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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虽然少了二伯一家那四个混吃混喝的,但因为来的宾客依旧众多,所以阎家的年夜饭同往常比起来一样热闹。 只是主桌上的气氛却并不如阎老太爷所希望的那么美满。

阎澄心里有事,一直都低着头不说话,难得开口也只是和身边的谈莺交流两句,对于阎老太爷也没有以前那么热络恭敬了,对于阎鸿佐更是正眼也不看。

阎澄可以说是阎家目前维系和暖关系的最大一棵小树苗,他的枝叶要是断了,阎家表面上的和平牵绊基本也就完蛋了,你说老太爷能高兴嘛。

至于谈莺,倒是惯常能稳得住场,原本外表半点看不出问题,然而在酒席过半的时候忽然听陈妈进来附耳了两句什么,她看了眼阎澄之后想了想,竟然起身跟老太爷说要先离席了。

这显然是很不合礼数的做法,特别是在今天这种特别的日子,往年谈莺当然从不这样,她要不就不出现,出现了一般都会把这个媳妇儿的角色扮演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所以今天要换个人老太爷必定是要翻脸的,直接打出去都不是不可能。但是眼下听了她的话,阎老太爷也只是皱了皱眉,反正这年已经过的够不顺的了,也不在乎再差点。

最后还是点点头,甚至关照了一句要谈莺好好注意身体,便让陈妈把她送回去了。

谈莺走后,阎澄这饭吃得就更没意思了,没有二伯母在场,再加上他近一阵的糟糕待遇,小叔她老婆哪怕想和往常一样夸他也找不到适合的词儿来。而主桌这么一沉寂,其他桌就更不敢闹了,一时间,大厅里竟然分外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推杯换盏和碗盘叮当。

其实阎澄也不乐意把场子搞得那么僵,对于阎鸿佐他心里有怨,对于爷爷要说毫无芥蒂也完全不可能,毕竟是他们把自己逼到了这幅田地,但是就算要搅合,他也不想挑今天,至少让爷爷过个好年的孝心他还是有的,可是偏巧伍子旭之前打了这么一个电话。

阎澄是一点都听不得纪悄的消息的,听了不仅改变不了什么,反而像是在锅炉下添了把柴,纯粹让自己不好过,可是比听不得更要命的,是纪悄没了消息!

阎澄在得知后当下觉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虽然那头伍子旭立刻安抚他说纪悄搞不定拿了行李出去散心了,毕竟现在是寒假嘛,他的手机也一直是通的,只是不接而已,如果真出了意外,这时候早没电了,但阎澄的心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放下来的。

纪悄会去哪儿散心,他一个人在想什么?身体好不好?会不会遇见危险?

一整晚这几个问题始终在阎澄的脑袋里飞速盘旋,他比他们都更了解纪悄,他没伍子旭心那么大,纪悄一般不会轻易行动,对他来说,“走出去”是个艰难的行为,无论是走近或走远,他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让他熟悉的地方,借由异地散心什么更是胡说八道,如果可以选择,纪悄宁愿一个人闷在壳里憋死,也不愿把那些积虑都发散出去。

所以,他会去哪儿呢!

阎澄越想越难受,琢磨着要不要给姜甄打个电话再问问清楚,实在不行,他就是逃也要逃出去找人。

正胡思乱想着,那头阎老太爷看大家都没心思吃饭,索性就早早的把筵席散了。

这正合阎澄心意,他没心力去客套,甚至连招呼都没和那些等着拍马攀谈的客人打一声,直接起身就走了出去。

还没出院子,就看见陈妈迎面过来了。

陈妈说,“小澄,你妈妈让你过去一次。”

阎澄想拒绝,又怕谈莺真有事儿,问了句,“怎么了?”

陈妈道,“你妈妈不太舒服。”

阎澄马上着急了,“哪里不舒服了?”

“头疼,你先过去吧,我去请医生。”

陈妈都这么说了,阎澄自然加快脚步,他转进隔壁小院的时候直接上了二楼,可是在她母亲的房里却没见人?

去哪里了?

阎澄刚要下去好好找找,一回头就看见谈莺站在走廊上。

谈莺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似遥远,又似近前,好像在看他,又像是透过自己看着不知名的什么地方,眼眸中有阎澄不懂的太多东西。

阎澄想问她怎么了,他妈妈明明看上去状态还行,之前在席上的精神也不错,谈莺却先他一步开口道。

“你那么执着,那么放不开,如果很多年后的一天,你变得像我一样了,你会后悔吗?”

这个问题谈莺其实也知道没有类比,他们境遇、出生完全不同,阎澄不是阎鸿佐,也没有人会是那另一个孩子,或者自己,但是谈莺还是想最后确认一次阎澄的态度,虽然她大概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阎澄对于谈莺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又淡定下来,眼神坚定,嘴角甚至带了丝笑意。

“那您到今天,后悔了吗?”

