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沼泽

俞尧只觉得抱着他的这块身躯并不真切,可他却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温热、颤抖,属于少年人,或者属于神经紧绷的小动物。

俞尧伸出手来,抚住了他的后背,这一触碰惊到了徐致远,于是把俞尧抱得更紧。

直到心跳没有那么剧烈了。俞尧道:“你和安荣就是因为这个吵架吗。”

他感觉到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是在点头。

俞尧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坐下说话,站着腿酸。”

徐致远不动,俞尧只好自己拖着他坐到床边,回想了过去徐致远透露出的关于 “心上人” 蛛丝马迹,一点点与他的特征重合,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像是新婚夜里被慢慢掀起的红盖头,惊讶而却有在意料之中的意味。

俞尧静了半天,想起两人共枕那晚徐致远说的话,道:“…… 可你什么时候跟我坦白过。”

“你回北城前,喝醉酒的时候。”

俞尧揉了揉眉心,没想到时隔几个月,竟让他找到了这兔崽子当初离家出走的深层原因。

“醉酒之后的事,我不记得了。”

徐致远还有鼻音,说:“负心汉。”

“……” 俞尧道,“…… 什么。”

徐致远一字一顿地给他说清楚:“你 个 负 心 汉。”

俞尧张了张嘴,看着他眼角微红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小兔崽子之前做得一切混蛋行为都幼稚了起来。于是他转为叹了口气,暂时冰释前嫌一会儿,说道:“好…… 我是。”

“你还是块木头疙瘩。”

“我是。”

徐致远攥紧了他背后的衣料,说:“你都还没说喜欢我。”

俞尧顿了顿,垂下眼睫来,道:“你听我说,致远。”

“你又要开始口是心非了。” 徐致远说,“尧儿 ,我和你说了实话,我想听你的真话。”

“我和你说真话。” 俞尧的声音和灯光一样轻,他盯着徐致远的眼睛,郑重道:“我原本以为我只是个不婚主义者,在伴侣的性选择上还是正常的,对此从来没有产生过质疑。但是你却让我有些焦虑,因为我发现我不反感你,甚至是…… 很适应你的亲密接触。”

徐致远还是原来的姿势,等他继续说下去。

“致远,你这个年纪冲动、无惧,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尽头,说喜欢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我不可以。” 俞尧说,“我会考虑很多事情。比如你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于我而言,你是一个珍贵又独特的小孩,身上有许多我喜欢的特质。虽然这也是喜欢,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到你的时候,会忍不住地去关切和照顾,我会特意去对你上心,去生你的气。可远没有那种想要把余生和你相互托付的欲望,以及适当且主动的性冲动——这些作为恋人该有的情感我对你都是缺失的…… 同理你对我大抵也一样。所以,你以为的喜欢可能只是把对长辈的依赖给搞混了,你明白吗。”

沉默半天,徐致远看着他,自言自语道:“果真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俞尧没听清他的低语,道:“嗯?”

“你在拐着花样告诉我,你觉得我是个小孩,现在就是在跟长辈玩你缺爱我补爱的幼稚游戏呗。”

虽然刺耳,但的确是这个道理,俞尧坦然说:“…… 是。”

徐致远忽然倾身,将俞尧压在床上,动作轻柔地摁住他手腕,说道:“尧儿,你想错了一点,性冲动我可没缺失过。”

“……”俞尧挣了一下,发现方才还很 “轻柔” 的徐致远,温水煮青蛙似的,慢慢收紧了五指

他俯下身来,在俞尧红透的耳边说:“你就更简单了——我不动手动脚,用嘴就可以亲到你有性冲动。小叔叔,你信不信。”

“我信,” 俞尧转过头去,沉静的语气下压了一丝波澜,他说,“但这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徐致远忿然抓住他的下巴,说:“那别人亲你,你也会这么反应吗。”

“我…… 不会和别人……”

“那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俞尧执拗道:“不一样。”

“我不管一不一样,” 徐致远破罐子破摔道,“尧儿,我想说的全都告诉你了。你现在就摆明了告诉我,你究竟愿不愿意答应我。”

有的人很喜欢躲进朦胧而纠缠的暧昧里,对明确和果断有一种本能的害怕。俞尧自诩行事理性居多,从不拖泥带水,可被感情把一只脚拖进泥泞里之后,李安荣的话和耳濡目染的道德又从泥巴里伸出细小的荆棘条来,缠住他的裤脚,他竟也开始依赖起从前似是非是的暧昧来了。

可眼前人太不一样了,他就是个敢风风火火闯过沼泽的小兔崽子,直来直去,爱恨分明,连喜欢都是鲁莽得很,鲁莽且勇敢。

俞尧看着他,又下意识地躲开视线,他说:“我暂时没有非常明确的…… 想法。”

徐致远的眼神赤裸裸地盯着他,总让俞尧觉得,那个站在泥泞里狼狈滑稽的人,在这个比他年小七岁的后辈的视线下无处遁形。

徐致远说:“小叔叔,我说过谁都拦不住我——但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立马收手。我就问你这一遍了。” 他说:“你愿不愿意答应我。”

俞尧张了张嘴,还是一句:“…… 你搞混了。”

他等着徐致远的驳斥,但并没有,徐致远抓住他手腕的五指渐渐松开,说:“行。”

就说了一个字,安静又乖顺地出门了——从前都没有这么乖过。他说:“那晚安。”

俞尧起身坐在床边,呆了半天,也说了一个 “晚” 字,门就被轻轻关上了。

“…… 晚安。” 他说完。

翌日的徐府,三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看,早餐时死气沉沉,没个清晨的样子。

李安荣试探地瞥了几眼默然的叔侄两个,开口打破了平静。她问俞尧今天的空闲多不多,俞尧回过神来,说:“上午有课,下午要去见陈副官。”

她只 “嗯” 了一声,晃了一下瓷勺。提起陈副官又和徐致远聊起小时候的事情,见她有意地往曾经的邻居上扯,徐致远便知道她又要说起孟彻的那个女儿了。

他囫囵地吞下了一碗粥,说:“您急什么,等过去这阵再考虑。”

李安荣愣一下,先答了一声 “行”,下意识地去看安静吃粥的俞尧。磕绊地回道:“也是…… 你最近还要赶课,也挺忙的。”

“课倒能赶得上。只是刚失恋,得让我缓会儿。” 徐致远将餐具往前一推,说,“吃完了,我上学去了。”

好久之后,鸦雀无声的屋子里剩了李安荣和俞尧两个人。

李安荣问:“阿尧…… 你和他说了。”

“嗯。”

“他也都…… 和你说了?”

“…… 嗯。”

“抱歉阿尧,我昨晚没跟你说也是怕你…… 会不适应。” 李安荣去收拾餐具,暗暗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说,“你察觉得大概要比我早吧。我也没想到徐致远会对你有那种意思。”

看着俞尧一声不吭的模样,李安荣内疚道:“但你要是反感,我也不好劝什么,只能跟你道歉,是我没有管好他,让这小兔崽子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俞尧的手指蜷了蜷,心中五味陈杂,只扯出一个笑容来,说道:“…… 不麻烦。”

他吃好了,自己将碗筷收拾完,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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