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花崇甫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柳至秦侧躺在他身边,半个背悬在外面,一只手虚扶在他的腰上,似乎再往外挪一挪,就会连人带被子摔下床去。
大约因为刚醒来,脑子还不大清醒,花崇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清隽细腻的脸——柳至秦头发很短,额头与脸型的比例正好,多一分显得发际线堪忧,少一分又少了几许英气;鼻梁和下巴的线条利落洒脱,平时从侧面看似乎过于锋利,此时看来却有种柔和之感;嘴唇很薄,抿在一起时唇角勾着一个极浅的幅度,若不是靠得近,几乎看不出来;眉眼还笼罩在睡意中,双眼皮的细痕蔓延到眼尾,随着走势向上勾起,有几分惑人的意思。
花崇轻轻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柳至秦的眼尾——他自己的眼尾是轻微下垂的,这种眼型若是生在漂亮女人的脸上,那自然是锦上添花,微一垂眸,便是楚楚可怜,引人怜惜,但他是男人,还是人们眼中铁血铮铮的警察,生了如此一双眼,就有些可笑了。
所以看到帅气的眼尾,便想摸一摸。
但手伸出去了,眼尾却没摸成。
柳至秦睡眠浅,刚睡着没多久,姿势又实在不舒服,感到身边有细微的动静,立马醒了过来。
第一眼,就看到花崇好奇的目光和伸过来的食指。
花崇不至于被吓一跳,但心跳也条件反射地快了半拍,连忙收回手指,撑着床垫坐起来,甩了甩头,这才清醒过来。
“花队早。”柳至秦也撑起身子,长腿往外一挪,弯腰在地上捞鞋。
“你没回去?”花崇有些不满,这不满主要是内疚作祟,“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嗯?留宿办公室需要打报告?”柳至秦的外套扔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时只穿了件深灰色的宽领棉质T恤,脊背躬出一个极具力量美感的弧度,衣角不经意地掀起,露出一小截劲痩的腰线。
他穿好了鞋,回头看花崇,眼中掠过淡淡的笑意。
“留宿不需要打报告。”花崇从另一边下床,“但休息室只有一张床,平时就我一个人睡。如果我知道你不回去,我起码会往旁边挪一挪,不至于让你挂在床沿上。”
柳至秦眼角的笑意更浓,声音温温的,像此时窗外温柔的春阳,“这张床本来就小,是我挤着你了。”
“你都快掉下去了,还挤我?”花崇很快穿好鞋,起身披上外套,“下回要睡休息室提前给我说一声,给你留个地儿。”
柳至秦似乎愣了一下,才笑道:“好。谢谢花队。”
一大早坐在会议室一边看尸体细节照一边听尸检报告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尤其是那尸体严重腐败,局部已经白骨化,令人作呕的尸臭仿佛钻出了屏幕。
张贸调来重案组不久,看到情况糟糕的尸体仍旧会生理性不适,听徐戡讲了一会儿,刚吃的早饭全吐了。
比他更晚调来的柳至秦却没什么反应,盯着屏幕的同时,还端起水杯,喝了口有些烫嘴的菊花茶。
菊花茶是花崇的,原先花崇懒,如果没有烧好的水,就拿冷水冲泡。如今柳至秦领了烧水泡菊花茶的任务,各泡一杯,照顾花崇的同时,也不亏待自己。
短短一夜,经过在库DNA比对与失踪人口查询,尸源就已经确定了。死者叫唐苏,31岁,女性,未婚,生前是欧来国际学校常务副校长。
2个月前,唐苏的父母到派出所报警,称女儿无故失踪。年轻女子失踪一直是社会关注度极高的问题,唐家亦有些背景,在洛城算得上是富庶之家,案子很快被报到明洛区分局,此后寻找唐苏的工作一直没有停下来。如今从尸检结果看,早在唐父唐母报警之前,唐苏就已经遇害了,死亡时间初步推算在1月4日到1月5日之间。
“因为天气及湿度原因,唐苏尸体的腐败速度较慢,躯干、四肢仍能看出部分抵抗伤。致命伤位于颅骨。”徐戡神色凝重,“花队。从颅骨损伤形状来看,和徐玉娇一样,唐苏也是被榔头敲击头部致死。”
会议室响起一片议论声,花崇已有心理准备,对这一结果倒不是很惊讶。
昨日从道桥路派出所女民警处听说考古基地附近挖出一具女尸,他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与徐玉娇一案有关。尽管尚未看到尸体,凭空认为两者有关非常牵强,但尸体被发现的位置太特殊,离考古基地和道桥路都近,而挖出尸体的男子又是个历史迷。各种巧合凑到一起,他当即决定请陈争将这起案子从富康区分局转过来。
尸检结果与死者身份证明,两个案子可能的确有联系!
