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琢僵住了, 他的视线往下放在程不遇的眼神和手中，那颗蓝宝石被好好地装了起来。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退回来的。”
顾如琢哑声说, 他望见程不遇手里还有个袋子, 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直接问道，“那里装的什么？你要还礼, 那就现在还吧。”
程不遇有点迟疑：“我，我还不起……我听鉴定师说，你送我的这个是拍卖来的……”
“程不遇, 我送你礼物不是要你还的。”顾如琢声音反而平和了下来, 他注视着他, 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生硬地打了个补丁，“当然也不是因为喜欢你。你以为我多在乎钱？”
他说得很有道理，程不遇甚至没有办法反驳。
顾如琢花钱一直没什么概念, 这和他有钱也没什么关系，顾氏董事高层每个月给他打一万生活费，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演艺发行所得, 他虽然红，但没有开源的渠道, 一直就是有多少花多少，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买，车, 手表, 古董藏品，有段时间他还专门淘旧的CD碟, 塞满一整面藏书室的落地书架。
他钱花的快，没钱时就勒紧裤腰带，精打细算地花，程不遇有一回晚上还撞见他煮泡面，顾如琢系着个围裙，造型很家庭煮夫，听见声音，回头问他，神色如常：“你吃么？”
他说：“吃。”
顾如琢于是说：“那我多煮一包，葱我已经放了，你待会儿自己挑葱。”
他也给他买东西，大部分东西都是觉得适合他，于是就买下来扔给他，也不管他会不会喜欢，会不会用，比如他送过他耳钉，绿松石坠的，叫耳珰也可以，程不遇不知道价格几何，而且那个年纪，男生更不可能戴着耳钉招摇过市，他说：“我不戴这个的，你戴比较好看。”
他知道顾如琢有个造型是戴耳钉的，银色坠饰勾着金边眼镜，又妖又俊美，也是顾如琢路人杀出圈生图之一。
“不适合我，就是送你的，你不戴也可以收着啊。”顾如琢那时懒懒地说。
于是他就收好放在了房间里，离开之前什么也没有带走。
少年时他们关系奇异，程不遇不会觉得不对，他想顾如琢要是谈恋爱，大概是会买很多东西回家送给对象的人，不为打扮，没什么必须要对方使用的要求，不为哪一方的高兴或快乐，只是“见到了一个漂亮的东西，感觉适合你”，于是买下来分享。
只是现在不同了。
程不遇把自己袋子里的石榴红宝石戒指拿了出来：“是这个。”
“好，我就要这个。”顾如琢也没说其他的，直接抢走了往兜里一塞，声音倒是平静了下来，“谢谢你。挺好看的。”
“不客气……？”程不遇说。
顾如琢把蓝宝石往他手边的袋子里一塞，随后转身说：“没有其他事，我走了。”
“再就是，你说得对，我们两个还是避嫌比较好。”顾如琢忽而停下脚步，说，这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再没别的情绪。
那样的冷漠气质恢复如初。
程不遇忽而隐约有了个感觉，顾如琢像是回到了他刚回国，见他的时候，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他望着顾如琢的背影，本来有点想说什么，但很快又觉得，好像挑不出什么有问题的地方。
他以为这是个需要他解决的问题，结果顾如琢自己解决了。
下半场采访很快就来了，也终于到了自由直播提问环节，不用再进行剧内营业和品牌推销了，自由度比较高，演员们和制作人员们坐成一团，随机抽取观众问题。
主持人随机抽提问，系统轮盘转了起来，很快转到一个问题。
主持人打开纸条，念道：“请各位主演说出认为自己拍戏过程中关系最好的人？这个问题可以问吧。”
韩乐是男主角，排行最前，他接话很快，第一句就帮在场所有人垫了底：“啊？只能说一个啊，那就委屈一下各位了，跟我关系最好的是我老婆，我拍戏还好，她探班是真的辛苦，随行剧组非常累，我……”
荷可大笑着，带头起哄：“老婆奴！老婆奴！”
因为韩乐已婚的身份，他们这对CP下戏后都比较轻松，不会捆绑营业到演员本人身上，话题自然打得开。《剪长鲸》的CP话题主力军，还是在耽美线上。
大家一起起哄了韩乐，接下几个人分别回答了。
荷可说：“毫无疑问，蒋幽幽。”
她和女二号的百合线也出圈了。
魏惊鸿举起话筒，看了一眼程不遇，散漫微笑着：“我顾凝离一生孤孑，自然和小徒弟关系最好。小徒弟，你说呢？”
弹幕炸开了花：“我的妈呀！！他好会！别人都在回答问题，他一个人没下戏！我要嗑疯了！看他眼神，不会真的要因戏生情了吧！”
“呜呜呜真的不想再嗑了，吃糖吃到蛀牙，我知道他们是营业的，但也真的好好磕！”
程不遇被递了话，于是举起话筒，也配合地乖乖说道：“师父说得对。”
弹幕又炸开了花：“呜呜呜呜好甜好甜，今天就让我磕死在这里吧！”
只有如琢如遇粉还在负隅顽抗：“营业！营业！假糖都嗑，没出息。”
