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春最近经常做些奇怪的梦。
比如梦里有人告诉他不要去勘路,如果非要勘路的话,最好开改装版五菱宏光。
安全,顺手,喇叭足够响,能把一些没长眼的媒体车震懵,起飞能把一众超跑甩得吃尾气,最重要的是扛撞。
……告诉他这些的红发少年很着急,拖来一辆审美独特的战损版五菱宏光,甚至还想把车钥匙直接塞给他。
他直觉自己应当接过那串钥匙。
但梦的逻辑一向随心所欲,反转切换毫无预兆,不受当事人的意愿决定。
穆寒春向对方道谢,刚想要伸手去接钥匙,下一秒画面切换,他已经坐在飞驰的赛车上。
梦里的车穆寒春认识,林氏开拓汽车生产线的第一份作品,相当张扬漂亮的赛车型超跑,要在这届拉力赛的先导片里亮相。
林氏原本是希望穆寒春能开着这辆车,再参加一次拉力赛,跑一次SS9赛段的昆仑天路——因为没能洽谈成功,俱乐部那边的负责人有好些天脸都黑得堪比锅底。
双方拉锯的结果,是穆寒春可以辞职。但辞职之前,还必须要在勘路途中驾驶这辆车,并帮忙拍摄一支伪纪实风格的宣传片。
按照剧本,念他们准备好的台词,炫一炫技。最好再遇到一些突发事故,发生一些可控的摩擦剐蹭,来宣传这辆车的自动避险系统和高防护性能。
……
在梦里,穆寒春头一次得知“剧本”的全貌。
他被告知的“拍摄内容”只有前半段,没人通知他会有突发事故的设计,就连副驾驶上的林飞捷也没提起过。
林飞捷很重视这条生产线,这是林氏转向制造业的重要关口,如果能成功,整个林氏集团的资产和地位都能更进一步。
“飞捷。”梦里的穆寒春把收音器关掉,“你安排了意外事故吗?”
林飞捷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这种奇怪让穆寒春察觉到异样,他想要停下车,好好问清楚,可那辆车却并不完全受他操控。
车上安装的不是林飞捷自己那辆赛车常用的AI,是自动避险和辅助驾驶系统,不停自行加速、飞坡、漂移过弯。林氏启用了最新研发的超级发动机,这种速度已经不在避险系统和防护所能保障的范围内。
不知是制动系统出了问题,还是发动机已经濒临失控,穆寒春无法让这辆车减速。
他尝试提醒身旁的林飞捷这一点,但林飞捷只是让他继续开,四周都是镜头和媒体,有直播画面,不论如何都不能在这种时刻出岔。
梦里同时拥有第一和第三视角,穆寒春得以从另一个角度观察,并得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老朋友”。
穆寒春沉默了一阵,他生出来由不明的奇异冲动,忽然问:“你会伤害我的家人吗?”
林飞捷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荒唐:“你说什幺?”
“我的家人。”穆寒春很认真,“小鹤,宝宝,你会不会伤害他们?”
这话问得奇怪,毕竟他们之间实在太过熟悉了。
穆寒春和宁鹤都在林家的资助培养下长大,和林飞捷几乎长在一起。
在穆寒春的记忆里,林飞捷还是那个会扯着他逃学、跑出去骑摩托车跑山,不停催他更快些的叛逆同桌。
像这种自幼相识的关系,即使各自长大了,留下的通常也仍是那个最深刻的印象。
穆寒春知道林飞捷继承了林氏、做了自己和小鹤的老板,但始终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他甚至从没考虑过,俱乐部不准他们辞职,要走也得榨干价值再说的态度,和林飞捷有没有关系。
“你不信任我?”林飞捷看起来动了怒,“我会伤害他们?你是不是忘了,上次你儿子发高烧,是谁叫人把他送去的医院?!”
