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洗不了头就不洗。
叫我干什么。
多大人了还撒娇。
顾衍书假装没听见。
冷漠地继续铺着床单。
沈决又懒洋洋喊了声:“顾衍书,我绷带沾水了,医生说不能沾水。”
“……”
那你还洗头。
顾衍书攥着床单的手指收拢,掐出很深的褶皱。
半晌,才一点点松展开来。
算了,不和伤残人士计较。
直起身,“你别乱动。”
脱下毛衣,只剩一件简单的白T。
推开浴室门,氤氲的雾气弥散开来。
润着水珠,莹白的瓷砖也显得暧昧。
沈决就在雾气那头,坐在浴缸边沿,松松垮垮挂着一件纯黑色的绸缎浴袍,腰间闲散系了一下,露出锋锐流畅的肩颈线条和凛冽清晰的锁骨。
散漫支着两条腿,修长有力的小腿从浴袍下探出,连着跟腱脚踝,拉出漂亮的线条。
微偏着头,乌发湿哒哒地垂在肩上,朝顾衍书抬了抬自己的手臂:“疼。”
“……”
一米八九,猛男撒娇。
竟然有些遭不住。
顾衍书觉得自己果然不太直。
但沈决这种行为他依然觉得没眼看,走过去,没好气道:“疼就别乱动。”
“总不能不洗头发。”
“学南哥剃个寸头拿水冲冲不行?”
“不是你说我留长发好看吗。”
“……”
的确是自己说的。
当时一次演出,妆造组一时兴起给沈决做了个欧洲贵公子的造型,绑着长发,穿着燕尾服,站在舞台上,突然回头朝顾衍书一笑,笑得他错了半个拍子。
下了舞台后,沈决作为队长,把他关到小黑屋里,问他为什么失误。那时候也是年纪小,心理素质差,竟然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实话。
结果那天沈决也没有例行罚他多练半个小时,只是笑着揉了几下他的脑袋。
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来沈决好像的确是那时候开始蓄的长发。
顾衍书觉得浴室里温度太高了,他的体温上升得有些快,需要降温。冷淡道:“我现在觉得寸头也不错。”
沈决低笑:“好,那你明天帮我剪。”
语气像是哄小孩一样。
顾衍书觉得自己就不该接他的话。
也不敢再接他的话,转过身,去拿毛巾:“你躺浴缸里去。”
节目组准备的浴缸是独立浴缸,四周都没有靠着墙,顾衍书正好可以坐在花洒旁的凳子上,这样很方便。
沈决倚着浴缸壁,枕着颈靠,微仰着头。
温热的水彻底浸湿头发,洁白的泡沫发出沙沙的摩挲声,顾衍书的指尖很温柔,也很熟练。
他不是第一次帮沈决洗头发。
因为沈决也不是第一次为了保护他受伤。
虽然中间隔了五年,可是好像该怎么做,该怎么避免让水进到沈决的眼睛,这些小技巧竟然一点都没生疏。
时间就是这么一种神奇的东西,无论隔着多么漫长的岁月,在陈旧记忆上堆下多少厚重的灰尘,却又总是能在某一瞬间轻而易举地被拂去,露出一角泛黄的扉页。
然后才发现,啊,原来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
又或许是时间还不够长。
再或许是他和沈决之间的记忆实在太多,多到时间也掩盖不过来。
但总归好像十几岁的那些日子,一直鲜活地被封在某个角落,从来没有灰败过。
室内难得的安静,只剩下潺潺的水声和轻薄的呼吸声。
顾衍书看向沈决。
沈决闭着眼,眼睫遮住了那双乌沉沉的眸子,也遮住了眸子里那些意味莫名的笑意,看上去沉稳了许多,轮廓线条也比五年前来得坚毅硬朗,显出一个真正成熟可靠的男人模样。
只有两瓣形状优美的唇显出风流的意味,好像随时都能说出挑逗或者诱哄。
然后就看见那两瓣唇缓缓开启:“顾衍书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顾衍书:“……”
“我知道我好看,但是你不要看太久,我怕你迷恋上我,毕竟我恐同……”
滋——
顾衍书面无表情地拿着花洒对准沈决的脸就是一顿喷。
恐同个屁。成熟个屁。可靠个屁。
垃圾。
沈决猝不及防被喷,呛了一口,避开脸,好气又好笑:“顾小幺,你胆子肥……”
滋滋——
顾衍书面无表情地把花洒力度开大了。
到底谁胆子肥。
沈决残着一只手,躲不过花洒攻击,索性用左手撑着站了起来,然后一把抓住顾衍书的腰往浴缸里一捞。
