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直接拎起猎矛,甚至懒得管撕破的袖子。她麻利地理好皮甲,稳稳站在这座建筑宽广的后院中。
而加拉赫元帅特地换了身衣服。他将满是刺绣的华丽外套脱下,换了件方便运动的软甲。和一般将领的盔甲不同,上面勾满了密密麻麻的清洁法阵。设计者甚至考虑到了美观,将它们缀成花纹的样式。
他的右手提着把剑,只不过剑还插在剑鞘之中。
后院的地面铺满绵密的青草,完全不至于来个风卷扬尘的严肃开场。加拉赫的卫兵们站在场地一边,打头的那个紧张兮兮地拿着条冒着热气的雪白布巾,另一个端着个里头飘着柠檬薄片的玻璃壶。相比之下,安这边的人就不讲究了许多——
“安没问题吗?”尼莫的紧张用在了别处。
如今他和奥利弗都能感受到生物魔力的强弱,可惜通常魔力并不代表真正的战斗力。阅历和经验、反应速度、战斗技巧和意识等等,能决定一个战士实力的因素十分之多。
就魔力方面而言,加拉赫本人的魔力水平与安不相上下。既然尊为奥尔本的第一元帅,皇帝的心腹,战斗经验和头脑肯定也不会差。
“不知道,但她看上去很自信,应该……没问题吧。”奥利弗非常诚实地回应道。
随后两人一起看向杰西。
杰西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杯茶,这会儿正一只手端着茶碟,一只手拿着茶杯,有滋有味地喝着茶。站在他身边的骑士长严肃地盯向场内,没有半分松懈的意思。
“虽然以谋略闻名,加拉赫元帅年轻时也是位很强的剑士。”察觉到另外两人充满焦虑的目光,骑士长解释道。
“别看我,知晓一切会失去很多乐趣。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乐意给自己的生活留点悬念。”杰西则是将茶杯搁回茶碟上,轻飘飘地开口。
他的话刚说完,两人动了。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加拉赫没有半点方才讲究到强迫症的意思。他没有拔剑,直接挥舞带着剑鞘的剑,毫不犹豫地向安冲去。在他冲去的同时,一阵旋风以他的剑为中心,向四周猛然扩大——
“我懂了。”尼莫深沉地说道,下意识为所有人架起影盾。不知道哪个角落的虫蜕被风卷起,差点拍在他脸上。“如果元帅大人每次战斗都是这种风格,他的讲究……可能是因为吃灰吃得太多。”
加拉赫的卫兵们对此早有准备,在元帅冲上前的那一刹那,半透明的防护罩就被撑了起来。
可安稳稳地站着,仿佛脚下生了看不见的根。她脸上的笑意并未散去,电光缠上矛尖。
“殿下,接好。索尔特家族的图恩佩特飓风剑法第六式——”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边打架边给自己解说,怪尴尬的。”安用长矛撑地,用一个高高的跳跃躲过了锋利的风刃。
看不见的气刃在她的皮甲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她的短发飘不到眼前,一身利落的皮甲不带披风,视野并未被风□□扰,躲得很是及时。
在她动作的同时,雷电的光辉划过空气,特殊的焦味几乎即刻被风吹散。
“身手不错,但也不过如此。”加拉赫冷声说道,“您的准头堪忧。”
“是吗?”安用鼻子哼了声,“你的视力也挺让人着急的。”
加拉赫在下一秒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的武器整个被劈焦,精致的剑鞘被闪电瞬间燃为焦黑松脆的无用垃圾。曾经是剑鞘的东西随风剥落,露出其中包裹的雪亮剑刃。
加拉赫的表情变了。
在真正的战场上,轻敌极容易招致毁灭。元帅脸上的不耐变成了凝重,他降低身体重心,警惕地望向安。
“对,就是这个眼神。”安嘶声道,“说实话,之前跟我们队里那几个小子待得时间有点长,我对正常人的概念都快完蛋了——感谢你,亲爱的野狗先生,我将从你身上找回一点自信。”
“我没记住你们家那个图恩……什幺来着剑法,但礼尚往来,我也预告一下——索尔特,接下来我要用‘自创办法’殴打你了。”
这回她没有留力。
“安·萨维奇在人前的表现的确不算突出。”杰西带着笑意评论道,“但是别忘了,我们的萨维奇小姐能撑过这幺多次黑章队伍的团灭,靠得可不仅仅是运气——”
“一方面为了控制自己的黑章级别,另一方面,她无法在人前使用奥尔本的皇家法术?”奥利弗的反应很快。
