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戈修感到,自己身边的温度骤然下降了数度,那种骤然袭来的寒意犹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屋子。
“喀喀”的细微声响响起,玻璃上有冰层从窗沿的边缘向着中心蔓延。
倒在地上的新人玩家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因撞击变得微微变形的面孔半边怨毒,半边恐惧,那双僵硬呆板的眼珠越过戈修的肩膀,向着他的背后看了过去。
一只冰冷惨白的手从背后绕了过来,修长的手指苍白失血,劲瘦有力的关节处泛着淡淡的惨青,缓缓地按在青年纤细的腰侧,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姿态将他搂住。
“终于舍得出来了?”
戈修毫不意外地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调笑道。
冰冷的气息从身后袭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有种风雨欲来前的沉寂和压抑,凑到戈修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
“……再说一遍。”
他说话时的吐息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戈修耳际,犹如寒冰般在温热的皮肤上滑动,带起一阵反射性的战栗。
戈修挑挑眉,嗤笑一声:
“想听?等你想起——”
他的最后一个音节变调地扬起,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中,带着点异样的颤音。
男人冰冷的唇落在对方后颈处那一处敏感的皮肤,在白皙单薄的皮肉下,连接着纤细的肩膀和肩胛骨,是一截莹润突起的脊椎,伴随着对方微微垂首的动作,那截骨骼在皮肤下显露出精巧的形状轮廓,用锋利的齿尖啃咬上去时,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痛意。
不算疼,但是很怪。
戈修恼羞成怒:“你干什么!”
“当然是男朋友应该干的事。”对方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笑意。
在他说话的同时,环绕在戈修腰际的那只手缓缓地向上。
戈修心里一咯噔。
他穿着从程潇家借的衬衫和牛仔裤,戈修比程潇的骨架小些,身材也更瘦,对方的衣服比他大一号,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男人的手轻松地从衬衫的下摆钻了进去。
就像是一块寒冰瞬间贴着皮肤落到了衣服里似的,戈修瞬间打了个激灵,浑身一僵:
“你……你放手。”
冰冷的指尖描摹着青年的纤瘦紧实的腹部:
“不放。”
戈修:“……”
这个对话怎么这么熟悉。
戈修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犯的一个常识错误。
他先前光想着怎么把对方逼出来了,还真没正儿八经地思考后续怎么让对方乖乖听话。
于是就落到了现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戈修有些头疼。
他将对方的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扯出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注意场合!”
从刚才起就一直躺在墙角的假玩家:“……”
——原来你们也知道啊。
“不是这个场合就可以了吗?”对方发问。
戈修:“……”
他深吸一口气:“……不可以。”
戈修用力甩开了紧贴在自己身后的冰冷躯体,将对方从自己的身上撕了下来。
男人遗憾地松开了手。
这还是戈修第一次见到对方在这个世界内的样貌。
男人的五官深刻,鼻梁狭窄而高,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一双漆黑的眼瞳幽深而阴郁。
他的目光是如此专注,在定定地凝视着眼前之人时,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异样偏执,令被他注视的人有种被某种冷血动物缠绕住的窒息感,犹如蟒蛇一点点地收紧细长冰冷的柔软身躯,一点点地碾碎胸椎,将最后一丝气息从胸腔和肺部中挤出,以致命的热情付与对方执着与病态的拥抱,不死不休,永不放手。
戈修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扫了一圈。
对方的五官和上个世界中的样貌有着七分的相似,只不过更加苍白阴郁,斯文森冷。
戈修收回视线,转身向着瘫倒在墙角的假玩家走了过去。
他微微俯下身子,问道:
“现在,你能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吗?”
