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端明崇还以为他睡迷糊了, 伸手将他半抱在怀里想将他往床上带, 岁晏却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从他怀里扑腾出去, 继续靠在那香炉上,神色恍惚地用手去碰香炉上的雕花。
端明崇惊疑不定。
一旁的宫人小声道:“小侯爷这样已经一炷香了, 怎么劝都不听,定要待在香炉这儿。”
端明崇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他尝试着走上前,摸了摸岁晏的额头, 触手所及滚烫一片。
岁晏大概是觉得舒服,微微仰着头去蹭他的手。
“快去寻太医。”
宫人忙不迭跑开了。
端明崇深吸一口气,小声道:“阿晏,还认得我吗?”
岁晏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半晌才道:“明、明崇。”
端明崇声音更柔了:“地下凉, 去床上睡着好不好?”
岁晏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一歪头, 道:“那你给我点香吗?”
端明崇心中疑惑, 点香?
端明崇忙哄他:“好,点香,马上就点。”
岁晏这才朝他伸出一只手,委屈道:“我站不起来了,你拉我。”
端明崇叹气, 索性直接将他半抱起来, 终于送到了床上。
岁晏躺在榻上, 不住地扑腾,嘴里喃喃着:“香,明崇,点香。”
端明崇坐在榻边按着他的手,省得他伤到自己,安慰道:“好好好,马上就给你点香。”
很快,宫人将安神香放在香炉中点燃。
岁晏嗅了嗅,突然发起火来,一把将端明崇的手拍开:“这不是我的香!”
端明崇:“什么?”
岁晏挣扎着要往床下爬,端明崇忙按住他,捉着他双手困在自己怀里:“阿晏?!”
那药香的瘾一上来,岁晏整个人都没多少力气,胡乱挣扎了两下就被端明崇抱在了怀里。
“明崇,明崇……”
他一直在软软喊着端明崇的名字,一会哭一会笑,吵着闹着要那香。
端明崇一直紧紧抱着他,混乱间还被他在脖子上挠了一道血痕。
不多时,在太医院当值的孟御医匆匆过来,瞧见岁晏的模样,忙让人将他双手按住,上上下下探查了一番,让人熬了安神的药,给岁晏灌了下去。
一直折腾到了五更天,岁晏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御医满脸忧色,道:“殿下,现在看来小侯爷似乎还对某种药香上了瘾。”
端明崇满脸疲倦,皱眉道:“上瘾?”
“就如同五石散。”孟御医解释道,“恐怕是当时污名毒性太过,不得已才用了这种药香来缓解疼痛,一来二去便上了瘾。”
端明崇有些怔然,艰难道:“能治……吗?”
孟御医道:“看小侯爷那副模样,应该没有用多久,发作时也就像方才那样,吵闹着要香,只好挨过去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日后那种药香却是不能再碰了。”
端明崇愣愣点头。
将孟御医送走,端明崇回到偏殿。
岁晏睡得不太.安稳,因为挣扎时被掐住的手腕上一圈指痕,看着触目惊心。
很快就要到了上朝的时候,端明崇也不打算睡觉了,索性翻了药膏,将岁晏手腕上的指痕一点点敷上药,又用白纱轻柔地缠上。
他坐在榻边怔怔看着岁晏的睡颜半天,才被宫人催着换上朝服去上朝。
岁晏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清醒,他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手腕一阵钝痛,还被人用白纱缠了几圈。
他对昨晚的事情没什么印象了,疑惑地反复看了看,就在这时,端明崇推门而入,看到他醒来,笑道:“醒着正好,药刚刚熬好。”
岁晏不明所以:“什么药?”
端明崇奇道:“你不记得了?”
“啊?”岁晏掀开被子,捞起一旁的衣服套好,含糊道,“昨晚发生什么了,我又发热了?”
看岁晏的模样不像是记得,端明崇不动声色地点头,道:“嗯,对。”
岁晏被人伺候着洗漱一番,乖巧坐在桌前。
宫人端来药给他,他也不像在侯府一样吵闹不休,十分温顺地捧着喝了个干净,连药底都没剩。
端明崇见他喝完了,笑了笑道:“中午吃药膳好不好?”
岁晏一愣:“啊?我不回府了吗?”
端明崇伸手摸了摸岁晏的掌心,发现有点冰,便让人拿了个小手炉过来塞到他掌心,淡淡道:“我前几天去你那,听下人说你不愿意看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岁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眨了眨眼睛,道:“现在五殿下受伤,太医院忙成一团糟,我只是小病小痛,吃了药就好,不必麻烦御医专门出宫一趟的。”
端明崇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勾唇笑了:“既然如此的话,那你就在宫里多留几日吧,东宫离五皇兄住处也比较近,每日孟御医顺道过来为你诊治一二,也没什么麻烦的。”
岁晏:“……”
岁晏想不通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昨日还是他死皮赖脸待在东宫不愿意走,今天端明崇竟然主动留他,一留还是好多天。
能在东宫时刻同端明崇在一起,岁晏自然是并无不肯的,他点了点头,道:“那皇上那……”
端明崇听到他答应,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道:“我今早已禀明父皇,他也应了。”
岁晏“哦”了一声,心中更加茫然,不太明白端明崇为何会提前准备的这么周全。
用完饭后,孟御医又过来了一趟,帮不情不愿的岁晏诊了脉,又留了个方子这才离开。
岁晏最讨厌太医给他开方子,撇着嘴道:“殿下,我要喝多久啊?只是发个热,没什么大碍吧。”
端明崇笑了:“不喜欢喝药?”
