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客厅瞬间陷入了毫无准备的慌乱。
“怎么回事?!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真是梦主的圈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放我走!我就是个普通人,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别动!谁也不准靠近我!”
“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搞小动作,有本事就站出来!”
……
人们被黑暗暂时剥夺了视觉,只能在彼此间手忙脚乱地推搡着,极力试图离其他人远一点。
“在他人梦中死亡、进而发生意识的崩解溃散后,遗失的部分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官方其实从未给出过任何明确答复。
大部分人都默认,遗失的部分是在溃散重组的过程里发生了不可逆的损毁,已经无法修复——但依然有少部分人坚持认为,如果是在封闭梦域中发生了意识崩解,那么这些碎片很有可能会遗留在梦域里。
而眼下的局面,究竟哪一种才是真实的答案,无疑已经不重要了。
按照猎犬男刚才的说法,众人之中一定有一个甚至几个人选择了相信后一种推论,并且已经付诸行动,而这很可能就是他们被困在这里的直接原因。
“还不明白吗?我们都被绑架了,凶手就藏在我们中间!”
公鸡脑袋的男人愤怒地厉声喊:“这是在犯罪!我一定会让我的律师上诉——”
他剩下的话像是被人用手强行捂住,只剩下听不清内容的闷哼和推搡声,而一道微弱的闪光过后,这一切又在短短几秒内迅速归于令人胆寒的死寂。
猴子青年颤声问:“出了……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应他。
黑暗里只剩下极力压抑的急促喘息声,公鸡脑袋的男人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谁也不敢去确认发生了什么。
死亡的暗影不知何时,似乎已经悄然潜伏进众人之中,狞笑着徘徊不去。
恐惧宛如实质,不知不觉地挟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那个……”
突兀响起的声音给绷紧的神经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客厅里接二连三响起碰落物品的闷响和盘子的碎裂声。
就连最初试图控场的马脸男人,到了此刻也无法再保持冷静。他察觉到这声音离他极近,慌乱在地上摸索了几下,抄起一块碎瓷片:“谁?!”
“是我。”庄迭礼貌地轻咳了一声,“打扰一下,您踩到我的脚了。”
马脸男人:“……”
一连串的变故已经将众人折磨得有些神经质,马脸男人不想多理会庄迭,快速挪回自己的脚,向旁边躲开了几步。
黑暗之中,他不清楚自己又撞到了什么人,下意识抬手推了一把。
……
令他完全意外的是,对方不仅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甚至还随着这一推的力道,僵硬地缓缓倒在了地上。
别墅中恢复了光亮。
倒在地上的不是公鸡脑袋的男人。
客厅里响起惊恐的尖叫声,马脸男人手脚发软,踉跄着慌忙退开几步,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庄迭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慢慢转了两下口袋里的录音笔,看着地上已经变成灰白色雕塑、大睁着眼睛满脸惊恐的受害者,轻轻皱了下眉。
根据身形和衣着判断,被袭击的应该是之前坐在餐桌角落的牛头。
在倒地后,对方在他眼中的牛头形象也随之消失,变成了一张很普通的国字脸。
在庄迭的印象里,无论是争执还是后来的混乱中,这个人都显得格外寡言,只是仿佛忧心忡忡地埋头安静坐着。既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卷入争吵,也没有在后来的黑暗中因为恐慌而盲目出声。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是他那时候已经没有能力出声了……
庄迭正在沉吟,察觉到众人看向自己的古怪视线,才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松开另一只手始终拽着的衣领。
公鸡脑袋的男人没有变成灰白色,但似乎也暂时昏迷了过去,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在黑暗里大声喊,很可能成为凶手的目标,还很容易连累附近的其他人。”
这种时候不解释一下,恐怕会显得不太合群。庄迭想了想,实话实说:“我正好在他旁边,就想劝他安静一点。”
只可惜对方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不仅继续不断挣扎着大吼大叫,甚至掉过头来试图攻击他。
为了防止对方突然打鸣,庄迭也只能先下手为强,采取了相对极端的紧急措施:打开录音笔上的手电,从下往上照着自己的脸,向公鸡脑袋做了一个超级凶的鬼脸。
在幼儿园里,这一招对午睡时调皮捣蛋欺负别人的小朋友百试百灵,每次都能让小朋友们立刻钻回被子乖乖睡觉。
……