顾衍书人瘦得厉害,连一百二十斤都没有,腰细得跟个小竹竿似的,沈决本身就比他高将近十公分,又站在浴缸上,高出一大截儿,左手用力,一捞,一提溜,顾衍书就跟个小猫崽子似的被拎进了浴缸。
还来不及发出惊呼,脚下就踩着水,打了滑,身体下坠,本能地攥住沈决的衣襟,重力一带,两个人齐齐摔在了浴缸里。
花洒失去控制,淋了两人一身通透。
沈决左手堪堪撑着,才没有压在顾衍书身上。
而顾衍书躺在他身下,茶色的额发微湿打绺勾在漂亮的眉眼间,是蒙着水汽的清艳,白T被水浸湿,显出半透明的状态,可以清晰看见紧致的腰线和整齐分明的肋骨,还有薄薄雪肤下几于破出的精致锁骨。
看得沈决心痒难耐。
于是那么一瞬间,鬼使神差地,他说:“骗你的,我不恐同。”
神色正经,像是在认真解释。
认真到顾衍书差点以为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攥着沈决腰带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发颤。
而后沈决就低笑一声:“小排骨。”
你才小排骨。
顾衍书知道自己最近瘦得厉害,再看着沈决领口处露出的贲张流畅的肌肉线条,觉得他就是在讽刺自己,顿时恼羞成怒,直接提膝狠狠顶了一下沈决大腿。
沈决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这么凶。”
顾衍书还准备再来一腿,沈决突然手臂一软,紧接着整个人倒在了顾衍书的身上。年轻男人的炙热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传来,顾衍书想把他推开。
颈窝处却传来沈决低低的声音:“别动,好像扯着伤口了,疼。”
尾音有些颤。
顾衍书不敢动了。
良久,似乎疼痛已经过去,沈决才又慢悠悠开了口:“顾衍书,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稍微对我温柔点吗。”
语调是一如往常的散漫玩笑,但顾衍书莫名地听出了一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类似于真心话的东西。
心里突然有些酸软。
其实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在沈决面前这么凶。
大概就像一只在外流浪太久的小动物,重新遇见了和自己走散的主人,想念以前的日子,却又恐惧再次被抛弃,心里憋着数不清的委屈和不能说的希冀,于是轻轻一碰,就全是炸毛的小脾气。
但他有什么资格发脾气。
沈决又不欠他的。
是他欠沈决的。
而且追尾的那一瞬间沈决伸过来护住他脖颈的手,和自己喊出“沈决,小心”一样,都是危险关头最本能最深入骨髓的应激反应。
所以无论怎样,沈决是为他好的。
哪怕只是普通朋友,也足够珍贵了。
他也没什么好奢求的。
于是顾衍书答道:“能。”
平静一声。
沈决似是意外,微怔。
而后续了声低哑的笑:“好,那男人要说话算话。”-
沈决的绷带进了水,换好绷带,夜色已经浓重地化不开。
沈决舍不得再闹顾衍书,两人分别上床睡觉。
顾衍书却没什么睡意。
翻过身,背对沈决,拿出了手机。
打开微博热搜。
果然自己和沈决又上去了。
热搜第一#沈决车祸#
热搜第二#沈决顾衍书#
热搜第三#同居生活花絮直播#
沈决车祸后面竟然跟着一个愤怒的表情。
顾衍书点进去。
视频是从沈决摔狗仔的相机时候拍的,后面紧跟着沈决递名片的动作,最后以一句“我这辆车的一个后杠,把你的车卖了都赔不起”作为结尾。
全球限量的超跑和破旧的桑塔纳,一米九的年轻高大的男人和瘦小的中年男子,气定神闲的冷笑和抖抖索索的战战兢兢。
不得不说,沈决的流氓气质真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就这么打眼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京城豪门纨绔少爷仗势欺人打压平民百姓。
果然,点进热评,全是义愤填膺。
[沈决是不是艹狂傲不羁大少爷人设艹上瘾了?还真把自己当酷炫狂拽吊炸天的霸总了?]