雷光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宏大。
女战士露出森白的牙齿,雷光缠绕着她,使她看起来活像某种不祥的魔兽。金属猎矛在此刻变为她用于控制雷电的手段,锐利的矛尖破开暴风,被矛尖引导的雷电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像千万条潜伏在黑暗中的蛇。
“那不是标准的皇家法术。她改写并完善了它们,现在索尔特先生应该清楚自己对手的水准了。”前任骑士长少见地挑挑嘴角。
加拉赫喘着粗气,他的左手手背出现了一片被电焦的伤口,十分显眼。
他深吸一口气,暴风再次扬起。
元帅用风推着自己的身体,一路冲到高空,又向安的方向全速冲降。
与此同时,几个气弹分外不留情地击中安的胸口——安被击打地退了几步,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而后擦擦嘴角的血丝。
猎矛在原地划出一个半圆,青草被电得焦枯,灰烬与烟尘一并扬起。女战士的身影在烟尘中隐去,加拉赫元帅没有盲目继续冲,而是缓下速度,用暴风吹散那烟雾。
一个身影渐渐露出,加拉赫元帅正要继续,却被背后的一阵锐痛惊的转过身——
“抓住你了。”
女战士全身都是风刃划出的伤口,皮甲缝隙中渗入黑红的血液。
她一手揪住元帅的后领,而后用胳膊锁住他的咽喉,膝盖顶住他的背。
可元帅并未就此罢休。狂风裹挟着尘沙击打向安的眼,他发出一声怒吼,依靠体型优势翻了个身,试图反击。
但拳头即将接触到安的肋骨时,加拉赫犹豫了一瞬。他很确定这一拳头下去,对方的肋骨将被击断,刺进肺部。于是他犹豫半秒,更换了施力方向。
这反应也在对手的预料之内。
安早早闭上了眼睛,弓起背,缠绕雷光的矛身压上元帅的咽喉。对方的拳头只击打上女战士的腹部,而她一声不吭,同时任由尖锐的石子扎上自己的面颊——
她整个人压在加拉赫元帅的胸腹处,鲜血滴在了元帅的脸上。
电流带来的刺痛麻痹了他的喉咙。加拉赫震惊地看向安淌着血的脸。
“平手。”她冷淡地说,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眼睛衬着鲜血,看起来像是某种肉食的猛兽。
“不,我输了。”加拉赫元帅扫了眼身上的泥土和血渍,忍无可忍地移开视线。
“你没尽全力。”安淡淡地说道,“最后那一拳头你犹豫啦。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野狗先生。”
“我怎幺敢打伤公主殿下。”元帅打理整齐的长发散成一团,铺在草地中,看起来狼狈至极。
“我怎幺敢打伤反抗军重要的领袖。”安嗤笑道,没有起身,反而抬起拳头。“这本身不是要命的切磋。”
加拉赫盯着那只拳头,以及其上交错的老伤疤。预先以为公主殿下需要尽全力才能与自己战斗,他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留了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战斗他输了个彻底。
“不要小看人。”安沉声说道,鲜血依然不住地顺着她的面颊滑下。“你或许是个真正的绅士,野狗先生,但我是亡命徒。”
她一拳捶下,拳头擦过加拉赫的太阳穴,沉沉地砸进泥土。
“听着,我留力是因为这不是你熟悉的战斗形式,本身就是我占优。而你留力只是因为你傲慢至极。真奇怪,尾巴翘成你这个样子,还能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赢这幺久?我简直要怀疑你是谮尼的哪个私生子。”
杰西被茶结结实实地呛了下,艾德里安略带疑惑地扫了他一眼。
“抱歉。”加拉赫小声哼唧道。
“大声点。”安抹了把脸上的血。
“对不起,殿下。您已经做出了足够的证明,您的确是个真正的战士。”
尽管加拉赫元帅看起来很不情愿,声音里还带着震惊和抗拒,但他的语调十分认真。
“……作为军人,我向一切真正的战士致以敬意。”
“很好,这个眼神才像话。”安站起身,松开了对元帅的钳制,“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啦。”
两个小时后。
“操。”安大叫,差点掀了面前的桌子。“我又不是污泥腐尸,你他妈是一根根头发洗的吗?用个清洁咒怎幺样?”
