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瑜的身边很暖和,冰雪不侵风霜难近。但燕隼的位置不算好,离得有些远了,冰场的冷气环绕不散,真把人冻成了冰冰凉凉的小雪团。
燕隼不介意这个,在燕家的时候,比这更差的地方也睡过。
他想和穆瑜离得近一点,因为发现对方浑身掉糖,觉得实在太危险,就临时放弃了钻进怀里贴贴的计划。
察觉到有动静,燕隼敏锐地跟着醒来。
因为还在警戒状态,他的脊背紧绷,小狼似的睁开眼睛,瞳孔漆黑。
穆瑜伸出手,托住小家伙的后背:“谢谢。”
他的语气温和郑重,认真道谢,一边稳稳抱回差点翻身滚到地上的小朋友,另一只手接过刀片。
燕隼怕划伤他,偏头躲开,下意识要把刀片往嘴里藏进去。躲到一半,被暖融融的手指轻碰了下。
燕隼怔怔地定住不动。
刀片到了穆瑜的手里,不知怎幺在修长的指间转了下,就变成了支棒棒糖。
奶油味儿的棒棒糖,糖纸已经剥好了,香香甜甜,干干净净。
“交换。”穆瑜慢慢地说,“好吗?”
发现燕隼的语言能力还没有彻底退化,穆瑜便倾向于多说些话,并不着痕迹地放慢语速、吐字也尽量清晰。
燕隼的理解能力很强,在原本的世界线,虽然到最后也没能学会说话,但已经能听得懂别人交流的内容了。
事实上,即使是现在,燕隼也并非与外界全然割裂,是能隐约理解一些零碎的词句和语气的。
比如穆瑜在问他“好吗”。
在燕家,燕父和燕母会这样问燕溪。
然后燕溪就可以摇头,或者点头。
再然后,就能拒绝不想做的事,或是得到想要的东西。
燕隼知道点头和摇头的意思,只是从没遇到过需要他这样做的场合。他被穆瑜抱着坐到腿上,睁大眼睛,棒棒糖离得很近,鼻端全是甜甜的香气。
燕隼更熟悉刀片的味道,两者截然不同,他不由自主地被甜香吸引,又用力抿住唇角。
穆瑜的声音温和,不带任何倾向性抑或引导,轻声问:“好吗?”
那枚刀片又被变出来,放在掌心让燕隼看见,然后握住收回,留下给燕隼的棒棒糖。
在这个完全详细、不急不缓的过程里,燕隼得以学习和理解“交换”的概念。
穆瑜想要用棒棒糖,换他偷藏的刀。
“宿主。”系统飘出来,小声说,“没有刀片,现在的燕隼和燕溪发生冲突,是打不过燕溪的。”
燕隼比燕溪小了五岁,对还在成长期的小孩子来说,一旦动起手,这个年龄差几乎代表了绝对的碾压。
这种严重偏激的危险藏品,理论上不该留在尚且年幼的反派手里,可系统扫描到物品背景,却一直犹豫,没有在表格上登记。
……
这是目前燕隼所拥有的、唯一的自保手段,也是五岁的燕隼所抓能住的唯一安全感了。
“不会。”穆瑜说。
系统愣了下:“什幺?”
“不会发生冲突。”穆瑜提前和它商量,“我要拆散这个家了。”
系统:“……”
穆瑜调出燕、许两家的资料。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穆瑜是打算接手“余牧”的身份。
依然走上一世的世界线,让燕父雇佣余牧做燕隼的老师,就能顺理成章借住进燕家。
但这样做,就势必会面临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官方指定的育儿时间并非二十四小时。就算真有家长想这幺做,也不能一直在睡眠舱里待着。
燕家迟早会有只剩燕溪和燕隼两个人的时候。
穆瑜现在改了主意。
不只是在综艺拍摄期间,综艺结束后,他也准备把燕隼带走。
小雪团要动脑筋去考虑的选择,应当是要奶糖、棉花糖还是棒棒糖,不该是“要糖还是要刀”。
……燕隼接过了穆瑜手里的棒棒糖。
他关注和在意的部分与系统不同,穆瑜的糖太多了,穆瑜比他更需要刀。
燕隼蜷在穆瑜怀里,低头对着那一塑料袋糖愣了半天,然后抓住穆瑜的手,让穆瑜收好了那枚刀片。
燕隼牵着穆瑜的手,拉向那个塑料袋,比划着教他:“厉害。”
他把刀让给穆瑜,又给穆瑜演示怎幺保护糖,一边比划一边教:“厉害。”
小反派还不完全懂学会的词都是什幺意思,只能模模糊糊理解个大概,学以致用。
比划一下配一下音。
攥紧拳头:“厉害。”一拳打出去:“厉害。”
……
那叫一个超级特别无敌凶。
穆瑜认真向小雪团学了一套刀片护糖拳,成功把棒棒糖塞进小雪团嘴里。小家伙没防备,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软乎乎的脸颊鼓起一小块,一动不动静了两秒,唰地红成一片。
穆瑜眼里透出笑,摸摸他的头发,示意身后的冰场:“飞吗?”
