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孟御医擦着汗从内室走出, 施针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端明崇等候多时,瞧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
“如何了?”
孟御医道:“只是着了凉发热罢了, 虽然看着来势汹汹,喝了药退了烧便不会有大碍了。”
端明崇这才松了一口气。
孟御医被宫人带下去写方子,端明崇快走几步走进了寝殿内室。
床幔散着, 岁晏脸色苍白地躺在枕上, 额头上敷着湿巾。
端明崇轻手轻脚地坐在他身旁,注视着岁晏紧阖的眸子,半天才轻轻捧起岁晏滚烫的手合在掌心, 垂着头抵在眉心。
岁晏睡得昏沉, 被人喂药施针一顿折腾都未醒, 但是当端明崇的气息萦绕在他鼻息时,他羽睫微微一颤, 似乎挣扎着便要醒来。
他一生病便极其容易疲倦, 端明崇忙凑上前轻轻抱着他,小声道:“无事了无事了, 我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岁晏单薄的身体微微动了动, 许是端明崇的安抚有用,没一会便再次昏沉睡去,没了动静。
外面的风云变动, 岁晏睡着一概不知。
直到了月上梢头, 他的手指才轻轻一动, 知觉逐渐从指尖蔓延,很快便掌控了身体。
接着,意识也一点点回笼。
他羽睫微颤两下,才缓慢地张开失神涣散的眸子。
岁晏还未清醒,便迷迷瞪瞪地唤人:“殿下……”
端明崇在旁守了一天,听到他的声音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
岁晏又闭上眼睛,缓了一会才奋力地张开,眼神终于有了聚焦。
他烧得声音沙哑,艰难道:“殿下,我想喝水。”
端明崇凑上前,将岁晏轻轻扶起靠在自己肩上,从一旁端来准备好的掺了蜜糖的水,将碗凑到他唇边,小声道:“慢着点喝。”
岁晏嘴唇有些苍白,奋力地咬着碗沿喝了几口水,这才偏过头不要了。
端明崇将碗放下,柔声道:“还累吗,要不再睡一会?”
岁晏恹恹看了窗外一眼,发现已经天黑了,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道:“那事怎么样了?”
他虽然强撑着想要瞧好戏,只是看到半途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后扼腕至极,恨自己不争气。
端明崇将他搂着,轻声道:“你不用管这事,好好休息便好。”
岁晏躺了一天,浑身都酥了,他喝了水稍稍清醒便又开始不安分了。
他伸出发软的双手缠在端明崇脖子上,小心翼翼凑上前在端明崇唇角亲了下,小声道:“说啊说啊,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养病无趣极了,你若是不说我就去找别人。”
端明崇哭笑不得,抱住他的腰,道:“你自己没事不就行了吗,管旁人作甚?”
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道:“还是说你对端执肃……心软了?”
岁晏用一种“你是傻的吗”的眼神看着端明崇,道:“我是这么就会被感动到冰释前嫌的人吗?”
端明崇:“……”
行吧,看来是真的打算瞧好戏。
端明崇将他放在榻上躺着,自己将外袍脱掉,整理了一番也上了塌。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端执肃为你把那些事全都担了,顺便将当年后宫丑事也抖了出来。”端明崇轻轻拥着岁晏,轻声道,“我还在想要如何处置这两人,陛下虽然说是全权交付我处置,但是谁知他是不是故意为难与我,试探我是否真的狠心兄弟相残。”
岁晏也想到了,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当年的丑事是什么,忙眨着眼睛拼命暗示。
端明崇本在很严肃地说此事,瞧见岁晏的神色,忍俊不禁,道:“后宫之事,我也不是太清楚,是端执肃告知我的。”
岁晏:“嗯嗯?”
当年南疆为北岚附属国,每年都会进贡无数奇珍异宝,而其中一年的珍宝中,便是南疆刚成年的小公主。
南疆人大多美艳逼人,小公主更是世间绝色,自来爱美人的皇帝自然痴迷不已,直接纳为了贵人,很快,二皇子端如望出世。
但是皇帝的盛宠哪里长久,饶是南疆小公主美貌绝人,却还是不懂帝王喜新厌旧之心,更何况自那之后,南疆年年战乱,小公主的处境更是难做。
直至南疆实在不敌他国,派人前来北岚求援。
皇帝未应,而且还趁人之危令驻守边疆的岁家军出兵前去南疆争城掠地。
内忧外患,南疆战败,伤亡惨重。
战报传到京城时,小公主已知道了皇帝不去相助反而出兵之事,怒气席卷了这个亡国公主的头脑,令她胆大包天地前去太和殿找皇帝理论。
岁晏抓着端明崇的衣襟,期待道:“然后呢然后呢?”