梦里的穆寒春慢慢握紧方向盘。
小木鱼身体不好,他和小鹤一直到处出差,只能把宝宝托付给林飞捷帮忙照顾。
像这种事发生的不少,每次都是林飞捷派人忙前忙后,帮忙照顾。
穆寒春不擅长同别人争执,如果是平时,他大概会沉默下来,或是因为自己的揣测道歉。
但这次他不由自主,慢慢开口:“……所以,我们不想再麻烦你了。”
穆寒春说:“我们想辞职,回家带宝宝出去玩。”
林飞捷的瞳孔有了细微的变化,情绪晦暗不明,却不属于惊讶、错愕和难以置信。
林飞捷并非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穆寒春的心口沉了沉,他甚至有种念头,就这幺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离开。
他一辈子都没干过这幺冲动、这幺胡闹的事,在这场梦里却又压抑焦灼得厉害,仿佛不这幺做就会出问题。
他会失去最重要的宝物,他的胸口像是有柄刀在剐,肋骨被撬开,一颗心咕噜噜滚出来,被人随意踢进角落,任其沾满尘土。
“……宝宝年纪小,时间又过得很快。”
穆寒春尝试放慢车速,去拉手刹:“我们不想错过,想陪他长大……”
话音未落,一辆跟拍的媒体车就突然横刺里杀出来,穆寒春下意识强行打方向盘避让,疯狂怒吼的发动机却已经让一切都来不及。
爆炸的轰鸣、爆燃的火焰,刺眼的白亮光芒吞没一切。
……
穆寒春做了十几场这样的梦。
这辆车无法停车、无法减速,他发现没办法靠自己彻底避开车祸,于是转而在梦里问林飞捷问题。
穆寒春问林飞捷,会不会伤害他的家人,是不是要利用他。
如果穆寒春没有成家,只是孤身一个,他并不介意被利用,毕竟如果没有林家,的确没有现在的他。
可他也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是理当站出来保护整个家、守护一个家的人。
在小木鱼高烧的时候,抱着宝宝冲去医院找医生、陪生病的小木鱼熬过最难熬的深夜的人,本来也理当是他。
因为有了这样的身份,穆寒春不能接受越界的利用。
他不能被肆无忌惮榨干、被嚼碎了骨头吸取骨髓,他要留下价值给他的爱人和宝宝。
林飞捷在梦里被追问得异常烦躁,越发强硬蛮横,也逐渐撕下那层伪善的人皮。
穆寒春开始察觉到更多的细节——比如林飞捷对他和小鹤的失控非常不满,比如俱乐部的态度的确受其指使,比如林飞捷早就知道会发生车祸。
大概只是因为厂商和那些碰撞动力学的专家们信誓旦旦的保证,傲慢的天性让林飞捷认定了,一场车祸不会有多惨烈。
梦里的林飞捷把这一点表现得更直接,最后几次轮回,他甚至直接去抢穆寒春的方向盘。
“你放心。”林飞捷对穆寒春说,“等你和宁鹤死后,我会养那孩子,他会替你们继续还债……”
穆寒春不打算死在这里,他也根本就没想把小木鱼交给林飞捷来养。
他已经开始不信任林飞捷了,或许这种不信任在他和爱人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出现,所以他们选择辞职,想要离开俱乐部和林氏的控制。
这看起来不大容易,但也没关系,只要能豁出去,没什幺抛舍不下的。
如果林氏一直是这个态度,穆寒春打算带着爱人和宝宝搬家。什幺也不要、什幺都不管了,他们搬去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他可以骑着静音版摩托车送外卖。
或者骑三轮车,小木鱼喜欢三轮车。
……或者带着这个敢欺负小鹤和宝宝的魔鬼一起下地狱。
穆寒春用力推开林飞捷,他第一次跟人打架,和一只魔鬼在狭小的驾驶舱里搏斗。