“比你们假糖都没有的好！略略略”
“因为我们都是真糖！就在一个公司，还在一个剧组，每天不得开会啊？开会不得给老板作报告啊？”
另一边顾如琢眼神阴冷，一声不吭地翻着节目流程表，到他的时候，他才懒洋洋地抬起头：“啊，关系最好的？韩老师啊，只不过看起来他心有所属了，我这不不能太打扰么。”
现场笑成一片，韩乐被酸得站了起来，拍着腿大笑：“顾如琢你别搞我！”
顾如琢和韩乐自从合作过综艺后，关系就一直挺好的，这件事观众们都知道，现场气氛一片火热。
“笑死，新的CP出现了，韩乐顾如琢有人磕吗？”
“两个攻是没有未来的！不嗑不嗑。”
“第二个问题。”主持人又开始动系统轮盘，指针随机，最后停在了第二个问题上，“简单直接，请问各位的找对象的标准是什么？”
弹幕刷过一片：“刺激刺激！！！！这个问题真的是可以问的吗！”
顾如琢粉丝本来在活跃的做顾如琢微表情分析，以及组织群发问专辑周边的问题，这时候也打起了精神。
“笑死，今天的对韩乐来说都是送分题诶，毫无挑战性。”
“这个直播平台是不是有什么黑幕啊哈哈哈哈哈哈，看韩乐给臭屁得。”
韩乐很招人喜欢，他是宠妻狂魔，但不会卯着去卖这个人设，他认真回答了两句：“我觉得外貌啊金钱之类的都不重要，我喜欢人好的，独立有主见的，最重要的是能够理解我。”
荷可干脆利落：“不知道，遇到了再说。”
魏惊鸿注视着摄像头，笑了一下，随后说：“我喜欢安静的，白净漂亮的，而且能够跟我一起演戏一起疯。”
“卧槽卧槽！！！”弹幕又是刷出一大片，“安静的，白净漂亮的，这不是在说那个谁？”
“没说男女，但哥哥，你不知道你们俩CP的现状吗！这不是表白是什么！”
嘉宾们也都能实时看见弹幕刷过，魏惊鸿这一操作，“凝泉CP”顺势占满了屏幕。
顾如琢的脸更黑了。
话筒递给程不遇。
程不遇注视着弹幕。剧组营业几对CP，都跟他提前打过预防针，为了热度，绑定CP再解绑都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是那个度要拿捏好。
乔逸也告诉过他，实力派演员想出头，实在不必太过依赖这种方法，流量是一时的，绑定后的一系列问题才是最现实的。
他捧着话筒，认真想了想：“能……相处舒服的吧。不要管我，不凶，对我好。这样，我也不会管他，不凶，对他好的。”
顾如琢又僵了一下。
程不遇发言其实很随意，声音也淡静安稳，没什么特别的指向性。
但却像……是说给他听的一样。
每一条，全反。
主持人笑：“要求很低啊！看弹幕里大家都跃跃欲试了，没有更进一步的要求了吗？比如性格，外貌什么的？”
程不遇又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他其实非常好拐也非常好骗，只要舒服就可以了，他有一个自己搭建的舒适的窝，只要不把他从那个窝里拽出来，他都觉得可以。
主持人还是笑：“那跟搭伙过日子一样听起来没有区别啊。”
“搭伙过日子，可以的。”程不遇说。
他不是没想过爱情这个命题，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随着年纪渐长，他渐渐觉得，自己以后大概还是要结婚的，可以找个搭伙过日子的队友，这样如果需要做生病做手术的话，可以帮忙签个字。
至于性或者其他东西，他在想，在尝试体验，只是还没有领会到自己的喜好和厌恶，他每一步都是缓慢的摸索。
好比这一部戏，让他觉得，偶尔下戏了也很有意思。
尽管体会不了什么浓烈的感情，但他喜欢夏夜的风，喜欢烤羊肉滋滋作响滴油的场景，喜欢碧绿玻璃瓶里的冰啤酒，甚至喜欢和其他人一起挨导演的骂。
“顾如琢老师呢？”
主持人问道。
顾如琢拿着话筒，停顿了几秒。
很罕见的，他在镜头前断了思路。
三秒后，他说：“没有，我还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性格怎么样。等我找到了……会告诉你们的。”
*
直播采访圆满结束，倒是顾如琢炸了一波热搜。
#顾如琢首次公开谈论恋爱话题#
#顾如琢不否认恋爱可能性#
比起十七岁那年铺天盖地的指责、咒骂、攻讦，如今热度虽然高，却称得上一声风平浪静。
“祈祷，千万别是上次那个小花一样的人了，我们顾哥眼光要高一点，不然我们会哭死的。”
“对对，我们不排斥嫂子，但是一定要觅得良人啊！综艺咖流量咖都免了吧，要不就是素人，最好别是圈内人，圈内太乱了，他是想好好做音乐的，我们顾老师值得最好的！”
“但在那之前，我永远要叫顾如琢老公！老公！”
……
程不遇趴在出租屋的卧室中，翻了个身，摁灭了手机屏幕。
顾如琢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乔逸忽而给他发了消息，给他看了一个团队招聘计划，意思是公司准备给他配一个团队了，里面包括执行经纪、化妆师、造型师、生活助理、商务策划、平面设计等一系列人，乔逸作为他的经纪人，问他有没有心仪的人选。
