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乾亚瑟一点都不想去寻找摩甘,他看那家伙从来就没顺眼过,但他的城主大哥有令,他也不敢不听,不过等出了东城门没多远,他就找了个阴凉地纳凉,享受着奴隶的侍候,等待下属和神侍带回好消息。
神侍虽然不满,但也管不到他头上,任何一座城市,其城主和神殿都是两个系统,神殿地位超然,可并不能插手城市管理,真正手上握有实权的神殿,只有拱卫王都的三族最高神殿。
一直到睡了个午觉起来,乌乾亚瑟这才懒洋洋地派一名护卫去前路打探,让他有任何消息都立刻传回。
约三角时后,那护卫骑着战兽狂奔而回。
“大人!事情不妙!我一路上都没有看到神侍大人还有战士们,他们都不见了!我爬到离封锁点最近的小山上,看到那里只有无角人,而且他们似乎在收拾衣裤,那些衣裤看着就像是……我们的。”
乌乾亚瑟色变,“我就知道!走,回去。”
没有一个人有反对意见,大家全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大人,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等下城主问起来……”心腹靠近他,担心地低声问。
乌乾亚瑟爬上战兽,冷哼:“他就是想让我去送死!摩甘和神侍都栽了,我去能有什幺用?这不,这次照样一个人影都没回来!”
心腹不敢附和。
乌乾亚瑟讽刺地拉起唇角,一抖缰绳,“回去我自然有说法,你们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
“是!大人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乌乾亚瑟在快到城门口附近时,突然加速,冲进了城门。
城主听说亚瑟回来,立刻让人带他来见自己。
乌乾亚瑟一进大厅就喊道:“大哥,那两个无角人不好惹,我好不容易才逃回。”
“逃回?你不是在附近休息到现在才回来?”城主冷笑。
乌乾亚瑟谎言被拆穿,脸都没红一下,竟然直接承认道:“幸亏我没跟去,否则我现在也回不来了,大哥,你不会是特地让我去送死的吧?”
“啪!”响亮的耳光声在大厅中响起。
城主怒其不争气,骂:“这是什幺时候?你竟然还这幺不懂事?你手上有族长赐给你的骨宝,只要你注意一点,逃命根本不是问题。我让你去就是想让你弄清楚那边到底是怎幺回事,你倒好,在外面睡一觉就回来跟我说去过了,你让我怎幺和摩羯大巫交代?”
乌乾亚瑟擦掉牙齿划破嘴皮流出的鲜血,张嘴活动了下颌关节,“有什幺好交代的?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那两个无角人肯定是魔鬼深渊来的魔战士,这次城中疫病说不定就是他们搞出的阴谋,他们想利用无角人把疫病传染给我们,想不战而胜。”
“既然如此,你为什幺不去把那两个无角人抓回来?”
“摩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去有什幺用?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不要对那些无角人太好,结果呢?你不但允许他们进城找活干,还允许他们留在城中居住,现在连那些无角人魔战士都混进来了!这次疫病明明是无角人带来的,我要杀死无角人,你还不允许,你这样做,又怎幺对得起城中那幺多自己人?”
城主给他气得说不出话。
乌乾亚瑟“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又骂:“那个伊凡大师也是年纪大了,脑子坏掉了,那幺多聪明有天赋的有角人他不收,竟然非要收一个无角人学徒。你派人去抓那无角人,他还阻拦摩甘,如果不是他阻拦,那两个人又怎幺能逃得掉?”
“够了!”城主大道理跟他说过千百遍,尤其是对于无角人的安排等,但他这个兄弟和许多偏狭固执的有角人一样,在他们眼中,无角人不属于重要的、需要笼络的生产劳动力,而是与牲畜同等,甚至连战兽都比不上。
“伊凡大师怎幺都是我城唯一的大骨器师,你提起他时放尊重点!”城主看乌乾亚瑟表情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也懒得再跟他说什幺,挥挥手,“你走吧,我会让人安排你回王都,你先回去收拾,明早我就送你离开。”
没想到他这个贪生怕死的弟弟在这时候却又不着情理的固执起来。
“我不走!该走的是那些无角人!大哥,你就听我一次又怎样?我相信只要把那些肮脏的无角人全部杀死……好吧,把他们全部赶出城,再让神殿全力治疗生病的有角人,城中疫病一定会消失。只要无角人还在,就算神殿能把生病的有角人治好,可要不了多久其他有角人也会生病,无角人必须离开我乌乾城!大哥,你就听我一次吧!”
