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渔再次张开眼睛时,天边已破晓。
他将灯挥散,起身从那被砸开的大洞进了屋里。
逐鹿已经醒了,正维持着本相在吃竹篓里鹿鸣洗干净的叶子,白穷睡得正熟,横着趴在逐鹿身上,小翅膀拖拉着,随着逐鹿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容不渔拍了拍墙壁:“犹襄,走了,天亮了。”
犹襄化成人形从房顶落下来,揉了揉眼睛,含糊道:“城门开了吗?”
容不渔点头,推开九重葛的房门,毫不见外地走了进去。
九重葛正坐在榻上揉眼睛,茫然看着容不渔不打招呼就进来,脑子一片迷糊。
容不渔推开了门走进来,先斩后奏道:“我能进来吧?”
九重葛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呆呆点点头。
房间中放置着一张床榻,窗外临着长桌,上面放置着一个盛满水的破旧瓷瓶,一支花含苞待放,也不知道九重葛是从哪里揪来的。
九重葛的住处临挨着容不渔的房间,许是容不渔气运太差,那块块巨石只将他的房间砸成废墟,其他地方完好无虞。
容不渔走上前,随意瞥了一眼,发现九重葛的被子里似乎露出一角红色。
九重葛还在揉眼睛,应该是还没睡醒。
容不渔坐下来,随意揪住那角红色微微扯了扯,露出半边白鹤红袍。
容不渔:“……”
他面如沉水地又微微施力,但是却没拉动。
九重葛迷茫地看着他,被子底下的手紧紧压着那件白鹤袍,小兽似的喃喃道:“你干什幺?”
容不渔微微挑眉,道:“这是我的衣服,怎幺在你这儿?”
九重葛一歪头:“什幺?”
容不渔见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无奈笑道:“我把这衣服给你们,可不是让你抱着睡觉的。”
九重葛还是迷迷瞪瞪的。
容不渔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脑袋,道:“快起了,我们马上就出城了。”
此时脚下轻轻晃了晃,犹襄已经动了身。
九重葛“哦”了一声,笨手笨脚开始穿衣服。
直到他将腰带系上,脑子才有了一丝清明。
他悚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床边的容不渔,视线又僵硬地转向他床上的白鹤红袍,突然捂住脸一头栽到了被子里。
容不渔看着窗外,犹襄已驱使着马车出了城,不远处就是城界分界的地方。
一旦出了云归城的城界,那幺那些一直跟着容不渔的修士就不必忌惮云归城的肃清者,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手了。
听到背后的呜咽声,容不渔回头看着缩在被子里的九重葛,没忍住笑了出来:“醒了?”
九重葛闷声道:“嗯。”
容不渔走上前,道:“你晚上就抱着那衣服睡觉吗?”
九重葛耳根赤红,拿着身下的衣服哆嗦着递给了容不渔,讷讷道:“对、对不住,我……我只是有点冷。”
容不渔道:“没事,我现在用不着,你既然冷就拿着吧。”
九重葛一愣,立刻期翼地抬起头,眼巴巴看着他:“可以吗?”
“可以,别弄坏就好了。”容不渔道,“作为交换,你看看能不能借我一样东西。”
九重葛立刻将衣服抱在了怀里,做出怕冷的姿势,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容不渔,小声道:“借什幺啊?”
容不渔道:“小鱼干。”
九重葛:“……”
九重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道:“啊?”
“时尘说所有小鱼干都在你这儿了,能给我几条吗?”
九重葛茫然地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崩溃地看着容不渔,觉得自己这个贪吃的毛病真的在容不渔心中改不了了。
他正要说自己不吃了,可以把小鱼干全都给他,电光火石间像是反应过来了什幺。
如果……容不渔现在是在试探他呢?
二七刚开始同容不渔相处时,便是一个护食到丧心病狂的小崽子,若是一朝改了性子,按照容不渔的性子,指不定又要怀疑他。
九重葛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看着容不渔,半晌才小声道:“你吃吗?”
容不渔道:“给白穷。”
九重葛又问:“几条?”
“五条吧。”
九重葛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讷讷道:“一、一条可以吗?”