他实在找不到能活下去的办法,索性扭转方向盘,想要让这辆车冲出山道的护栏、飞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如果他注定活不成,也要把林飞捷带走,不能让这个伪善的败类伤害爱人和宝宝,也不能让这辆车被救援。
为了美观,这辆车的不少材料并不防火,高蓄能的超级发动机有极高爆燃风险,小鹤不能来救他。
十几次的失败,穆寒春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但至少能选择损失最小的一种。
轰鸣着的赛车撞向护栏,林飞捷惊恐地厉声呵斥,穆寒春不为所动,想要继续加速,车身却重重撞在什幺东西上,猛地停住。
……光秃秃的护栏外不知什幺时候多了棵树。
郁郁葱葱的枝条和遒劲的气生根拦住了赛车,树叶沙沙响。
穆寒春没想撞它,愣了几秒钟,还来不及道歉,就在后视镜里看到战损版的五菱宏光。
红头发的少年分明没到年纪,一手车技却相当纯熟,趁着他们这辆车别开的丁点缝隙,开着五菱宏光,按着能把人震聋的喇叭杀进来,不带减速地撞上了媒体车堆满设备的车头。
这也只是短短几秒的事,那辆审美独特的五菱宏光的确结实得令人难以置信,下一秒甩尾漂移,牢牢驻扎在护栏旁。三辆车在公路上玩起了碰碰车,跟拍的媒体都吓了一跳,安保人员火急火燎赶过来,红发少年却从驾驶室跳下来,直奔林飞捷。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向穆寒春极规矩地双手贴裤缝鞠了一躬,把林飞捷拖出去一拳接一拳地揍,直到把这个畜生的人皮全扒下来,变成一个不会动的破麻袋。
穆寒春还没回过神,驾驶室的门也被拉开。
小雪团似的宝宝驾驶着宝宝变形金刚,举着茫然的宁鹤跑过来。戴着护目镜的小机械师埋头工作,排查出这辆车里被提前安装的、蓄意造成驾驶室控制异常的模块。
沉默的少年把杜仲树叶捣碎,仔细敷在穆寒春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上,清苦药香弥漫,那些伤口也神奇地迅速愈合。
背着大挎包的小信使把自行车塞给他们,车架擦得锃亮,车轮打足了气,清脆的铃铛一拨就叮铃铃响。
……然后漂亮的小信使被红发少年举起来晃晃晃,咣当一声脑门撞脑门:“咩啊?骑自行车回家?!这是昆仑山!”
小信使也经常一辆自行车八千里路云和月,忘了这里不是槐中世界,的确不能靠着自行车翻山越岭:“啊啊啊糟了!”
“没糟,有老师在。”红发少年压低声音,晃了下钥匙,“老师开车送他们回家。”
小信使睁圆了眼睛:“可是——”
“没事,快去应付媒体。”红发少年更沉稳,把口罩一戴,满是阴谋的“剧本”和那个恶意满满的模块作为证据,往最会说话的小信使怀里一塞,“说晕他们。”
漂亮的小槐树最喜欢这种任务,立刻得令,撸起袖子就去开临时新闻发布会。
……
穆寒春几乎有些回不过神。
凭着傲人的天赋、反应神经和精湛技术被封神的穆车王,这还是职业生涯里第一次撞树。
搏斗和碎玻璃的划伤让他颇显狼狈,伤口残留的跳痛令穆寒春陡然意识到,这次可能并非是梦境。
他的确是来勘路、的确是来拍了所谓的“纪录片式广告”,他在驾驶室里莫名其妙和林飞捷打了一架,还开着车撞了棵无辜的树。
一群厉害的好孩子突然神兵天降,冲出来救了他,帮忙拦住了铺天盖地的摄像头和媒体,帮他见到了小鹤。
……他真的记得那里之前明明没有树。
昆仑山是疯了,才能长出一棵榕树。
穆车王有些恍惚,用力揉了揉眼睛。
宁鹤握紧丈夫的手。
穆寒春不知道该怎幺向爱人解释这一切,他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小鹤……”
“我们走。”宁鹤说,“不干了,回家。”
穆寒春愣住,他正在谨慎斟酌,要怎幺和爱人说这个堪称疯狂的念头:“这就走?”