虽然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依然看起来将信将疑,但庄迭还是诚实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又做好事帮到底,拖着昏迷的人放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与此同时,客厅中的其他人议论声也越来越大,甚至已经隐约再度争吵了起来。
第一个受害者的出现无疑是个强烈的刺激,原本还有所保留的对话也变得越来越针锋相对。
不祥的阴冷气息似乎已经缠绕上了每个人的脖颈。梦主拥有着对梦域近乎绝对的掌控力,而众人现在就被困在凶手的梦域里,任人肆意宰割。
每个人都值得怀疑,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凶手。
庄迭拆了支棒棒糖,蹲在边上旁听众人的讨论,又发现了些新的信息。
首先,根据越来越激烈的对线中出现的数次容貌攻击,庄迭最终确认了目前为止最让他在意的一点。
——虽然放眼望去,整个客厅差一点就能凑出一套十二生肖。但除了在庄迭眼中每个人都是行走的动物,其他人看到的似乎并不是这样。
除非这些人在盛怒中依然能保持清醒而超脱的认知,能够对着蟒蛇脑袋评价贼眉鼠眼,公鸡会被夸长得帅,马脸被痛骂是猪头……
这种可能性相对来说微乎其微,庄迭基本确定了第一项推论,在袖口上记了两笔。
其次,这些人彼此之间固然并不认识,但似乎也并不是完全处在“互相之间根本不知道谁是谁”的前提下。
比如目前的第一个受害者,众人之中其实就有不止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
和刚才表现出的沉默寡言不同,在现实生活中,牛头其实是个愤世嫉俗的游戏开发人员。
他年纪已经大了,擅长的游戏类型已经快被市场淘汰,游戏思维也不如年轻人灵活,却坚信自己是怀才不遇。平时经常会在游戏论坛和差评玩家吵得昏天黑地,甚至还会攻击那些专门做游戏吐槽向的直播间。
而猴子青年恰巧就在做这个类别的直播,热度一直非常高。经过回忆和众人的补充,他甚至还惊讶地发现,自己近期吐槽的几款游戏原来都是牛头制作的。
牛头当年也曾经引领过游戏制作的潮流,亲自开过不少发布会,最早一批接触游戏的老玩家中有不少人都认得他,角落里的猪脸男人就玩过不少他出的游戏。
而被庄迭吓昏过去的公鸡脑袋,似乎是个小有名气的流量歌手,兔子小姐是他的路人粉……
这些联系并不紧密,由于这些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就没碰过面,甚至连“认识”这种程度也很难算得上,讨论再度陷入了僵局。
不少人都紧张地环顾四周,额头也憋出了一层薄汗。
死亡威胁已经近在咫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隐在暗中的凶手会在什么时候继续杀戮。
就在刚才,众人已经不得不达成了共识,要选出一个人尝试着解开梦域。
可如果顺利找出真正的梦主还好,万一投错了,这种行为无异于再强制一个无辜的人在梦中死亡……
“急什么?”猎狗男把玩着手里的餐刀,漫不经心插话,“秘密都是挖出来的,说不定再出一两次意外,就会有联系了……”
马脸男人看不惯他的做派,沉声打断他:“依我看你说不定就是凶手!你还没解释,之前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猎狗男自顾自拿过一块牛排切起来:“我不认为有必要解释——话说回来,我如果是凶手,为什么不趁刚才直接干掉你们所有人?”
马脸男人被他一噎,一时竟然也没能答得出话。
眼看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也越来越怀疑,马脸男人有些心慌,忽然瞥见在边上开小差的庄迭:“对了,还有你!发现死者的时候,你跟我都离他不远!是你让我换位置的,然后我就碰到了死者,然后灯就亮了!”
马脸男人盯住庄迭:“早就看你不对劲!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庄迭想了想,撸起袖子,给他展示自己的小天才手表:“我是一名普通的幼儿园助教,这是我们幼儿园发的奖品。”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留意着众人的表情。
在入职的时候,庄迭曾经登记过自己之前的职业,按理说,凌溯应该能通过这段对话判断出他的身份,从而设法让两个人接上头。
可这段话说出来,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有诧异有玩味,唯独没有任何熟悉感。
马脸男人还在不依不饶,他是直接触碰到死者的人,身上疑点也最大,生怕被投出去,已经把之前的冷静沉稳抛到九霄云外:“布置这场阴谋的人,不就是嫉妒他人的天赋吗?既然你说你普通,谁知道是不是你心理扭曲……”
庄迭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人乱成一团吵吵闹闹,又不肯好好听人说话,送到幼儿园都没有老师愿意要。
“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助教,爱好是做手工。”
庄迭回忆着为数不多的教学经验,放下袖子,凭空搓出一把电锯,和蔼亲切地放在桌上:“大家好,可以了解一下你们的工作和真实身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