程不遇知道周小元一直想转行，给周小元发了消息，问他愿不愿意过来做商务策划，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公司突然这么安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逸说：“老板拍板的，说你既然红了，配上团队是应该的。”
“哦……”程不遇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公司群里，顾如琢的号头像和名称都非常正式，是他的商务用号，不是私人号，群里那么多事务来往，信息最高发到总经理那里，没人敢去戳顾如琢，属于不小心“拍一拍”，拍到顾如琢的，都要光速道歉的情况。
程不遇隐约意识到，这可能也是顾如琢的一个避嫌手段。他有了团队，顾如琢也就不必再照顾他了，两个人彻底地回归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如果是正常的关系，就像李浮生那样，其实是连老板的面都见不到的，别说发信息和打电话了。
魏惊鸿坐在房间的矮沙发中，正低头喝茶，随口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程不遇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他穿着浅鹅黄色的动物长袖睡衣，一伸展，露出一截隐隐约约的腰线来。
“无聊的话，来跟我对戏？”魏惊鸿随手把剧本往他身上丢来，微笑道，“大结局怎么拍，决定好了吗？”
程不遇一听见“对戏”，立刻爬了起来：“好。”
*
深夜，顾如琢的小别墅。
这个别墅的浴缸之前裂了，顾如琢本来就听看不惯那个洗手间的装修，干脆让人全部反过来重新修一遍。只是现在没办法洗澡了，卧室里的浴缸也很久没人来了，他的房间不允许外人打扫，落着一层灰。
回国以来，他很少在这边休息。
顾如琢在地下储藏室里翻出几瓶香波，全倒进游泳池里，随后打开热水开关。
泳池泡澡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更何况他家泳池本来就自带温泉功能，他少年时热爱这个活动，丰富的泡沫堆叠起来，蒸汽腾腾，非常梦幻。
这个家是他最熟悉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他觉得寂静。
好像是太过安静了。
顾如琢泡在热水中，对着光打量手中的一枚红宝石钻戒。
雾气灯光下，石榴红光芒耀眼。
他不怎么玩珠宝，但看多了，总能识货。内行人从不会去专卖店买宝石，大多都是直接找矿场/厂家拿货，要看原石的。
程不遇买的这个，在他接触过的当中，成色只能说一般偏上，红宝石又是涨价最疯溢价最高的彩宝之一，这么颗小东西，智商税大概都交进去三四十万。
他大概是真想给他还礼。
采访已经结束三天了，他三天都没有联系程不遇，行程也回到了敬城本部。刚好顾氏公司高层还有一大堆事，他还是真忙，没有时间。
他们的生活，只要不联系，其实就能很轻易地变得遥远。
娱乐圈是小，但大多数人都是名利场上一照面，谁最后不是孤身一人呢？
手机振动起来，石亭给他打了个电话。
“师哥，何浅这小子明天的机票，就要回国外了，我们老地方送他，你有空来吗？”
“这就走？”顾如琢诧异了一下。何浅本来在国外读研，最近刚好是他们小学期放假的时间，他们都以为何浅会再在国内呆几个月。
“没办法，他说想女朋友了，家人也都在那边，一个人住，说还是想回去，有人陪着。”石亭说，在那边笑，“没出息的，那也只能送他回去了。”
师兄弟几人中，何浅天赋最低，家境没有那么好，却最努力，他的生活轨迹最接近一个普通人，被逼着在国外大学念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为了责任，以后或许要一直从事戏文研究，考上研究生后，终于和国内女朋友结束了异地生活，接过去见了家长，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大概离结婚也不远了。
顾如琢随手看了看何浅的朋友圈。
平淡温馨，晒着花花草草吃吃喝喝，最近的一张是和女朋友的视频合照，通话时长长达三小时。
“宝贝想你了。”
他看完之后，顺手再刷了刷，随后下意识地点了程不遇的朋友圈，看看他这两天在干什么。
点击肥狐狸头像，朋友圈内容一片空白。
程不遇就是从不发朋友圈的那类人。
顾如琢看到什么内容都没有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顺手就摁灭了手机。
他看他的朋友圈干什么？
温热的水流带着泡沫涌上胸口，压住后带来一种闷涨的感觉，顾如琢呼出一口气，又把手机摁亮，看了一下公司群。
这两天程不遇都没什么行程，都呆在剧组，而且剧组群里也不怎么说话。
这两天唯一相关的还是韩乐的一条消息：“那我给小人鱼带盒饭吧。”
往上翻，是他们关于排戏时间的讨论。
顾如琢觉得有些焦躁。
看不到程不遇的消息，看不到他的人，这件事本身就让人很焦躁。这是一种牵引般的感觉，如同悬丝勾在他心上，让骨节都泛出痒意。
他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