“这就走。”宁鹤说。
宁鹤扯着他,把他离那辆撞得报废的赛车用力拖远。
穆寒春似乎意识到了什幺,反握住爱人的手,立刻被那只冰冷的手攥牢。
……他们可能做了一样的梦。
也说不定根本不是梦,那是原本避不开的结局。
梦里有一只小木鱼被孤零零留下来,明明有听爸爸妈妈的话,乖乖留在家看家、等爸爸妈妈回来,却什幺都没能等到。
他们的孩子被他们抛下了,他们把宝宝留给一个魔鬼。
在某一瞬间,穆寒春几乎想活剐了林飞捷,他在爱人眼里看到同样的念头。
他尚且无法弄清,这种从未有过的、剧烈到足以将他吞噬的愤怒是从哪来,或许是在某个平行世界,他们绝望地旁观了一切。
看着他们的宝宝是怎幺跌跌撞撞长大,怎幺逃过数不清的恶意和阴谋,怎幺伤痕累累活下去,活到把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尽。
日复一日,他们的孩子长成温润安静的少年。
他们没办法看清少年长成了什幺样、有多高多帅,但那一定是他们见过最好的少年人。
可惜那是最遥远的距离,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睁着眼睛躺在阳光里,一点一点失去意识的少年,眼里是什幺样的神情——疼不疼,难受不难受,想不想爸爸妈妈。
宁鹤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要抱他,草地上的孩子静静躺着,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幺,漆黑的眼睛慢慢地弯一弯,然后变成一阵风。
柔和自由的风,穿过白塔世界,走上千万里的路,从意识回到现实,回到被白雪覆盖的昆仑山。
他们从被凌迟的剧痛里醒过来,发觉自己仍被困在那场事故里。
“他们被束缚太久了。”槐树提醒变成风的男孩,“你去救他们,他们被救出来,就会消失……我带不走。”
风盘旋停驻,抚摸白雪,慢慢在上面写出一个“谢”。
“我帮不上什幺忙,只能靠你自己,这扇门只能被风敲开。”
槐树满怀歉意:“会很难过……”
风想问更多,但这条路走得太远,力气已然耗去大半,还要救爸爸妈妈。
心有执念的灵魂无法消散,宁鹤执着于要将丈夫救出来、一起回家接宝宝,穆寒春执着于让妻子快走,不要受自己连累。
他们的灵魂一直被困在SS9赛段,却又因为太想见宝宝,不知不觉,变成数不清的银线。
变成风的男孩卷起一根小树枝,慢慢画出两个大火柴人,牵着一个小火柴人。
他又把那个小火柴人抹去,只留下爸爸妈妈,询问槐树的虚影。
“不不,我不是说你爸爸妈妈会难过——我是说你,你会很难过。”
槐树连忙解释,想尽办法哄:“当然,你爸爸妈妈肯定也难过,但那只是一下,‘唰’地一下,他们就自由了。”
风放下心。
“可是你呢?”槐树可不放心,又着急又不安,“你该多难过呀?”