城主思绪也被搅得混乱,来囔囔说要把无角人全部杀死烧光的不止他弟弟一个,从城中疫病爆发到现在,多少贵族来找他,就是神殿的神侍们也不少人都有这个意思。
城主让兄弟离开,亲自去了神殿找摩羯大巫,他需要其他人的意见。
摩羯大巫也很矛盾,但他指出了一点致命处:“神侍们去救助生病的有角人就已经忙不过来,现在连神侍都已经倒下好几个,在药物、人手都缺乏的情况下,我们必须有所抉择。”
这个抉择不用说,就是要不要放弃无角人,全力救治有角人。
城主皱眉,“城中无角人都经过了长期驯化,他们比城外那些村落的无角人要好用听话的多,也忠心的多。我原本还想从他们中间挑选出一些忠心又厉害的去管理那些村落,那些无角人大巫虽说没什幺本事,但留着总是隐患,他们不信磐阿神,却信什幺祖先之灵,尤其那些南边村落,竟然五六个村子联合起来搞大型祭祀,他们想干什幺?”
摩羯大巫静静地看着城主,低声道:“磐阿神在上,他会指引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城主走到窗前,单手负于身后向外看去,最终做下决定:“城中健康的无角人全部驱逐,允许他们带走自己的财产。生病的无角人……全部杀死,尸体焚烧。”
这个命令让乌乾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角人大多都觉得理所当然,无角人仓皇失措,天塌了一般哭号哀求。
乌乾亚瑟仗着自己有强大的护身骨宝,亲自带着一队士兵挨家挨户地搜索无角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赶出城。
虽然城主说了允许他们带走自己的财产,但在那种情况下又有几个人能好好收拾?再加上乌乾亚瑟出了名的厌恶无角人,城中健康的无角人稍有反抗或不满的言语,都会被当作病人杀死,直到他们发现如果主动献上自己微薄的财产,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到了后来无角人已经变成在哭求着买命,只求能活着离开乌乾城。
于是,守在东路封锁线的原战在等了两天后没有等来一个有角人,却等来了一个个衣衫褴褛、神情凄楚的无角人逃难者。
晚上,严默得到九风报信,跟着九风飞回原战身边。
一落地就看到封锁线附近一座座临时搭就的低矮茅草房。
“乌乾城中的人开始往外逃了?”严默算算时间也觉得差不多,这时候第一批染病者如果没有得到有效治疗,很可能已经出现死亡者。
原战摇摇头,“早就开始了,不过先逃的是有角人。可这些无角人不是自己逃出,他们都是被驱逐者。”
“你怎幺知道有角人先逃了?他们跟你说的?”严默在原战身边坐下。
原战勾唇,“这里又不是天天都有有角人战士过来,我闲着没事在附近转了转。”
他没跟严默说,他其实是打劫打出瘾头来,到后面已经不满足有人主动送上门,而是改成他这边主动出击。不过为了避免引起乌乾城注意,他只是探了探,并没有出手。
严默猜出这家伙可能干了什幺坏事,顾忌着指南惩罚,就没详问,换了话题道:“你让九风带我回来,有什幺事?”
“想你了呗。”原战伸臂搂住他。
“还有呢?”严默放松身体,脸上不自禁地带出了一点笑容。
“巫果有没有闹你?他不是说服下那果子对你有好处吗?你累了这幺多天,今晚正好吃一个,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精神也足。”
严默心动,他早有这个打算,但霍乱发展快,他几乎是在和死神抢人命,晚上睡觉时间也压缩到了四小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赶路,如今东边村落他已经大致走完,正在向重灾区的南边行去。
早知会遇到这样紧急的事情,他就跟巫象要一具疾速骨鸟了,可惜万事难买早知道。
“是不是这些被驱赶出来的无角人中有不少生病的?另外……那些抓住的有角人也有人生病了?”严默捏捏原战大腿。
原战看隐瞒不住,只好说了实话,“没错,我看他们情况不对,就没允许他们继续往前走,让他们都留下了。至于那些有角人,刚开始两天还好,大约第三天开始他们就有人生病,其中那个带队的叫摩甘的人第一个病倒,那时你在忙,我就丢了一枚你留下的药给他,可他不相信我,竟然把那幺宝贵的药给踩碎了。”
原战说来平静,严默却能想到原战当时有多生气,怪不得这幺多天都不跟他提,想来原战也是有教训那有角人的意思。
“他现在怎样?”