端明崇叹了一口气,道:“然后陛下大怒,但是怕落人口实,便命宫人将人送回宫中,用白绫勒死了。”
岁晏呼吸一窒,有些唏嘘。
“对外只说是她太过悲痛,所以才用白绫自尽而亡。”端明崇轻声道,“但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当时年幼的端如望正心血来潮去宫中找母妃,听到动静被宫人藏了起来……”
年幼的端如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妃被太和殿的宫人用白绫一点点勒死,却什么都做不得。
岁晏唏嘘了一会,又道:“不是说旁人都不知道吗,端执肃为什么会知道?”
岁晏在前世相国寺见端如望时,只知道他是不想所有人好过才在宫中搅弄是非的,隐约也知道这可能和他死去的母妃有关,但是却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端明崇道:“我也不知。”
岁晏仔细想了想,许是前世端执肃自己查到的吧。
他听了个旁人的故事,唏嘘了一顿,许是他性子太过凉薄,却并不能感同身受,也对端如望没有丝毫可怜同情之意。
端明崇道:“困了吗?”
岁晏摇头:“睡饱了,有点难受。”
端明崇忙道:“哪里难受?”
岁晏点了点唇,隐晦地朝他暗示。
端明崇:“……”
端明崇无奈道:“别闹,你还病着。”
岁晏只好不情不愿地撇撇嘴,低着头去摆弄手指上的扳指。
端明崇笑了:“你怎么还委屈上了,你知不知道今日我差点被你吓死,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突然病了,你晚上踢被子了?”
岁晏想了想,闷声道:“我做了个噩梦从床上掉下来了,在地上睡了半天。”
端明崇愣了一下,才有些不悦地看着他。
岁晏振振有词道:“这可不能怪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一觉醒来就躺地下了,我比你还要害怕好不好?”
端明崇又气又无奈,轻轻将他揽在怀里,轻声道:“是我的过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端如望根本不可能将你牵连进来。”
岁晏点点头,道:“是啊是啊,都怪你。”
端明崇:“……”
端明崇古怪地看着他,道:“你怎么和那些话本上说的不一样?”
岁晏道:“戏本上说的哪里当得了真啊?殿下你还是小孩子吗?”
端明崇:“……”
早知道岁晏的思绪和旁人不一样,端明崇还是被他这些话弄得哭笑不得。
他额头同岁晏额头相抵,郑重其事道:“不会有下次了。”
岁晏忙道:“哎,别说别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当不得真的,你就算说我也不信。”
端明崇:“……”
端明崇啼笑皆非,只好用力抱紧了他。
这件事情太过仓促,岁晏因厉昭之故被瞒着,端明崇也因端篱束之事被留在了宫中,那日的事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不得不说端如望虽然疯了点,手段还是有点的。
岁晏知晓此事并不是端明崇的错——就算端明崇是皇帝,也不能提防所有不怀好意的暗箭伤人,他不想端明崇将此事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才这般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直言不讳。
端明崇本是满心愧疚,被岁晏这种变着法的安慰弄得哭笑不得,心中却没了多少对自己的芥蒂怨愤。
“阿晏。”端明崇轻轻道。
岁晏抬头看他,道:“怎么?你要亲我了吗?”
端明崇被噎了一下,才道:“不是。”
岁晏嫌弃地看他:“那你就闭嘴吧,我不想听。”
他说着,往端明崇怀里又缩了缩,一副不想听他说话的模样。
端明崇愣了片刻,才无奈笑了笑,道:“好,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岁晏点点头,蜷缩在端明崇怀里,正在昏昏欲睡时,他突然道:“殿下,你会唱卿云歌吗?”
端明崇道:“会一些,怎么?”
岁晏冲他一笑,道:“那能唱给我听听呗。”
端明崇笑道:“可以是可以,就是你怎么突然想听这个?”
岁晏歪了歪头,迷茫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听了,我小时候娘亲好像经常唱给我听,调子我却记不太清。”
端明崇轻笑了,道:“好。”
岁晏立刻靠回去,乖巧等听。
端明崇也不介意岁晏让他唱小曲这事,少时皇后也经常唱这个曲子哄他睡觉。
“明明天上。”
“烂然星陈。”
“明明天上,烂然星陈。”
岁晏怔怔地看着端明崇,听着耳畔的曲调,恍惚间似乎想起了这几日梦中的场景,只是当他努力去想时,却什么都瞧不到了。
端明崇还在轻声哼着歌,岁晏将手抱在他的腰上,凑上前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端明崇骤然顿住。
岁晏仰着头,轻声道:“你也别走。”
他的眼神漆黑宛如琉璃,意外地带着认真之色。
端明崇愣了一下,才柔声道:“我不走。”
岁晏想了想不保险,又神使鬼差地加了一句。
“若是你真的走了,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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