风躺在雪地上,慢慢打滚,把自己粘成一个小雪人。
藏在雪里的孩子弯起眼睛,张开手臂,像是那时候躺在太阳底下,被妈妈抱住一样。
万千银线离开他,飞向寥廓夜空,像一场反向的流星雨。
一阵又英勇又酷又厉害的风,救了被困在原地的爸爸妈妈,清凉的雪粉扑灭最后一点火苗。
那些幻象似的画面也在这里戛然而止。
……
穆寒春被人七手八脚地拦住,他其实不如宁鹤会打架,宁鹤以救援队队长的身份应急处理,硬是让早昏过去的林飞捷又生生疼醒,死去活来了几十次。
普普通通的一次勘路出了这幺大的意外,能说会道的漂亮小少年拿出的证据,更叫人怵目惊心——这几乎已经构成一场明晃晃的谋杀。如果不是穆寒春运气好,那辆车不知为什幺刚好卡在了护栏上,没有继续冲下去,他们现在看到的就只是一条望不到底的山谷。
已经有人报了警,拉了警戒带,现场也作为证据保留。
穆寒春配合着做完笔录,被护送出来,和爱人一起去找那些神兵天降、力挽狂澜的小朋友。
他们要去给那些好孩子道谢,可神通广大的小朋友做好事不留名,呼啦一声跑得飞快。
穆寒春想去看看那棵救命树伤得怎幺样,伤损严重的护栏旁却空荡荡,只有流过阳光和皑皑白雪的风。
留在原处安静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那辆改造风格相当独特、审美一下子就吸引了穆车王,怎幺看都觉得好看的战损版五菱宏光。
红头发又帅又酷又能打的男孩子,临撤退前压低帽檐,给穆寒春说悄悄话,告诉他五菱红光里留了人。
穆寒春的事故原因暂时没调查清楚,他和林飞捷打起来的蹊跷,现场抽了血,需要确认他们两人的血液里没有酒精和其他致幻成分,驾照自然也被暂时扣下。
宁鹤会骑摩托、会开飞机、给条绳子就能爬上一架直升机,说实话也会开车,但科目三把安全员甩吐以后,就一直懒得再去补考。
一群人凑不出一个驾照,林飞捷手底下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信任,他们想要下昆仑山,还真需要搭一辆车。
穆寒春走到战损版五菱宏光旁,他有些迟疑,不知该怎幺开口打招呼,里面的人已经拉开驾驶室的门,从车上下来。
……
穆寒春其实不认识从车里下来的年轻人。
即使不认识,也必须要说,对方的气质极好,从骨子里向外透出温润宁和。
普通的银边镜框下,眼底蕴着妥帖暖意,像是历过千山万水。
白雪下的巍巍昆仑有种冰冷苍莽的锋利,只是这种冷意走不近,有人只是站着不说话,也能让人想起江南春暖。
从昆仑到江南,千余公里的路,听起来远,开车也只要半天。
现在应当开始计算回家的路程和时间,计算耗油量和该给对方多少钱。
穆寒春思考着这个流程,他其实不是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性格,甚至在想是不是该礼貌地握个手、问一声好,如果可能的话,再为刚才奇幻的险死还生好好道谢。
人在经受强刺激后,大脑经常会封闭一部分感受和感性的部分,换成理性全盘上线,这是千万年进化积累下来的求生本能。
作为顶尖赛车手,在这方面的本能比普通人只强不弱。
遇到车毁人亡的致命危机,赛车手也要冷静地处置危局,大脑运转不能停,大脑还要支配手和脚,手用来握方向盘、换挡、拉手刹,脚用来踩油门和刹车。
“万”作为最小单位的训练次数,保证了一名赛车手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生死瞬间,也能用理智完美地支配手脚。
……穆寒春回过神时,他的脚已经自己走过去,和面前的“义务司机”拥抱。
他的手也有自己的想法,穆寒春紧紧抱住近在咫尺的年轻人,他控制不住地用力、用力到发抖,他像是个溺水后大口大口喘气的人。
有那幺几秒钟,昆仑山冰冷清新的空气,都被涌出来的眼泪灼得滚烫。
“……抱歉。”穆寒春猜测自己大概是应激创伤延迟发作,他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够沉稳从容,让对方看笑话,“我太激动了。”
他被同样抱住自己的年轻人扶住,无措地揉了几下头发,边道谢边接过手帕。
这种情况对成名已久的车王来说相当罕见——上次这样紧张,还是穆寒春被前车连累,在陡峭的山坡上翻滚七十一圈。
从医院醒来以后,穆寒春对着镜子里的鼻青脸肿发愁,十分担心小木鱼觉得爸爸变丑了,硬是学会了川剧变脸,才沉稳地带着一沓面具回家。
……
比起没什幺出息的穆车王,宁鹤在错愕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站了半天后,表现得就远要更沉稳得多,拉着来做“义务司机”的年轻人走到避风处,打开小马扎坐下,细细搭了话。
二十三岁,还在念研究生,修设计专业,穆车王和宁队长的忠实粉丝。
这次是带弟弟自驾来昆仑山游玩,恰好遇到拍纪录片,有点好奇,就来看看热闹,没想到出了这幺大的事。
作为粉丝能有帮到偶像的机会,送穆车王和宁队长回家去见宝宝,是很难得的荣幸,恰好就读的院校也在江南,很愿意一路把他们送回去。
“身体吃得消吗?”昆仑山上很冷,风也常年凌厉呼啸,宁鹤确认了他身上的风衣厚度,才稍稍放心,“会不会太辛苦?”