“那样我心里会不舒服,殿下。”
元帅洗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再次露面,他又换了一身深色的长袍。只不过这次身上的香水味淡了不少。
两个人非常不愉快地对视了几秒。
加拉赫元帅看起来颇为不自在,他似乎整个人搅进保持对皇家的尊敬、对粗鄙之人的蔑视和对强者的赞许中,不太确定自己该摆出怎样的态度。
安的态度则明显得多,她左脸写满“哪里来的混球”,右脸写着“我真的很想杀人”。
“我来吧。”奥利弗诚恳地开口,试图打破僵局。“元帅大人,关于亲王那边的事情,我们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这件事说来话长……”
尽管“新型骨玉炸.弹出现”和“特伦特枯萎症再次现世”哪个都不算小事,等奥利弗将事情讲完,时间还不够加拉赫元帅再洗个澡。
“我明白了,感谢各位的告知。”元帅面色严肃,铂金色的长发一丝不乱。“如果你们那边没有意见,我明天就会向外宣告已经找到公主的消息。”
“接下来我会提高战线的推进速度。亲王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趁他反应过来前,我会尽快吞掉奥尔本南边的这部分领地。”
加拉赫元帅用手指点了点地图的一角。
“如果父亲把克莱门学院封闭了,这边的领主应该不至于找我的麻烦。但托诸位的福,封闭无法持续太久。我们可能要承受几场计划外的冲突。战争不比单打独斗,或许上次有地平线帮你们逃脱迷宫,但我可不像戈德温·洛佩兹那样好心。”
“呃?”奥利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很感谢你们对公主殿下的照顾。”加拉赫点点头,“但各位可以离开这里了,看得出公主很珍视你们,我也不希望各位受伤。克洛斯先生,没有针对您的意思。我很尊敬您曾经的荣光,但您知道您现在的状况……”
骑士长少见地望向别处,脸上一片不予置评的空白。
“我得纠正你两个错误观念。”安伸出双腿,两只脚不客气地交叠在桌子边沿。
“第一,他们照顾我?可算了吧,反过来还差不多,这段时间我得被他们折腾的老了三十岁。第二嘛,你最好留下他们,野狗先生。”
加拉赫明显不太适应“野狗先生”这个称呼,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皱着眉看向安:“我已经了解您的实力了,殿下。但就像我说的,战争和冒险完全不同。就算个体力量再强,也抵不住数万人一起上——说实话,在宣布您的消息之后,临近的两支军队会被调来对付我们,我必须仔细衡量兵力,战场上容不得任何闪失。”
“哦。”安说,“那不是正好吗?我们这边可以出三支军队。”
“军队?”加拉赫礼貌地扬起句尾的音调。
“是啊——风滚草的团长大人,任务时间到了,雇主要提出要求啦。”安挤挤眼睛。
“奥利弗和尼莫,你俩一队。克洛斯和狄伦,你俩一队。我想这样应该能搞定两个战场——狄伦,说实话,现在我对你的实力还是有点没概念,需要我把鹦鹉留给你吗?”
杰西夸张地行了个礼:“当然不用,我的殿下。我只需要那只山羊。”
“那巴格尔摩鲁跟着我。我们来盯着元帅的屁股,以防对面派出个女杀手,让这家伙的重度傲慢再次复发。这样如何,团长?”
加拉赫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一边战场两个人,您管这个叫军队?”
“相信我。”安说道,“如果您不想和附近的领主撕破脸,他们会处理得比谁都好。”
“对面可能有数万人。”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