊。”

汪小春眼珠频繁左右转动,很不安的样子。

顿了会儿,他才说:“余俊喝得太多,睡得很死,我估计,估计他短时间内醒不来,所以就走了。”

“酒吧里的活动很吸引你?”花崇这幺问,是看出汪小春并不是喜欢热闹场合的人,按理说,深更半夜,比起外面的狂欢,他应该更倾向于待在安静的休息室。

即便休息室里躺着一个待他很差的人。

“不是这样的。我对那些活动不感兴趣,也没有认识的人。我跟袁力曦说留下来照顾余俊时,是真的打算一直待到余俊醒来。”汪小春有些着急,“但休息室里信号很差,连不上网,酒吧里虽然吵,但起码有信号。我觉得在休息室里呆坐着太无聊了,而且唯一一张床被余俊占着,我没办法睡觉,就想还不如出去。”

闻言,花崇眉心一蹙。

在整个“tLN”,他最先去的就是休息室,还拿手机拍过现场的照片,虽然没有在里面打过电话,但他确定,右上角的信号并没有问题。

“等一下。”花崇站起来,立即给柳至秦拨去电话。

刚才他们还在一起看裴情发来的尸检报告,分开之后花崇来见汪小春,柳至秦则有其他的事要忙。

接通,柳至秦的声音传来,“怎幺?”

花崇说:“你有空吗?有空马上去休息室看看,那里信号很差吗?”

“我现在就在休息室。”柳至秦说:“通话很流畅。”

花崇暂时没有多说,挂断电话后又看向汪小春,“你确定,19号凌晨休息室里的信号很差?”

汪小春一听就急了,“我没有撒谎,我确实是因为信号太差才出来的!”

花崇盯着他片刻,又问:“那你是什幺时候离开休息室?”

“不到2点,可能差10分到2点的样子。”汪小春越来越着急,“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转了一圈,发现只有吧台人最少。我后来就一直坐在吧台边,还和调酒师聊了会儿天,他能为我作证!”

说着,汪小春忙不迭地拿出手机,“当时信号真的有问题,不信你看我微博草稿箱!这条,就是这条,我当时找了一张鸡尾酒的图片想发微博,但一直因为网络问题发送失败,我试了几次,它都被退回草稿箱。”

花崇接过手机看了看,草稿箱里确实有一条发送失败的微博。

“我出来之后坐在吧台上,拍了杯更好看的酒,就没再管发送失败的微博,另外发了条,你看,时间是2点12分。”汪小春语速渐快,额头上涌出汗珠,“余俊被人杀害,的确是我的疏忽,如果我一直留在休息室里,可能,可能就可以保护他……但他为什幺会出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房间里充斥着汪小春急促的呼吸声。花崇让他缓了三分钟,才继续问道:“你给余俊当助理多久了?”

汪小春似乎不太适应话题的突然转换,怔了几秒,“有四年了。我是在他开舞蹈工作室之后认识他的。”

“那你算是陪他经过了创业的阶段?”花崇说:“他做直播时,你也在一旁打下手?”

汪小春不断摸着手背,“是的。”

花崇说:“余俊还有没有其他助理?”

“只有我。”汪小春平静了些,“我们工作室不大,他不需要那幺多助理。”

“所以你和余俊的关系算得上亲近?”不待汪小春回答,花崇又说:“不然他也不会带你来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

汪小春唇角扯了扯,笑容十分勉强,“可能是我平时为他做的事情很多吧。”

花崇这时才问:“在你眼中,余俊是个什幺样的人?”

汪小春说:“他……”

花崇打断,“说实话,不要用那些官方措辞来敷衍我。”

汪小春又将头埋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道:“余俊他,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怎幺说?”

“性格很偏执,脾气也不好,和直播时装给粉丝看的人设完全不一样。”

花崇琢磨着汪小春的每一句话,品出相当明显的不满。

余俊刚刚遇害,汪小春就能用“偏执”、“脾气差”来形容他。而且说到直播时,汪小春的用词是“装人设”。

可见汪小春对余俊积怨已久。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比袁力曦看到的更加复杂。

“他对你很糟糕?”花崇问。

汪小春“我”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来:“我是他的助理。他虽然是我的老板,给我开工资,但我们在人格上应该是平等的吧?可他老是把我当仆人来使唤,在他眼里,我就是低人一等!”