[沈决应该是有暴力倾向吧,之前就砸过记者话筒,现在又砸别人相机]
[这种人也能当影帝?果然有钱了不起。]
[亏我还是他演技粉,电影场场不落,现在觉得自己就是粉了个垃圾]
[卧槽!我看了另外一段视频!副驾驶上的人居然是顾衍书!]
[他不会真的和顾衍书有什么,做贼心虚才又砸话筒又砸相机?]
[我之前就烦沈决老是怼媒体,觉得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果然]
……
[@用户8023126:你才不是什么好人。]
顾衍书偷偷回复一句评论,然后退出小号,登陆了已经快一年没有自己登陆的微博大号。
发文。
@顾衍书V:有幸和沈决先生一同受邀录制《同居生活》,但在录制期间,有部分媒体违背职业道德和安全管理条例,蹲守居民区,进行偷拍跟车等违法行为,并造成追尾事故。
此事故中,我与沈决先生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节目组的录制内容被恶意泄露,不得已才出现了视频里的一幕,所以并非部分网友恶意揣测的暴力事件。
如再次出现其他类似行为或对沈决先生的造谣诽谤,我方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刚刚点击发送,身后就传来沈决声音:“怎么还不睡?”
顾衍书没说话。
沈决又低声道:“你不用管这些事。夏梦他们会处理好的。”
顾衍书当然知道。
他知道沈决身后有一个完整的法务团队和公关团队,这些事完全用不着他操心。
但他只是想当那个最早出来帮沈决解释的人。
因为上一次他就错过了。
但他不想让沈决知道他的心思。
于是淡淡道:“不是我发的。是我经纪人发的。”
沈决嗓音里藏了浅笑:“嗯,那就替我谢谢你的经纪人。”
顾衍书没再回答,室内恢复安静。
然而还是睡不着。
良久,重新拿出手机,切换小号。
特别关注弹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沈决唯粉跑来指控自己倒贴前,沈决已经转发了自己的微博。
@沈决V:保护我方顾小幺[爱心/]//repo:@顾衍书V:……
保护我方顾小幺。
什么玩意儿。
顾衍书最烦沈决叫他顾小幺了。
拉下脸。
关掉手机。
很不痛快。
半晌,实在气不过,又重新拿出手机。
修改用户名:殴打你方沈老狗。
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睡去-
第二天早上。
闹钟刚响了两下,沈决就按掉手机。
偏头看向窗外,晨光尚还慵懒未至,乌云已压至屋檐,估摸着傍晚就要下雪了。
起身,帮顾衍书掖好被子,单手洗漱完毕,下了楼。
敲响飞行嘉宾的房门。
咚咚咚咚,跟催命似的。
黄轶南实在受不了,爬起来,打开门,十分暴躁:“老沈你干嘛呀你。”
“起来做早饭。”
黄轶南作为尊贵的客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沈决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不然你指望我做?”
