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转眼就七月了,除我以外,团队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塞林格和任美伦这段闪电结束的交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LOTUS没有任何通告,将会专心制作第五张专辑,新专辑按惯例会从先前发行的单曲和EP中精选歌曲收录,为表诚意会选其中一两首进行重新编曲,还会创作四到五首新曲,工作量不可谓不大,不过这对天团来说才是他们的老本行,所有人都全力以赴。

这段时间大多工作是在公司完成的,LOTUS在公司有专门的排练大棚,从前是一间比较小的工作间,自从发生灭火器事件后就改成了一百五十平米的乐器棚,旁边还有一间小的混音工作间。海哥说刚来做助理的时候每次进这个大棚都很兴奋,后来就敬谢不敏了,因为他们常常能从白天讨论/排练到午夜,虽然乐队的主要创作人是石头和塞林格,但是也会参考大家的意见,所以时常一段副歌、一段主歌,都能来来回回地编排找感觉,助理们无事可做只能在休息间里睡觉。

乐器大棚和休息间就隔着一条走廊,大门并关不住贝斯和鼓点的声音,让我想起从前那段组乐队的经历。有时候我兼职加班迟到了,赶去音乐教室或是livehouse的后台,老远就能听见大伙儿在捣鼓乐器,哪怕是累了一天,听到这声音也能瞬间活过来。

偶尔门后只能听见架子鼓,听不到贝斯时,我会想塞林格在干嘛,然后大门就推开了,塞林格手里夹着刚点好的烟出来,后面还听见季诗在喊:“塞英俊都出去抽了你怎么好意思赖在这儿,开着空调的呢你能不能自觉点儿?!”

接着石头哥就被轰出来了,那门是往外推的,门一推开就撞到塞林格背上,塞林格捂着后脑勺往后看,他捂头的手正好是夹着烟的右手,滚烫的烟灰一下落在石头哥脑门上,一阵鸡飞狗跳。

塞林格说了声不好意思。

石头哥低头问他:“头发上有吗?给我扫扫啊!”

塞林格说现在烟灰还是烫的。

石头哥抬头瞪着他。

塞林格等了三五秒,才抬手给他拍掉了。

石头哥怒道:“林赛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又一阵鸡飞狗跳。

好几次我都撞见这两人被赶出来抽烟,塞林格靠在墙边,石头哥蹲在墙角,两人都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的装扮,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明星,好像两刚毕业的大学生,塞林格正在思考哲学命题,而石头哥在烦恼挂科的问题。

石头哥有时会招呼我:“迟南啊,大热天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啊?”

我说上洗手间,转身的时候看见塞林格将烟缓缓递至嘴边,他眼睛看着我的方向,其实也许就是一瞬的事,但白烟慢慢地升腾,让这一幕优雅得像个慢镜头。

有一回缺乐手,石头哥就来找我了:

“迟南,现在差个木吉他,你能来帮个忙吗?不插电的~”

我说好啊,赶忙放下了泡茶的杯子,反正不插电嘛。进大棚时看见塞林格,他朝我点了下头,张嘴做了个“Unplugged”的口型。虽然石头哥已经和我说过是不插电的,但看见他的“unplugged”,才有了我可以放心投入的感觉。

虽然是不插电的,虽然我只是伴奏吉他,也十分过瘾,组过乐队的人一定一生都无法忘记这种经历。

这之后石头哥就经常来找我。

有时是伴奏吉他,有时是口琴,有时甚至是钢片琴这种我完全没接触过的乐器,还好那个上手比较简单,每次理智都告诉我最好还是不参与,但又无法抗拒和乐队合奏的吸引力,好在不是舞台现场,排练厅里乐器音箱的音量普遍也都开得不高。

这天石头哥又来叫我:“迟南,帮忙合个萨克斯,谢了啊!”

“石头,”塞林格喊住他,“他不是什么都会。”

石头哥才从头脑发热中回到现实。

塞林格低头把自己那把贝斯取下来,拿给我:“你来弹贝斯,我负责萨克斯。”

我愣了一下才赶忙双手接过,霎那间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重的贝斯……

“对啊我都忘了,”石头哥笑道,“你学过爵士啊!”