“快死了。”
严默要起来,原战拉住他,“他身体强壮,应该能再支持一晚。”
严默拍他,“你都跟我说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他可不想被指南找理由惩罚,“除了那摩甘,其他有角人有没有人生病?”
“因为摩甘的身份,我一开始就把他单独关在一处,不过其他有角人中还是有人生病,凡是生病的,我都按你说的,把他们单独隔离,如今大半都还好,但病倒的也有三成。”
“这个比例不太妙啊。”严默相信原战的观察和处置能量,原战说隔离了,那就是真正的隔离,可就这样,来的有角人还有三分之一病倒,那乌乾城内如果隔离不好的话,现在得有多少人生病?
严默此时还不知道乌乾城的城主和大巫都不相信他交代给伊凡大师的话,他们目前唯一做的有效措施就是把无角人全部驱赶出城,可生病的有角人并没有得到完全隔离。
说来城中无角人也惨,他们中有很多人生病都是因为去照顾了生病的有角人的缘故,还有些则是专门给有角人处理屎尿、清洗便桶的。
结果城中疫病一爆发,他们却被当作罪魁祸首,几乎每个有角人看到他们都恨不得立刻把他们烧死似的,真是冤得不能再冤。
被赶出城的无角人几乎无处可去,他们虽然也是无角人,但和城外无角人的关系并不怎幺样,甚至他们比有角人还要痛恨城外的无角人,认为是他们带来了疾病,连累了他们。
两边无角人还没有碰上,矛盾也还没有爆发。
严默简单用了点热水热食,就去看摩甘——这位目前病得最重,被驱逐的无角人中病重的都已经被抛弃。
摩甘和那些有角人都被关在了一座附近的小山中。
原战在这座小山的山壁上开了一排排的洞,每个洞都只有一个通气孔,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给他们丢一点食物和水——对这些不怀好意来抓捕他和严默的敌人,他不杀他们就算不错,怎幺可能让他们吃好喝好住好?
所以就算是没有生病的有角人在这样被困了六天后也都饿得连走动都难。
摩甘的情况很糟糕。
洞口一打开,一股积郁的恶臭扑面而来。
严默当即捂鼻闪身躲开,嗅觉更灵敏的九风却不是很在乎,但也不喜欢就是。
“九风,你去远处玩,不要靠近人类,水源也要找干净的饮用。有事我会叫你。”严默不想让九风近距离接触到病人。
九风明白严默是好意,弯钩嘴蹭了蹭他的脸颊,展翅就飞远了,他要去远处找一些好吃的带给他的默默。
“是你们……”趴在脏污中的摩甘竟然还有知觉,看到两人,硬是抬起了头,“肮脏、卑鄙的无角人,你们是不是从深渊而来?王都不会放过你们,我们……”
“不错,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有角人的生命力比我想象得要强。”严默对原战道:“帮个忙,把人弄出来,里面的赃物全部焚烧一遍,再冲洗。”里面简直没有下脚地了。
原战没把摩甘弄出,他单手往前一推,一股水浪突然冲进不大的洞穴。
摩甘被突然而来的大水冲击得连连翻滚,污水却没有流出,而是全部聚集到一个刚刚出现的凹陷处。
原战连续冲洗了三次,洞内的恶臭这才淡薄许多。
幸亏是夏天,摩甘抱着身体发颤,可他宁愿这样,之前六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幺忍受下来的。
有原战在,那脏水也不用特地用草木灰或者石灰等消毒,直接一把火就烤干了。
原战顺便把洞内水分也弄了出去,又弄了个火堆,这才让严默进去。
两人一进去,狭小的洞穴就自动扩大了两圈还多。
严默蹲下给摩甘把脉。
摩甘想躲却没了力气,想骂,张开口又闭上,他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刚才能说那幺长的话已经耗尽他体力,又被水火这幺折腾一番,就只剩喘气的力。
严默放开手,问摩甘:“你想死还是想活?”
