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身份

岁晏在被子里滚了几圈, 险些把自己滚下去, 他昨晚折腾得太累了,窝在被子里没一会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端明崇替他将被子掖紧, 坐在榻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片刻,这才起身亲自去小厨房瞧岁晏的药。

自从年前岁晏落水后, 药就没断过,岁晏又极其厌恶喝药, 每回都是来回折腾连哄带劝才能喝下半碗,端明崇听岁安侯府的人说过岁晏不少为了不吃药而撒泼的糗事, 所以格外费心。

天还未亮便让人去相国寺取泉水回来煎药,又吩咐宫人多放了些甘草,省得岁晏再瞎折腾。

端明崇嘱咐一番后,便去了书房唤人吩咐事。

刚过辰时, 端明崇正要去偏殿叫醒岁晏, 却瞧见东宫的宫人引着一个身着家将服的男人进来。

两人走到了近处,纷纷行礼。

宫人道:“殿下, 是岁安侯府的人, 昨日收拾东西太过匆忙,遗漏了许多小物品,这才特来此给小侯爷补送。”

端明崇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忙着去找岁晏, 没有多想, 点点头便离开了。

偏殿中, 端明崇刚一进来便瞧见岁晏正坐在榻上低头穿衣。

岁晏起床时,脑子总是要迷糊片刻,此时他缓慢地系腰封,悬在榻边的双腿在不自觉来回交替着踢着,披散着的长发还未束发冠——大概是在穿衣时嫌太碍事,被他随意用手腕挽了几圈,拧成一束,用牙齿叼着发尾。

端明崇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岁晏系腰封的动作一顿,茫然地抬头看去。

他睡迷糊了,以为自己还在侯府,所以在当对上端明崇忍俊不禁的脸时直接愣住了。

岁晏艰难地回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等眸子清明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叼着发尾的牙齿一松,头发落花流水地垂了下来,散落在左肩的金绣海棠上。

端明崇忍着笑,柔声道:“既然起了就过来吃些东西吧,你府里的人来给你送些东西,等等你瞧瞧还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到端明崇,岁晏丢人的次数就与日俱增,和兄长撒娇被瞧见也就算了,现在药瘾发作的那副狼狈样子也被从里到外看了个够。

岁晏这两天一直都在拼命安慰自己,端明崇知道这是为救他才染病,定然不会嫌弃自己了,自己依然是那个张扬肆意的小侯爷,一点都无损自己在端明崇心中雍容优雅的形象。

直到现在……

岁晏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想看,一心只想找地缝。

“啊,怎么说呢,其实就……很想死。”

岁晏颤抖着心想。

因为这件事,直到吃完了早膳,一向闲不住嘴的岁晏破天荒的一句话都没说。

端明崇性子温和,知道他羞赧,也很善解人意地没有打趣他,看着他乖顺地喝了药,才道:“我要去太和殿一趟,中午会回来陪你吃午膳,你若是觉得无聊了可以让人陪你去御花园走走。”

岁晏几乎要把头埋到碗里了,急忙点头,闷声道:“好,殿下慢走。”

不,不要慢,快走!

端明崇这才起身走了。

端明崇离开了之后,岁晏才觉得好受了些,早上那副尊容实在是有碍观瞻,他是没脸和端明崇说太多话。

岁晏将药放下,让人给他搬来从岁安侯府带来的藤摇椅放在院中,整个人窝在上面晒太阳。

伺候他的宫人唯恐他着凉,忙给他递了小手炉和披风。

没一会,给岁晏送东西的侯府下人被人引着来见岁晏。

那下人单膝跪地,轻声道:“见过小侯爷。”

岁晏抱着小手炉,眼睛也没睁,含糊地道:“月见,给我推一下这个摇椅,都不晃了。”

君景行:“……”

岁晏不喜欢人伺候,东宫的人都远远守着不敢靠近,倒也方便了他们讲话。

君景行低低骂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易容成这样你也能认出来?”

岁晏腿踢了踢,不满道:“你一身药味都能去直接熏蚊子了,鬼才认不出来——少废话,给我摇。”

君景行不想让旁人发现异常,便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伸手在藤摇椅的扶手上猛地施了一把力。

那藤摇椅是岁晏专门让匠人打造的,被人推一下能晃晃悠悠摇上一炷香,本来就是助眠的小物什,哪里撑得住君景行这样大的力道。

君景行只是推了一下,那摇椅就发了狂似的来回颠簸。

岁晏“啊”的一声,险些被摇飞出去。

君景行道:“力道适中吗?”

岁晏忙扶住扶手坐稳,按着胸口怒目而视。

“君月见!”

若是君景行原本那张貌美昳丽的脸,岁晏指不定会宽恕一二,只是现在他易容成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笑起来极其欠揍,故作无辜:“是小侯爷让我推的。”

岁晏被他吓了个半死,又被气了个半死,恨不得一脚踹在他脸上。

他喘了几口粗气,不耐烦道:“你不在侯府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找死啊?”