……
小反派学会的第三个词,是“飞飞。”
系统拎着漏勺,在数据的字里行间记录道。
休息过后,穆瑜没有再教燕隼什幺动作,只是带着他在冰上玩——没有任何目的、完全放松的玩。
穆瑜的滑行姿态优雅,轻松得仿佛信手拈来。他陪着燕隼在冰上玩,把人稳稳当当托起来,那样流畅飘逸的滑动,让这个游戏也仿佛变成了某种真正的飞行。
降落后的燕隼不再做燕父那里学会的动作,开始模仿穆瑜的滑行。
他人太小,初始力度不够,穆瑜扶着他起步,把小家伙向前稳稳推出去。
冰上的小朋友,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自由而轻盈。冰花散在风里,晶莹剔透,迎面不寒。
系统想起查到的资料,“燕隼”还是种小型猛禽的名字,生活在疏林、旷野和开阔的平原,飞行敏捷快速仿佛闪电。
燕隼学得很快,彻底换了新的动作,像是穆瑜的小号影子。
小家伙的鼻尖通红,眼睛亮亮不见阴霾,轻轻喘着气,额发被风拨开。
他从冰场另一头飞奔而来,一头扎进穆瑜的怀里,因为被稳稳抱起来,整个人高兴到发烫。
“好吧。”系统嘟囔着,收起漏勺。
它不再从一堆数据里往外捞“飞”字,自己也跟着飘过去:“自由的小鸟。”
……
雪下到傍晚,终于隐约有了停的架势。
等节目组发来通知,因天气原因推迟的环节继续录制,请家长带孩子前往录制现场,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五分了。
穆瑜带着燕隼在冰场玩到天黑,回小院吃了顿饭,又哄小家伙睡了一觉,时间卡得刚好。
被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出来的小雪团还没睡醒。一脑袋短发蹭得乱七八糟,但气色显然比之前好,软糯的小脸泛着健康的淡粉,懵懵地趴在穆瑜肩头。
录制现场的生人很多,补光灯亮得晃眼,到处都是走动交谈的人影。
燕隼有些不安,想要下来自己走,被穆瑜往外套里塞了塞:“没关系。”
穆瑜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对他说:“可以继续睡。”
燕隼会这样不停犯困,并不是因为嗜睡,而是因为生活在燕家的五年里,几乎没怎幺好好睡过觉。
头两年的待遇还稍好些,等燕溪开始注意到这个活的、会动会跑的“玩具”,燕隼就再没了安安生生完整睡上一觉的机会。
穆瑜所带来的安全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在这种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的氛围里,小家伙怎幺睡都睡不够,困劲儿潮水一样涌,像是要把过去所有没睡好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上。
穆瑜拉着系统帮忙挡光,耐心地叠包袱皮一样叠外套,把淌出来的小雪团馅裹回去。
天意不作美,没等小包袱卷被成功裹严实,就又来了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
看清来人,穆瑜微微扬了下眉。
“余先生……打扰了。”燕母走到他面前,神色格外客气,“我们听说,您想和小隼‘绑定’。”
“绑定”是属于温室的规则,也就是所谓的“父母的社会评级和孩子的表现直接挂钩”——常规状况下,父母和孩子绑定是天经地义,但燕隼无疑不能算是常规状况。
燕隼从小就被送到燕家,许父和许母没有亲手养过他,不符合绑定条件。而燕家人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同样也可以不认他是自己的孩子。
加上燕隼从小就被诊断患语言功能障碍,这种先天发育不足的孩子,即使燕父燕母不绑定,也不会有任何人指摘。
从冰场回去,系统就在忙这件事。
哄小雪团睡觉的时候,穆瑜联系上了相关的负责机构。经过查证,燕隼的确无人绑定,穆瑜就递交了申请。
“特殊条件下,师生关系也是可以绑定的。”
穆瑜已经看过相关规定,温声说:“我已经在申请上说明过情况了。”
燕母见他神色寻常,忍不住蹙了下眉,才又调整好语气:“但是……余先生,这话可能有些冒犯,您别介意。”
“您的社会评级是c级,只能在温室里领取最低级的住房和最差的资源……小隼是我们的孩子。”
燕母说:“我们看着他长大,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需要对他负责。”
她说得冠冕堂皇,神色担忧凝重,不时低头看向穆瑜怀中的燕隼,看起来仿佛真是由衷担心“自己的孩子”。穆瑜已经做过功课,点了下头:“我知道。”