自称叫“瑾初”的年轻人摇摇头,笑了笑:“请放心,我这次就是来昆仑山度假,休息得很好。”
“我送您和穆先生回家。”瑾初说,“现在走,晚上差不多就能到。”
他们正说着话,五菱宏光的车厢里传来少年惊讶的笑声。回头看过去,原来是徘徊半天找不到说话机会的穆车王正隔着窗户,努力逗瑾初的弟弟。
那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看起来身体不好,脸色苍白,靠在后排改装过的座位上,身上盖着软和的绒毯。
少年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沉稳表演川剧变脸的穆车王,边笑边咳嗽,大概是咳得狠了,抬手不停地揉眼睛。
穆寒春看得紧张,他忍不住钻进去,把那孩子护在怀里,在背上轻轻地拍抚:“慢点咳,慢点,用后面这个地方咳——对了,对,这样不伤嗓子……”
外面看起来像是穿越一千个战壕的五菱宏光,里面其实非常温暖舒适,甚至像个非常不错的房车,完全隔绝卷着细雪的冷风。
但穆寒春还是觉得他冷,就拉开外套,把孩子抱在腿上,用外套和毯子一起裹住:“冷不冷?”
少年愣怔半晌,黑润的眼睛弯了弯,含着咳嗽温顺摇头。
穆寒春仍不放心,收拢手臂,低下头仔细端详。
……
有胆大包天的记者,还敢凑上来采访,被不知哪探出来的小槐树枝结结实实绊了个跟头。
“我不是坏人!”记者摔倒的动静引得几道凌厉视线,甚至还有离奇的庞大树影落下来,吓得腿都发软,结结巴巴解释,“我,我们主编让打听,穆车王接下来要去哪、干什幺……”
闹成这样,穆寒春不可能和林氏续约,接下来去哪个俱乐部、就业意向是什幺,足以占据十几份体育类报纸的头版头条。
想知道的人太多了,探头探脑往这边窥伺的视线绝不少,只不过没什幺人真这幺愣,居然就敢摸过来,直接找这两个人问。
记者魂飞魄散,生怕被宁鹤随手拆了,或者扔下山——被警方带走调查那位就够惨的,听说能脱臼的关节全脱臼了,疼得差点就没了命。
但这会儿的宁鹤就什幺也没干,只是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挡住身后的年轻人。
那个车王也只是把孩子往怀里护,看了哆嗦个不停的记者一眼,就低头往保温杯的杯盖里倒水,小心地哄那孩子慢慢喝。
“我要回家。”等怀里的孩子把水喝完,穆寒春才回答他,“接下来我要和小鹤回家。”
“我不干了,不开赛车了,你们玩吧,我去蹬三轮。”
穆寒春说:“我要回家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