“不是说小书值班吗。”
“让他再睡会儿。昨天忙到半夜。而且看样子估计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黄轶南薅了一把自己的板寸:“行吧。”
他也不傻,看得出沈决这是在给他加戏,到时候播出份额也多。
毕竟像他们这种idol rapper,正式舞台很少,综艺的曝光相对来说就重要些。
他领这份情。
也愿意吃这份苦。
但是他真的不会做饭啊。
当他第数不清多少次差点切到手的时候,旁边的沈决平静道:“你是猪吗。”
黄轶南作为铁汉直男也是有尊严的:“这刀他有问题!切不动!”
“你昨天吃的松鼠桂鱼就是我用这把刀片的。”
“……”
“所以要你何用。”
沈决云淡风轻地蔑视。
黄轶南忍无可忍,就地反击:“会做饭了不起?我有对象,你有吗?”
沈决觉得这些rapper可真会专挑人痛处diss back。
好在身后及时传来带着点微哑的清冷声线:“你们一大早又吵什么。”
回头一看。
顾衍书正趿着拖鞋慢吞吞向厨房走来:“不是说我做早饭吗?”
沈决解释:“你南哥疼你。”
突然被扣了一顶帽子的黄轶南:“……对。”
“南哥会做饭吗?”
顾衍书走到厨房,还没看清情况,沈决就转过身,背对着他:“帮我绑下头发。”
顾衍书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皮筋:“你稍微蹲点。”
“好。”
“紧吗。”
“还行。”
被完全无视的黄轶南急了:“你们别忙着绑头发啊,这皮蛋滚来滚去怎么办啊。”
帮沈决绑完头发,顾衍书看了一眼案板上的食材和黄轶南拿刀的姿势,接过刀:“我来吧。”
他的动作很轻,有种雅致的好看,低垂着眉眼,清冷干净,看上去和灶台烟火没什么关系。
但流理台上的一切都变得乖巧起来。
皮蛋和瘦肉很快就被切得细小均匀,翠绿的小葱飞快地被剁成了细碎可爱的小葱花,指尖没入米粒时呈现出接近一色的白皙。
熬粥的时候,顺便拿着一把黄轶南都有些害怕的大菜刀,灵巧地切出一道蓑衣黄瓜,淋上麻油,撒上剁椒和姜丝,显出脆生生的好看。
顺手还做了一份蔬菜沙拉,加上低脂沙拉酱,放进水晶碗里,说是给减肥的夏青乔和许放放备着的。
最后盛出几碗粥,撒上一点芝麻和葱花,整整齐齐摆了一桌,沉着小碎花的桌布,看上去清新爽口,惹人食欲。
黄轶南端起一碗,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绝了。沈决你快尝尝。”
沈决抬了抬自己的胳膊:“怎么尝?”
“让小书喂你啊。”
刚拿起勺子的顾衍书指尖僵住了,当即就想拒绝。
沈决却用左手支着脑袋,偏头看向他:“右手疼,动不了。”
顾衍书冷漠:“让南哥喂你吧。”
黄轶南连忙摆手:“别了吧,我喂他?两个大男人这是寒碜谁呢?”
顾衍书依然冷漠:“我和沈决就不是两个大男人了吗。”
“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一个被窝睡出来的交情,而且沈决以前胳膊受伤的时候不都是你帮他洗头洗澡喂吃喂喝嘛,也不差这一回。”
沈决斜了他一眼:“录节目呢,别有的没的都乱说。”
“没事儿,打个招呼,节目组后期剪掉就是了。”
节目组刚想开口说什么。沈决已经再次偏头看向了顾衍书:“饿。”
顾衍书:“……”
这他妈到底是哪里学来的猛男撒娇。
深呼吸一口气,稳定情绪,告诉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照顾残疾老人的志愿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端起碗,拿起勺子,面无表情地舀了一勺粥送到沈决嘴边。
沈决就着勺子尝了一口,笑得眉目含春:“好喝。”
“咦——”黄轶南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太麻了。你们还是让节目组后期把这段剪了吧。不然这要播出去,你们CP粉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说完看向节目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节目组神色微妙:“可能有点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我们现在在直播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