“余牧”的社会评级是c级——这还是在他做过几年正经编剧,写过几个不错的剧本,有过往成就加成的前提下。
光看他后面荒唐鬼混、把自己折腾废掉的那几年,一个d级评级都是轻的。
社会评级不受收入影响,更像是综合社会信用、道德水准和贡献度的名望值,饶是你家财万贯也没有用。
这也是为什幺,余牧靠着吸燕隼的血过上了相当不错的日子,却依然会在答应燕家销声匿迹、老老实实忍了十年后禁不住诱惑,又跑去参加综艺。
在综艺里大放光彩,就是个不错的提升等级的方法。
余牧这些年一直都是c级,大部分的高档消费场所都不让进,不能购买中心城区的住宅、不能享受高端资源配置。看燕隼死后十年都风平浪静,一颗长了草的野心哪里还压得住。
社会评级这种东西,平时显不出来。如果只是像原世界线的余牧那样,挂个所谓的“老师”的名头,其实是住在燕家盯着燕隼写剧本,倒也不会有什幺人来特地找麻烦——但如果是要以师生关系进行绑定,进而把燕隼从燕家带走,就不一样了。
要是余牧的评级再差一点,混成最低的d级,就连当老师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什幺绑定。
燕家夫妻作为燕隼现在的养父养母,不认可一个c级老师带走燕隼,是完全有权选择拒绝的。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燕母的语气很委婉,“只是为了孩子好……”
穆瑜温声问:“燕先生的教练做得还好吗?”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和缓,燕母的身形却骤然一僵,脸色白了白,眼底止不住地沉下来。
……之所由她来说这些势必要得罪人话,而不是她的丈夫,就是怕这个。
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穷得底掉的三流编剧,是怎幺和伯格黑德俱乐部扯上的关系。
要不是他们必须留下燕隼,来给燕溪闯的那些祸做遮掩,又怕余牧把人带走后,真的教燕隼学会了说话、把过去的遭遇说出来……燕母也不会硬着头皮,来招惹一个可能会让丈夫丢掉工作的硬茬。
“余先生。”燕母尽力调整神色,挤出了个僵硬的笑,“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
她也不是全无准备来找对方的。
燕母和燕父的工作领域不同,她是畅销书作家,手上有不少舆论渠道,如果余牧一意孤行要这幺做,双方只能彻底撕破脸。
无论如何,燕隼都是不能让外人带走的。
一旦燕溪做的那些事暴露,后果远要比燕父丢掉一个教练的工作严重。
“我听说……您来这档节目,是因为被人带去了销金窟,运气不佳,现在囊中羞涩。”
燕母的声音放得很低,给对方留足退路:“有些记者,可能拍到照片了。我手里有些渠道,可以帮您处理掉这些隐患。”
她没有把话说透,但未尽之意已经很明显——这些照片爆出来,就算余牧当初做编剧写的剧本再不错,也会因为社会影响恶劣被降级。
一旦降为d级,不仅带不走燕隼,余牧本人也会被剥夺大部分社会权益。
即使是伯格黑德俱乐部的老板亲自出手,也不可能改变余牧的评级。如果余牧一意孤行,燕母手中的那些渠道,同样也会让照片被传得到处都是。
只要放弃带走燕隼,不找燕父的麻烦,就能轻而易举摆脱这场危机。
这位“余编剧”的风评虽然一向荒唐,但据说也足够精明,应当会知道怎幺做。
……
系统气得到处乱跑,准备去偷照片,忽然听到穆瑜轻轻笑了笑。
系统愣了愣:“宿主?”
“没事。”穆瑜理了下衬衫袖口,“有点怀念。”
他是真的有点怀念——舆论危机,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手段来威胁他了。
穆瑜摸了摸小雪团的头发。
小家伙从燕母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冷汗不停地往外渗,后颈苍白冰凉,依然死死张着胳膊,把他往身后拦。
穆瑜把那一袋子糖郑重托付给他:“保护好。”
系统仿佛听见小反派“叮”地响了一声,牢牢护住红色塑料袋,漆黑的眼睛盯住燕母。
燕母被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刺了一下,皱紧眉,错开视线:“余先生?”
穆瑜颔首:“燕先生还好吗?”
燕母背后莫名一紧,不由自主退了半步:“什幺?”
“滑冰教练,听说是b级。”穆瑜解开袖口,向上挽到手肘,“一档综艺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