谈莺微震,眼中浅光一闪,最后全数化为了平静。

她对阎澄点点头,“我明白了,你长大了,很多决定哪怕过来人再置喙,到底不是你的人生,是好是坏,都该你自己走过才知道。”

说完,谈莺朝一旁让了一步。

阎澄有些疑惑,他看着谈莺身后合着的客房门,不知为何心头忽然隐动了起来。

出于某些奇特的感知,他忍不住走上前握住了门把,在推开的一瞬间,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母亲,谈莺却已经返身,给阎澄留下了一个淡去的背影。

阎澄盯着那空落落的楼道,深吸了口气,才慢慢转过了头。

有一瞬间,阎澄告诉自己不要胡乱期待,因为心存希望而换得的无限失望,这样的体验他受得还少吗,从一开始的求不得,到后来的守不住,最痛不过是得到过后又一点点失去。

可是那种“曾经拥有“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好了,哪怕结果仍旧是一场空,但是至少他还有回忆可以慰藉,还有那个人给他惦念,所以只要有一点机会,他这颗心啊就半点不受控制的蠢蠢欲动。阎澄骂过,也怨过,可是到头来他就是那么不争气。

于是,当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出现在眼中的时候,阎澄的第一感觉是自己又神经了,这一次比较严重,从天天晚上做梦,变成了大白天发疯。

所以,足足一分多钟,他就这么捏着门把看着床边的人一动不动,直到走廊上传来几个脚步身才打断了阎澄毫无边际的神游。

陈妈带着谈莺的家庭医生走了过来,瞥了眼像块雕像一样杵在那里的少年,直接略过他进房间了。

阎澄呆了呆,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随在了后头。

床上的确躺着个人,那人脸面微红,不似以前所见的苍白,刘海耷拉在额头前,原本合着眼,当听见动静了,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来。

陈妈对医生道,“老夏,你看看这孩子,好像发烧了。”

姓夏的医生“哎”了一声,忙动手检查,床上的人就这么安静的任他忙活,片刻,夏医生得出了结论。

“嗯,烧得不低,主要是积劳成疾,再加上着凉引起的,长时间营养不良,心理压力也大,还有点过敏,我先给开些点滴吊着,消消炎,看晚上烧能不能退,不能退再给我打电话。”

夏医生说完给纪悄挂了水,又留下了些药和注意事项,便被陈妈送出去了。

陈妈临走前,凑近阎澄耳语道,“这孩子前两天开始跟老杨树后面站着了,今晚雪那么大,我出去就看见他变成蹲那儿不动了,一摸,果然病了,所以太太让我把他带进来。”

简明扼要的说完,陈妈就离开了,走前还给阎澄带上了门。

等到房间里重新回到一片静谧的时候,阎澄才眨了眨因为大睁已经酸涩到不行的眼睛,接着便对上了纪悄的视线。

纪悄面容沉静,就这么默默地躺着看他,看得阎澄忍不住一步一步上前,然后蹲在了床边。

他似乎想朝纪悄抬手,但是胳膊才动了动又立马放下了,就这么来回了几次都没结果。

终于纪悄道,“我有些冷……”

阎澄第一反应便是去调空调的温度,然而急急忙忙起身又猛地顿住了,然后回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纪悄。

纪悄仍是回以淡淡的眼神。

阎澄抿了抿唇,僵着脚步绕到了床的另一边,在纪悄无言的默许下,他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

身边的位置陷了一块,纪悄眯起眼,转头就对上了阎澄近在咫尺的脸。

阎澄躺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纪悄,他能感受到纪悄温热的呼吸,还有相贴的身体传来的对方皮肤上的凉意。

阎澄过来好一阵才慢慢握住了纪悄的手,然后是手臂、肩膀……当终于把他整个人都重新揽到了怀里的时候,阎澄才敢相信,纪悄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不是幻觉,不是臆想,不是昏头。

纪悄来了,来找他了?!

最美的白日梦也无非如此了吧,阎澄平日里期许最多的也不过是有一天自己能把纪悄求回来,哪怕他不愿意理自己了,至少能给他一个见到对方的机会。

而如此的情况,阎澄就算再长十个脑袋十个胆,他也是不敢做梦的。

他把头埋进纪悄的脖颈中,用力吸了一口那朝思暮想的气息,终于说话了。

纪悄以为他会说什么,可是阎澄只是反复的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一遍一遍,由清虚无力到慢慢哽咽,纪悄能清晰的感觉到与对方相触的颈间那渐渐晕开的湿意。

阎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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