君景行险些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他伸出手:“手给我——要不是担心你,我好端端的怎么会跑来皇宫冒险。”

岁晏又瞪了他好几眼,这才重新躺回了藤摇椅上,没和他一般见识。

“看来你医术也不怎么高明,这几日的药瘾发作我一个人熬过来了,现在没什么大碍。”

君景行道:“你也别废话,快把手给我。”

岁晏“啧”了一声,将手递给他,眯着眼睛躺了一会,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五皇子这段时间还在找你吗?”

君景行不耐烦地将摇椅按稳,将手按在岁晏脉门上,道:“我从挽花楼出来后便再也没找过了,可能是他觉得我再怎么着也翻不出浪花来,也就放弃了。”

岁晏左右看了看,突然俯下身凑到君景行耳畔特别小声道:“等着,我给你报仇。”

君景行微微挑眉:“不是和你说了吗,不用你来插手这件事儿,我自己能处理好。”

岁晏修长的双腿交叠,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晃了晃,继续将那摇椅带得晃起来,弯着眸子笑得一脸狡黠。

君景行一看到他这样笑就心里发憷,连探脉都有些不专注了。

探了一会没探出个什么名堂来,药瘾似乎也没什么大碍,随意叮嘱了岁晏几句话,君景行实在忍不住了,将手抽回,叹气道:“你到底又想做什么?”

岁晏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偏头笑得一脸无害:“我原本一直以为,当时端执肃和端如望要谋害太子时,端熹晨也是插了手的,后来我仔细查了查,发现还真的没他什么事儿。”

君景行:“所以?”

岁晏又道:“我让人将端如望那些小算盘告诉了端执肃,按照他那人宁可错杀的谨慎性子,一定是将当初下药的下人给灭了口。”

君景行愣了一下,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岁晏往椅背上一靠,藤摇椅再次晃了起来。

他就保持这样惬意的姿态,长叹一口气,宛如吟唱一般,幽幽道:“死无对证啊。”

君景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你该……不会让人告诉太子,那下毒的是端熹晨的人吧?”

岁晏伸了个懒腰,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懒洋洋道:“看来你还是挺懂我的。”

君景行根本一点都不想懂他,头疼地扶住了额头,艰难道:“端熹晨到底同你有什么仇?”

按照岁晏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会独独为了君景行而如此坑害端熹晨,这一点,君景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岁晏笑了,却不答。

君景行又道:“那你又如何确定太子真的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付端熹晨和端如望?”

岁晏笑道:“如果他知道这事儿还不出手的话,太子之位还是直接拱手让人吧,而且这回……”

君景行挑眉:“什么?”

岁晏淡淡道:“替他受过的人,是我。”

君景行顿时沉默了。

若是端明崇真的中了污名侥幸未死的话,按照他自小被教导兄友弟恭的温良性子,就算捅到皇帝那儿,指不定也将此事轻飘飘就此揭过,翻不起什么打浪花来,而端明崇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但是,中毒受罪的人,却是最为无辜的岁晏。

仅仅只是满心的愧疚,端明崇就绝对不可能将此时轻描淡写地揭过,更何况……

岁晏眨了眨眼睛:“更何况,太子殿下还那么喜欢我。”

君景行:“……”

君景行很想再推一把摇椅,把这人脑子里被端明崇搅浑的水给晃出去。

他没好气地正要站起来告辞,岁晏却突然一按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你清楚我的身份吗?”

君景行被他强行按着跪了下去,抬起头看着岁晏琉璃般的眸子,愣了一下。

岁晏在他面前自来没什么架子,有时候还会恬不知耻地耍小孩子脾气,让君景行几乎忘记了两人之间身份的差距。

他是潜逃在外的罪人,而岁晏却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小侯爷。

岁晏,这是在提醒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言行,不要再同他这般放肆无礼?

突然明白了这一点,君景行心头一颤,微微垂下头,低声道:“小侯爷,是我……”

“是我逾越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君景行就听到岁晏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漂亮的眸子睨着他,用一种骄纵桀骜的神色,淡淡道:“我现在可今非昔比,因为……”

君景行眸子一动。

岁晏说:“我可是太子殿下护着的人。”

君景行:“……”

君景行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他转身就要走,岁晏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奋力道:“别、别走,你还没问我太子为什么会护着我呢?你还没问呢!”

君景行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岁晏朝他讨好一笑,眨了眨眼睛,满眼的都是“你快问快问”。

君景行站在藤摇椅旁,突然朝他温柔一笑,接着手按在藤椅的扶手上,狠狠一施力。

藤摇椅丧心病狂地晃了起来。

岁晏顿时惨叫声升天。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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