假玩家的那张僵硬而呆板的脸上挑起一个诡异的微笑,她的声音嘶哑难听,犹如被沙砾摩擦过似的:
“不。”
说完,她的身体犹如失去操控绳的木偶般软倒下来,在眨眼间就幻化成一具半人高的人皮偶,软趴趴地向地面上流淌下去,原本还轮廓立体的五官变成了扭曲的平面。
那个死物静悄悄地躺在地面上,再也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戈修弯下腰,将那张人皮偶从地面上捡起。
手感柔软,人皮的背面还是湿润的,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温度。
戈修将人皮偶换了只手拿,他刚才触碰过人皮偶的手指已经一片湿润,鲜红粘稠的血色粘在指腹,与苍白的皮肤相映衬,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将人皮偶翻转过来。
在灯光下,能够清晰地看到,人皮的背后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能够看到毛细血管的走向和残余的肌肉碎屑。
很显然是刚刚扒下来的。
戈修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双眼。
男人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戈修,慢条斯理地发问道:
“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戈修将这张人皮仔细地叠起,一边叠一边回答道:“我猜,先前那声尖叫是这张人皮出的声。”
“它下手的对象是新人,新人往往没有多少经验和警惕心,它应该不会给玩家留出尖叫的时间,再加上从尖叫到周围的玩家赶出来,中间的时间太短,做人偶应该不会那么快。”戈修将那张人皮偶塞到自己的背包内,然后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
“今晚一共出现了两只人皮偶,一只我在去祠堂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则是在我正准备继续找路的时候发出的尖叫吸引了玩家们的注意力……”
戈修将背包背了起来。
他扭头注视着门外粘稠浓郁的黑暗,眸色微深:
“我现在还真的对那个祠堂十分好奇了。”
戈修走到门口,将那扇摇摇欲坠的单薄木门拉了开来,迈步向着门外走去。
男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跟着他向前走去,他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起来,直到被黑暗完全吞没。
屋外一片漆黑。
手电筒的灯光照亮了眼前歪歪扭扭的小路,戈修顺着道路向前走去,粘稠的黑暗犹如液体般将他淹没。
突然,戈修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开口说道:
“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虽然他现在没法看到男人到底在哪,但是戈修能够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空余的那半边胳臂紧贴着某种冰冷的存在,对方的身体毫无间隙地紧贴着他的,甚至还有些不太安分。
“能。”
下一秒,戈修能够感受到对方冰冷的胳膊从背后绕了过来,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身,比起先前甚至收的更紧了。
戈修:“……”
他有些后悔先前为什么要逞口舌之快。
真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黑暗中,只能听到鞋底碾过土石发出的细碎声响,周围实在是太过安静,甚至没有风声或者是虫鸣,空气犹如凝滞了一般,根本没有丝毫浮动的迹象。
几分钟后。
戈修突然停下脚步。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犹豫了两秒,戈修才终于不太情愿地开口问道:
“那个……你认不认识路?”
“……噗嗤。”
对方小声的嗤笑声在耳边响起,胸腔带起的微小震动从两人相贴的地方传来。
戈修有些恼怒:
“这里晚上和白天的路完全不一样!!如果近也就算了!我们住的地方和祠堂实在太远了!”
“没错。”男人的声音中还带着未消退的浓浓笑意:“确实是这样。”
戈修:“……”
更后悔了。
·
有了对方的指引,在左弯右绕地走了二十分钟后,戈修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祠堂静静地矗立在夜幕的深处,浓浓的黑暗将倾颓的院门和院落内高大宽敞的建筑吞没,只剩下一个在手电筒灯光下若隐若现的轮廓。
戈修走到祠堂门前,伸手推了推门。
锁着的。
那口锁锈迹斑斑,但是却仍然十分牢靠。
他抬起脚,猛地一踹。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其中一扇木门从门框上脱垂下来,晃晃荡荡地挂在半空中,露出一个能让一人穿行的大洞。
门上挂着的“祠堂”牌匾都被那大力震得歪了下来。
戈修向着黑洞洞的祠堂内走去。
祠堂内主体建筑的门没有落锁,只是虚掩着,腐朽的木料气息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混合成一种不祥的气息。
戈修推开门。
祠堂内的温度极冷,比起外界要低上十几度,令他不太适应地打了个寒战。
戈修向着门内走去。
手电筒的灯光随着他手腕的转动而缓缓地移动着,从祠堂内黑暗的空间内划过。
一具具漆黑的棺木被整整齐齐地码在其中,它们均是按照一对一对的方式排列,两个两个相交叠,最深处的棺木表面的漆体已经脱落,看上去斑斑点点,格外有年代感,但是最靠近外缘的几具棺材很显然还是崭新的,表面光滑而冰冷,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光。
戈修向着一具敞开的棺木走去。
棺材没有盖子,能够看到一个血肉模糊,完全没有任何表皮覆盖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其中。
这很显然就是那位在刚刚死去的新手玩家了。
正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哐当”一声。
戈修扭头向后看去,只见祠堂的门已经骤然紧闭。
他突然感受到了什么,手电筒微微抬起,向着上方看去,只见在高高的祠堂顶上,挂着无数个人皮偶,人皮偶都是一对一对的,身上穿着鲜红的婚衣,五官轮廓模糊的脸上挂着微笑。
一双双眼睛都像是活着一样,定定地凝视着站在下方的戈修。
细细碎碎的笑声在空荡宽敞的祠堂内响起:
“嘻嘻。”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