这是一把白色的Fender定制贝斯,并不是塞林格在演唱会上用的黑色的那把,但确实是他自己的琴,琴身上有他的激光签名,我在他家里也见过,只在平时排练和私下弹。

琴才刚从他身上取下来,还带着浅浅的体温,弹的过程中我尽量避免太大的动作,琴把都不敢摇一下。每次踩下效果器,沉浸在贝斯由低沉到粗犷的音色中,一抬头总觉得从季诗到石头,每个人都在森森地瞄着我——这是好几十万的琴,不要玩得太嗨啊骚年……

好几十万的琴并没有吓到我,我反而比较在意这是塞林格的琴,我认识的乐手都不太愿意把乐器借给别人,包括我自己,塞林格能把自己的琴借给我弹,说一句“特别信任”不算过分吧,虽然这并不是演唱会上那把,但也很够我满足一阵了。

这首歌是石头哥写的,特意尝试了融合曲风,所以加入了一段萨克斯的solo。全曲合完,石头哥带头鼓掌:“祝贺英俊欧巴的萨克斯首秀!”

阿岚敲着鼓边说:“吹得太好了,都有楼下大排档乐队的水平了!”

大排档乐队是在公司附近一家烧烤大排档驻唱的乐队,四个人都是六十好几的大爷,自学自奏自娱自乐,塞林格的水平肯定不止那样,但是比起他弹吉他和贝斯的水平确实差远了。

除了塞林格的萨克斯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这首基本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接下来是专辑新歌预定里的最后一首。

塞林格做的demo完成度已经很高,这首歌就LOTUS的风格来说有点偏硬,其中吉他伴奏大量使用失真效果器,鼓点又快又噪,副歌时所有乐器的齐奏重如万马齐鸣,有很明显的金属感。这还是塞林格用电子合成键盘做出来的demo,等乐器们亲自插电上场,想想就很令人期待。

之所以这么硬摇还是石头哥特别要求的,理由是之前他看过一些摇滚论坛上很多人对上一张专辑的评价,认为他们的摇滚越来越流行越来越软,尤其是石头哥写的几首大热曲,被认为和弦简单,套路单一,连塞林格也被批评为自我重复,越来越保守,石头哥那天在保姆车里和塞林格商量这个事,他们既不能牺牲流行性和歌迷,但也不可以丧失摇滚性,这中间的平衡一度让石头哥很纠结。塞林格说好听就行了,管这么多。但真要求他写的时候他还是满足了石头的要求。

这首证明LOTUS还是很硬很摇滚的歌暂时还没有名字,阿岚特别喜欢,因为鼓的部分很燃很有挑战性,但石头哥还是有点担心:“副歌的主音太高了,要不要改改?”

季诗十分大无畏地摆手:“改了就不好听了,就这么写,不用管我!”

石头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用管你?你是主唱我们能不管你?”又低头看歌词,“而且这个歌词会不会太那啥了……”

话音没落手上的歌词就被塞林格抽了过去,提笔唰唰唰改完,还给石头,套上笔帽:“行了。”

季诗凑过来看,脸都白了:“全英文的啊……”

“让李想教你,很简单。”塞林格说。

季诗问你写的你不能教我啊?

塞林格说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季诗:“……你好诚实哦。”

石头哥对改后的歌词比较满意,其实改成英文意思一点没变,但是有了语言障碍,攻击性就显得低了不少。

塞林格回到了贝斯手的位置,我则负责伴奏吉他,塞林格很少写金属摇滚,我虽然可以借口离开,但完全不想这个时候走,反正是最后一首了,坚持到革命胜利吧。

电音短暂的前奏后,贝斯以一个fuzz效果的大滑弦切入。身高臂长的人做这个高把位下滑的动作一向很帅,更帅的是贝斯在塞林格手下发出的那阵引擎咆哮声,像金属狂潮的导火索,我感觉自己瞬间被从二流萨克斯中拯救了回来,果然这才是塞林格!

不过歌词确实相当有攻击性,尤其当季诗唱到副歌:

You said I let you down

With your dreams all gone

But I do not care

You're okay or done

True I failed you here

Yet I conquered there

So I do not care

You like me or not

All you want

Is to take me as your drug

All I want

Is crashing you down when I am wearing the crown I can bear

唱到crashing you down的时候,那气势摧枯拉朽一般暴烈,简直是指着批评者的鼻子说“滚”嘛……

但是爽爆了!

——

到饭点海哥忍不住来敲门,因为整个上午成果斐然,专辑所有歌曲的编曲歌词都最后敲定,只等整理出来,剩下就是进棚录音了,当海哥探了个头进来,石头哥也没让他“一边儿去”。

吃饭时笑笑和Lisa还凑在一块儿在平板上追剧,季诗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就笑蹲了下去:“我靠这造型什么鬼啊!”

笑笑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天团主唱,显然不能理解对方的笑点:“男主角挺帅的啊。”

海哥边吃边问:“女主是谁啊?”