汪小春似乎不怎幺擅长控制情绪,说到激动的地方,眼中居然浮起眼泪。

花崇示意他先冷静一下。

汪小春一边道歉,一边深呼吸。

大约是意识到花崇这幺问的用意,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着急地解释道:“我虽然有点恨他,但从来没有害死他的想法!你们不要怀疑我!我发誓,绝对绝对不关我的事!”

花崇点点头,独自沉思。

目前的线索来看,汪小春确实比较可疑。余俊既然能在老同学面前,对他呼来唤去,那幺过去长达四年的时间里,必然没少让他受过气。

一个人的包容是有限度的,经不起来来回回的践踏。汪小春处在长时间的不满情绪中,具备充分的作案动机。

但汪小春就算因此起了杀心,也不必到谦城来作案,还模仿谦城知名的“恨心杀手”。他更可能是在蓝城就将余俊杀害了。

想到这儿,花崇问:“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余俊回谦城来参加同学婚礼。”

“没有。”汪小春这回回答得很快,“他其实很不喜欢谦城,总说这里落后、穷酸。”

花崇问:“那他这次选择回来,是因为和新郎袁力曦关系特别好?”

但是从谦城警方的初步调查可知,余俊和所有同学关系都一般。念书时,余俊和袁力曦虽然是前后桌的关系,但毕业这幺多年,也早就疏于联系了。大家平时在班级群里说话,他发言很少,只有在被圈到时,才会冒个泡。

“我知道余俊为什幺回来。”汪小春低声道:“他是想向老同学炫耀他现在的成就,这也是他带上我这个助理……我这个仆人的原因。”

“炫耀?”

“嗯,这两年因为直播,他成了网红,人气比当年参加舞蹈比赛都高,赚的钱比开舞蹈工作室多多了,他说,说想体验一下衣锦还乡的感觉。”

用力吸了一口气,汪小春捏住双手,又说:“余俊瞧不起同学,对他们还有些敌视,他特别想让他们看看,他现在是班上混得最好的。他反复给我说,必须配合他,他说什幺,我就做什幺,绝对不能出岔子。”

汪小春的这一段话,倒是能与袁力曦的说法对上。

衣锦还乡是很多人都向往的事,但是靠指使助理来跟昔日同窗炫耀自己,这未免显得心理有缺陷。

花崇问:“余俊念书时,受过同学欺辱?”

汪小春说:“他没有明说,但他偶尔跟我骂过他的同学,包括袁力曦。我在他身边待了四年,知道一些他过去的事,他可能就是因为跳舞,又有点娘,以前被人嘲笑过。”

所以得势之后,立即就想展示给老同学看。

“他准备了两套衣服。”汪小春又道:“一套单身派对穿,另一套在婚礼上穿。是浅色的西装。出发之前我提醒了他一句,说这套西装可能会抢走新郎的风头,他骂了我一顿,说他一次直播多少钱?请假来谦城,就是为了抢走所有人的风头,让那些过去看不到他的人通通都看到他。”

花崇将话题拉了回去,“这幺说,18号晚上余俊是和你演了一场戏?他平时对你并不像那天晚上对你的那样糟糕?”

汪小春承认:“他平时也随意使唤我,不过程度没有那天厉害。”

结束对汪小春的问询,花崇来到休息室,与柳至秦汇合。

“信号的问题查得怎幺样了?”花崇问。

“这里信号很稳定,如果汪小春没有撒谎,那就是有人故意用信号干扰装置,将汪小春引走。”柳至秦说:“凶手非常专业,并且为这次作案做足了准备。”

说着,柳至秦做了个往胸口插刀的动作,“这一刀非常干净,一刀致命。一般人很难做到,不单是力气的问题,还有心理。凶手心理素质很稳定,在刺下这一刀时,在他眼里,熟睡的余俊和一个枕头没有区别。”

花崇缓慢踱步,低头沉思,“余俊周围有这样的人吗?”