摩甘不肯回答。
“虽然你们炼骨族很讨厌,但我却不能见死不救。”
摩甘不相信这个无角人会这幺好心。
严默才没善良到主动救敌人的地步,但谁叫指南从不分种族类别,也从不看严默和施救者之间的恩怨关系,人家只奉行一个标准,那就是:只要你能动,那该做的事就必须要做。
严默看摩甘似乎要晕,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枚药丸,激发了药性,迅速塞进他嘴里,抬起他的头,手掌在他喉咙上一顺。
摩甘不由自主地跟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药丸下肚,想吐出也来不及了。
严默又从腰包里掏出水罐和木制的水杯,倒了一杯温热的淡盐水,送到摩甘唇边,强行喂他服下,同时道:“我虽然没再去乌乾城,但通过那些被驱赶出来的无角人和你们的生病比例来看,乌乾城内部现在的情况恐怕不会太好。等我治好你,我希望你能帮我带个口信给你们城主,遏止疫病发展、拯救病人只靠个人力量不行,需要乌乾城城主倾力配合,才有可能尽快地让疫病传播停止和消失。”
摩甘想要呕吐,可什幺都没吐出来,“……这疫病说不定就是你们搞出来的,现在……却跑来假惺惺,唔!”
原战蹲在地上,顺手抓起一把土塞进他嘴里。
“喂喂!”严默嘴上喊着,手却连伸都没伸一下。
“愿不愿意随便你,反正死的都是你们有角人。”严默起身,“阿战,走吧。”
“对了,”严默临出洞口前回头,“你带来的那群战士,还有后面来营救你的人,也有不少生病了,你说我救还是不救?”
摩甘张开嘴。
严默淡淡一笑,神格摆得高高的,“我没有你们有角人那幺心狠,就算你不愿意我救他们,我还是会救。”狗屁!他虽然是医生,但在战场上,绝对是只救己方,敌方管他去死的那种偏激者。
摩甘有点震动。
严默干脆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骗你?阿战,把他们都关在一起吧,不过生病的人还是和健康的隔离开,到时候我会问问健康的有角人愿不愿意照顾你们,如果有志愿者,我会让他们过去。”
“你……你真的会把我和我的战士们关在一起?”摩甘不信。
严默掉头就走。
十分钟后,摩甘被提到一个更大的、干净、温暖的洞穴,他看着洞里躺得七扭八歪的有角人们,沉默了。
这些人明显都被清理过,赤裸的身体一个个干干净净,只是有的还能挣扎着喊他,有的却病得昏迷不醒。
又过了一个小时,严默看完无角人生病者再次返回到有角人的关押地点。
严默没有多说话,只让原战点亮火把,又请赶来的几名洼地村人给这些有角人铺了简单床铺,然后一一诊视他们,再分别给他们喂药,又让人给他们喂淡盐水。
洼地村人并不排斥照顾有角人,倒是他们刚才去照顾那些被驱赶出城的同类,反而被对方埋怨了一通,这几个一生气就跟着神使大人来照顾有角人了。
摩甘睁大眼睛看着严默的一举一动,他不相信这名无角人真的这幺好心,他总觉得对方有阴谋,可是这个无角人哪怕受到再难听的辱骂和讽刺,他仍旧给他们治病喂药,甚至连动作都是那幺温和利落。
难道这次的疫病真的和这两个无角人无关?
不!就算和他们无关,他们也绝对不会那幺好心地帮助我们有角人。
严默最后走到摩甘面前,突然道:“我的炼骨术是你们炼骨族人教的,我的半个先生是一名白角族人。进了乌乾城后,伊凡大师对我也不错。救你们,都是看在他们的份上。”
摩甘听完这段话,觉得自己找到了理由,“你们到底来自哪里?”
“很远的地方,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严默拍拍他,走了。
摩甘望着洞顶,心情复杂。如果当初他们有角人没有教这个无角人炼骨术,如果伊凡大师没有那幺欣赏他,那幺现在这名无角人是不是也不会救他们?
当晚,乌乾城。
伊凡大师推开恭屋的门,慢慢走回房间,他知道他也生病了。
走回房间,他从放在床头的储物骨器中取出一个小药瓶。
他有那幺多护身骨宝,他以为自己绝对不会用到这个药瓶里的药,可是……
同一时间,乌乾城主突然在晚餐时呕吐,总管迅速请来善于治病的神侍,一刻角时后,神侍摇了摇头,不忍道:“很可能是同样的病。”
城主脸色惨白。
总管和护卫等人顿时人人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惊恐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