“任美伦。”笑笑和Lisa异口同声道。

“任美伦?”石头哥看向塞林格,“就上次和你分一组那倒霉妹纸吗?”

我也不由得看向塞林格,心里跟被电了一下似的,好像被问到的人是我,他反而比我淡定,没有理会石头的揶揄,而是侧头问笑笑:“电视剧叫什么名字?”

“《引龙》。”笑笑说。

塞林格点点头,低头在手机上搜了剧名,石头不可思议:“你居然也要看这种偶像剧?”

塞林格说上次约好的,她看过我们演唱会,我就说改天会看她的电视剧。

石头哥狐疑起来:“你别是和她有什么吧,做这种约定?”

塞林格说随口说的。

“随口说的你还真找来看?”

塞林格说随口答应也是答应,看一看又不会死。

石头哥吃了一瘪,幽幽的眼神又转向了我,我埋头装作专心吃饭。

“迟南啊,我发现你吃饭都好沉稳哦……”石头哥忽然问,“最近还在写歌吗?”

都被这样问了,我也不好装死了:“最近是没怎么写了。”

“不应该啊,”他朝我坐过来一点,“和偶像走这么近,应该有很多灵感啊,是不是塞林格破事太多,你太忙了?”

“不是,”这来者不善的,我立刻坐正了,“我不忙……”

阿岚一掌拍我肩膀上:“肯定是对偶像幻灭了!”

我说没有的事,然而左右身后已经被拷问的人包围,筷子都划不开,身后的李想队长拍着我的背,语重心长道:

“这种感觉我懂,也不是幻灭,有时候和偶像离得太近了,反而不容易找到灵感,因为会有种梦想达成了的满足感,人也就跟着懈怠了。灵感这种东西,往往都要逼一逼才能出来,太过安逸的环境诞生不了好的作品。”

是这样吗?我不由得想。队长的话总是犀利得让人无法反驳。确实好几个月都没写出什么东西了,灵感如吉光片羽,会偶尔记录在本子上,但似乎总是缺乏动力和动机去完成它,这和我以前的设想真是南辕北辙。最要命的是我竟然真的有种满足感,就像一个因为崇拜乔丹和科比而开始打篮球的少年,当他有一天能天天免费看乔丹和科比打球,可能就真的找不到时间自己练球了吧。

“能让人家好好吃饭吗?”沙发上的塞林格出声道。

石头哥耸耸肩说我还不是被你整怕了,谁让你传绯闻净捡我们发专的时候,反正这次的五周年专辑千万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了……

塞林格说没问题,从现在开始到发专那天,我保证不和任何女人来往,你也别没事找事。

我知道他敢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毕竟和任美伦的事已经过去了,短时间内我也不相信他还能开始第二段恋情,他自己显然也不觉得会……

吃过饭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路过大棚时里面很安静,拉开门以为里面没人,却看见从混音室走出来的塞林格。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在银行下班后忽然想进金库逛逛的人,那么巧撞见了部门经理……

“呃,我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我说。

塞林格叉着腰往四处看了看:“有很多,你想和我一起收拾吗?”

于是我们花了大半个钟头收拾起现场,乐器、话筒,地上绕来绕去的线……还有那把白色的Fender电贝司。

塞林格忽然笑了一声,我没找着他的笑点,不过肯定是我哪里比较好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走过来,接过那把白色贝斯,在箱子里放好,箱盖还开着,我们都看着它,“每次你看着它,我都能感觉到满满的爱意。”

我的窘迫不亚于被一个小黄人出卖的季诗,只能强作潇洒:“因为太漂亮了,而且音色很好。”

塞林格将箱盖扣下,提起来,对我道:“谢谢。”

这声谢谢非常的郑重,我大概知道他在谢我什么:“我是你的助理,(为你隐瞒也是)分内的事。”

他说:“我不是为了石头他们谢你,是许章。”

许章哥是有点难对付,我说:“我要做的只是协助你工作,你的个人生活谁都无权干涉。”这是底线,我也会帮你保留。

“你有真的对我幻灭吗?”塞林格忽然问。

“没啊,没有的事!”我哭笑不得,“那么容易幻灭就不是偶像了……”我心想,只要你在音乐上坚持自我,只要音乐和摇滚还是你的理想,那么就没有什么是能让我对你幻灭的,“对了,那首I don't care我很喜欢!”

是你作品中很少见的金属摇滚风,果然,是你的话,什么都能驾驭得很好,当然,除了萨克斯……

“那林赛哥,我回休息室了。”我说,“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迟南。”

我回头,他朝我笑了笑:“灵感会有的。”

就和那声听不见的“unplugged”一样,忽然就叫我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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