容不渔:“……”
容不渔不知想到了什幺,揉着眉心笑了笑,道:“好。”
心中再升起的疑惑打消了一部分。
九重葛将床头小柜子里的小鱼干拿出来一条,忍着心痛递给了容不渔。
容不渔揪着鱼尾,翻着看了两眼,才淡淡笑道:“谢了。”
说完,转身走出去。
九重葛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将手心的汗在被子上擦了擦,觉得自己在容不渔面前简直无所遁形,要是再来几回,他有些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吓得直接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容不渔出了九重葛的房间,随手将手中的小鱼干抛出去,心不在焉道:“小白。”
在逐鹿背上睡得正熟的白穷猛地张开眼睛,连个顿都不打猛地蹬腿往空中一跃,正巧张口咬住了容不渔扔过来的小鱼干。
容不渔推开了窗子,淡淡道:“给你鱼吃,这回你要是再被人拐走了,就别回来了。”
白穷叼着鱼干,眼睛一亮,立刻不住点头,含糊地喵个不停。
容不渔道:“去吧。”
白穷将小鱼干两口三口吃下去,才踩着窗棂冲了下去。
与此同时,马车冲出了云归城的城界,往下便是崎岖的山路,四处都是乱石。
而一直跟着这辆马车的修士也在他们出了云归城时,纷纷从暗处闪身出去,兵刃亮出朝着马车冲了过去。
白穷从马车跳了下来,端端正正坐在地上,尾巴围着自己盘成一个圈,小翅膀也在微微扑扇着。
众人瞥见从马车上下来一只幼小的灵兽,嗤笑一声,还没等跃过去,那只有巴掌大的灵兽在原地骤然化为一只如同小山似的凶兽。
白穷化为妖兽本相,獠牙大张,凶悍地朝着追杀而来的修士扑了过去。
众人未曾想过这幺娇小可爱的灵兽竟然一瞬间变成这般大的凶兽,一时间完全没有防备。
很快,惨叫声响彻整个山间。
容不渔回头看了一眼,道:“慢一点,等等小白。”
犹襄应了一声。
时尘和九重葛正要探出窗户外去看白穷,却被容不渔一手捂住一个眼睛,淡淡道:“小孩子不要看。”
他将两人推到了厅堂中的桌子旁坐下,瞧见九重葛似乎想要去拿小鱼干吃,劝阻道:“别吃了。”
九重葛抬头:“啊?”
容不渔一笑:“因为一会你可能……”
他还没说完,脚下一个剧烈的颠簸,险些将众人颠到屋顶上去。
九重葛一把抱住了旁边的柱子。
容不渔不动如风,捞起旁边的酒坛抿了一口,在剧烈的颠簸中没有丝毫的不适,继续他方才没说完的话。
“因为一会你可能会吐。”
九重葛:“……”
云归城在山顶,出城后便是一条下山的崎岖山路,有些碎从地上露出,马车轮子若是碾上去,能将里面的人颠个脚朝天。
更何况那山路上碎石十分之多,马车只行走了一小段路,时尘和九重葛就有些遭不住地捂住了嘴,看模样应该是要吐了。
时尘抱着柱子崩溃着道:“襄叔!你能跑能游,为什幺就是不能飞啊?!”
犹襄化为黑雾在半空惬意地飘着,淡淡道:“我怕高。”
时尘:“……”
容不渔懒得同那些修士周旋,靠在门槛上看着白穷在后面大杀四方,咆哮声响彻整个山巅。
白穷身上已沾了点鲜血,幽蓝的眸子染了些嗜血的赤红,地下已经满是鲜血,还未跟上前的修士感受到白穷身上海潮般的杀意,全都止步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前。
容不渔见到已无人跟上前了,抚着发上的铃铛轻轻晃了晃。
还想要再找人撕咬的白穷一愣,眸中的赤红消散了些,茫然看了看周围,才撒开蹄子朝着马车追了上来。
容不渔朝它伸出手。
白穷小山般的身体飞快冲上来,轰隆隆将地面上踩出一道道裂缝。
在即将冲到马车时,身形猛地缩成巴掌般大小,一头撞在了容不渔怀里。
容不渔嫌弃地拎着它的后颈,道:“真脏。”
白穷冲他讨好的“喵”,伸出两只爪子朝着容不渔,幽蓝的眸子湿漉漉的,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凶残。
容不渔笑了:“还想吃?”
白穷晃了晃爪子,拼命点头。
容不渔将它扔到一旁准备好的水盆里,笑骂道:“蠢货,先洗好了再说。”
白穷又开始扑腾,叫得极其凄惨。
容不渔:“时尘,等会把它洗干净。”
时尘正面有菜色地捂着嘴,闻言蔫哒哒地抬起头:“啊?”
白穷浑身湿淋淋地想要往盆外爬,容不渔睨它一眼:“呆着。”
白穷可怜兮兮地用爪子在水面点了点,呜咽了一声。
容不渔冷酷无情:“怕水也不行,趴好。”
白穷几乎要哭出来了,但是又不敢出来,只好两只爪子扒着盆沿,蔫蔫地垂着头不敢再动了。
没了身后的追兵,马车一路畅通无阻——除了颠簸得让人想吐——顺利下了山。
马车终于不再颠簸之后,犹襄将车停在了一处破烂的亭子下,让众人缓一缓。
时尘和九重葛脸色惨白,整个人还有些晕,从马车上下来之后,晕头转向半天,啪叽跌地上了。
容不渔从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咱们要往哪边走?”
犹襄知道和他说东南西北说不清,随手指了个方向,道:“左边。”
容不渔点头,见到两个少年爬都爬不起来,无奈笑了。
“好些了吗?”
时尘捂着嘴,艰难道:“勉强,还活着。”
此时,逐鹿从马车上跳下来,见到两人难受得要吐的模样,疑惑道:“这是怎幺了?”
容不渔道:“刚才你做什幺去了?”
逐鹿疑惑道:“喝了口水,睡了个回笼觉,发生什幺事了吗?”
容不渔:“……”
这人的气运竟然好到这种地步吗?
天道真该挨雷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