岁晏小声道:“谁会喜欢喝药啊。”
端明崇将方子交给宫人去煎药,将做好的糕点端给岁晏,道:“那我之后陪着你一起喝吧。”
岁晏正趴在窗边软榻上翻书看,闻言自己差点从榻上翻下去,瞪大眼睛看着端明崇。
“殿下?”
端明崇道:“怎么了?”
岁晏看他的神色竟然是认真的,忙道:“是药三分毒,殿下身康体健的,还是别、别瞎折腾了,我喝我喝,我乖乖喝还不成吗?”
端明崇将小毯子盖在他身上,道:“好好把身体养好,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岁晏躺在小软榻上,无辜道:“我没有胡思乱想。”
端明崇没说话。
孟御医那日为岁晏诊脉,发觉了两个比较严重的症状,一是污名的残毒,二就是郁则气结。
身体中的残毒若是好好保养,慢慢便能祛除,但是另外一个就不是那么好治的了。
端明崇回想起孟御医说的话,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观脉象,小侯爷似乎是长年累月的思虑过重致郁结于心,平日里瞧着没什么大碍,只是若是日益严重的话,可能会有自残或自戕的念头。”
孟御医这么一番话,让端明崇想起来年前在宫中筵席上,岁晏几乎魔怔似的往那湖边走时的模样。
岁晏平日里看着活蹦乱跳的,如果不是孟御医说,端明崇几乎想象不出来他竟然还会有情志郁结的病症。
“那有什么药能根治吗?”
孟御医为难道:“这个要看小侯爷自己了。”
端明崇想不通岁晏这等在蜜罐里泡着长大的人为何还会长年累月胡思乱想,竟然到了郁结于心的地步,而他平日里那些插科打诨的张扬放纵,又有多少是真实的?
端明崇轻轻吸气,半天才勉强笑了:“没多想自然是好的。”
下午时,端明崇派人去岁安侯府取些换洗衣物,不多时,竟然浩浩荡荡运来了两车,不知道的还以为岁小侯爷要嫁到东宫了。
端明崇也吃了一惊,瞧到宫人一箱一箱的搬,忙问道:“不是说只搬来几日的用物就行了吗,怎么搬来这么多?”
宫人也满脸菜色:“岁安侯府的管家说小侯爷极其难伺候,每日就算闲着不动也要折腾换好几身衣裳,还有一些他平日里的小玩具和小零嘴,全都塞过来了。”
端明崇:“……”
下人在偏殿轻手轻脚地搬,端明崇也不好再给退回去,幽幽叹了一口气,回到寝殿的时候,发现岁晏将书盖在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沉沉睡去了。
端明崇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没心没肺睡得挺沉。
端明崇轻手轻脚将他抱到了榻上盖上被子,岁晏迷迷瞪瞪地被搬动,也没有惊醒,不知道呢喃了句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熟了。
这时下人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殿下。”
端明崇朝他“嘘”了一声,将帐帘放下走出了内室,才道:“那盒子里是什么?”
宫人道:“管家说是小侯爷平日里用的香。”
端明崇瞳孔一缩,走上前打开盖子看了一眼,看到那似乎是崭新的香,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动神色将盖子盖上。
“先不用放在偏殿,拿去给孟御医查查看。”
宫人道:“是。”
岁晏喝了药后极其嗜睡,迷迷瞪瞪睡了一下午,晚上被端明崇哄着吃了点药又睡了过去。
端明崇等他睡着后,起身去了书房,替他办事的宫人正捧着盒子候着。
“那香有什么问题吗?”
宫人道:“孟御医说了,只是普通的安神香,里面多加了几味特殊的药,但是并不碍事。”
端明崇点点头:“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宫人将盒子放下,单膝点地,压低声音道:“岁小侯爷是在年前三皇子寿宴上中的污名。”
端明崇手一抖,险些将一旁的砚台撞到地上去,他不可置信道:“端执肃……他不是同岁晏关系甚好吗,为何要害他?”
宫人脸色苍白,伏地磕了个头,才艰难道:“三皇子要害的不是小侯爷,而是殿下您……”
端明崇愣了一下,接着猛然张大眼睛。
他突然想起来当时没来得及喝下的酒,以及上一刻还极其清明,但在他要喝酒时却突然变得醉醺醺朝他撞过来的岁晏。
端明崇想通了这一点,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岁晏之所以成现在这个体弱多病的样子,全都是……
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