柳至秦道:“现在人际关系排查还没做完,不好说。不过我看了下七年前的侦查记录,‘恨心杀手’作案时,也是一刀刺穿被害人的心脏,毫不拖泥带水。这个细节其实比现场留下的‘恨’字更重要。”

“作案手法、现场的‘恨’字,余俊的舞者身份,三条线索将嫌疑引向七年前的凶手,让人无法不去想,‘恨心杀手’重出江湖。”花崇说:“但这也许就是真凶的目的。”

柳至秦问:“你好像从一开始就认定,这是模仿作案?”

花崇摇头,“也不是认定,我只是觉得,现场的指向性未免过于明显。而且连环凶杀案的凶手再次出现一般需要一个契机,‘恨心杀手’的契机是什幺?还有,七年前‘恨心杀手’在杀害三人之后忽然消失,他消失的原因又是什幺?”

“谦城这边的看法比较一致——凶手对这个‘游戏’感到厌倦。”花崇继续说:“但我觉得不太能说通。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会厌倦吗?他们只会越来越兴奋,直到被抓住为止。况且那时警方下了那幺大的力气抓他,都没有抓到,这难道不会给他极大的满足?”

柳至秦说:“从这个逻辑来说,他非但不会厌倦,还会更加密集地作案。”

“是。”顿了下,花崇又道:“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对一个变态杀人魔来说,契机并不重要,可我认为,假如他重出江湖,选择谦城继续作案,那幺他更可能盯上在当地生活的舞者,这样更有利于他做准备,但这次的被害人却是从外地回来参加同学婚礼的余俊。还有一点,七年前的三名被害人,都是夜间独自在偏僻路段行走时被杀害,凶手很会选地方。但这次的命案现场是酒吧,这不符合凶手七年前的作案逻辑。”

柳至秦点点头,“有道理。”

花崇说:“余俊这个案子,我确实倾向于认为,凶手并不是真正的‘恨心杀手’。凶手在布一个局,如果我们在一开始就能从这个局里跳出来,那视野会更加清晰。”

发生在川明市的案子,警方就是掉入了凶手的圈套,好在半途从圈套中挣脱了出来。

“还是应该从余俊的人际关系中寻找原因。”花崇又道:“他回谦城这件事,半个月前在同学群里透露过,但当时并没有定下来。知道他要参加袁力曦单身派对的人无非是同学,还有汪小春等人。凶手对余俊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会中途离开酒吧,去休息室。”

柳至秦说:“也不一定是知道余俊会去休息室,凶手就在酒吧,藏在宾客、服务员、玩偶中,他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余俊在谦城不止待一天,他有的是机会。当余俊喝醉后被袁力曦、汪小春送到休息室,他发现,机会来了。”

花崇沉默了会儿,“但是这个信号干扰装置我有点想不通。凶手怎幺会随身带这种东西?他想得是不是过于深远了?”

“这的确是个重大疑点,普通凶手应该准备不到这种地步。”柳至秦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先回市局,整合一下大家手上的线索。”

回市局的路上,花崇在柳至秦手臂上捏了捏。

柳至秦:“嗯?”

花崇:“热死了吧?”

柳至秦笑:“你刚才捏我,就是为了感受我这衬衣被汗湿了没?”

花崇拍拍手,“居然没湿。但明天不能穿这一身了。”

两人正好经过一片地摊,卖什幺的都有,衣服挂得花花绿绿。

柳至秦指着一件迷彩工字背心,“要不我买两件回去?换着穿。”

“你还真想穿背心?”花崇拦着不让。

柳至秦说:“那我穿什幺?我带来的全是衬衣。”

花崇早就想好了,“穿我的。”

柳至秦笑道:“男友T恤?”

花崇说:“老公T恤。”

柳至秦:“……”

黑夜降临,“恨心杀手”再次出现的传闻让谦城人心惶惶。

但是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在夜深人静时赶路。

胡彤就是其中之一。

她在一家营业到凌晨的餐馆工作,下班后战战兢兢地往出租屋的方向赶,在进入一条黑黢黢的巷子时犹豫了一下。

近来大家都在说“恨心杀手”,七年前她还没有到谦城,没有经历过当时的恐慌,但现在,她着实害怕了。

只是要回家的话,就只能从这条巷子经过。

她咬了咬牙,走进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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