“但与徐玉娇相比,唐苏头部的伤复杂许多。”徐戡继续说:“凶手是从背后袭击徐玉娇,榔头第一次砸下去,徐玉娇就昏迷倒地,失去了反抗能力,锤击伤全部位于后脑。但唐苏整个脑部包括面部都被榔头击打过,并且从全身的其他伤处来看,她与凶手有过扭打。”
花崇立即问:“既然有过扭打,那么……”
徐戡摇头,“花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很遗憾,唐苏十指指甲都被削掉了,指纹也被破坏。凶手很小心,一定是被唐苏抓伤,自己的皮肤组织留在了唐苏的指甲中,才削掉了唐苏的指甲。此外,唐苏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发现疑似凶手的脱落细胞。”
“唐苏的双脚完好。”花崇看着尸体局部图,“那她的眼睛和阴丨部呢?”
“眼部已经腐烂,不过暴露在外的骨头没有被锐器所伤的痕迹,所以我推断,凶手没有用刀戳她双眼的行为。”徐戡道:“至于阴丨部,阴丨部腐败严重,没发现精斑,也未发现避孕套润滑油成分,无法确定是否有生前或死后的性丨行为。”
花崇蹙眉,手指在下巴上无意识地蹭动。
“我这里就是这些。”徐戡说。
“我们在现场采集到了几十枚脚印,但都是新鲜脚印,没有参考价值。此外,死者身边没有手机、包、身份证、银行卡一类的东西,怀疑是被凶手拿走。”痕检师李训有些尴尬。接连两个命案,他与痕检科的其他人都没能在现场找到有助于破案的蛛丝马迹,这虽然是因为凶手太谨慎,绝非他们的责任,但多少有些颜面无光。
曲值低声道:“花队,唐苏和徐玉娇都被锤击脑部,都是有体面工作的富家女,被害的地方也比较近,手机和随身包均被拿走。但除了致命伤,其他伤处不大一样。这能不能做并案处理?”
“先别并,去查唐苏的人际关系,现实与网络两方面都不要放过。”花崇说:“我去见见她的父母。”
唐苏失踪2个多月,唐洪与周英夫妇已有心理准备,得知爱女已经遇害,立即赶到了市局。唐洪在省教育系统工作多年,位居高位;周英是洛城大学生物科学院教授,学术成就不低。二人身着黑衣坐在问询室,面容憔悴,眉间凄苦,看得出前不久才哭过。
花崇向来不喜与受害人家属见面,却又不得不见面。往日与他一同面对受害人家属的多是曲值,这次曲值带着部分队员前往欧来国际学校,坐在他旁边的便成了柳至秦。
唐洪沉默地垂着头,连目光都没有动,回答问题的自始至终是两眼通红的周英。
唐苏是二人的独生女,初中毕业后就去澳大利亚留学,之后又去英国生活了三年,25岁回国后,就在欧来国际学校就职。
这所学校是洛城出了名的出国预备学校,被不少人戏称为贵族中学。能进去念书的绝对没有穷人家的孩子——就算成绩极好也不行。洛城的富人将儿女送入其中,每年缴纳高额学费,为的不仅是让孩子得到最优教育资源,同时也是为了让他们接触同层次甚至更高层次的同学,为他们今后的人脉、事业奠定基础。
欧来不求名师,但对教师们眼界、见识的要求却非常高,聘请的教职人员一半负责教书,一半负责带领学生游学、做课题、开阔眼界。
唐苏当年刚到欧来时,担任的就是游学指导老师。
此后,因为唐洪、周英在教育界的关系,唐苏迅速升职,29岁就成为欧来的常务副校长之一。
不过欧来挂着“副校长”名头的人很多,不见得所有副校长都有实权。
“苏苏在事业没有太大的进取心,她的工作是我和老唐打点的,如果早知道这会引起旁人的嫉妒,我们绝对不会这么做。”周英眼无神采,万分悲痛,“是我们害了她!”
花崇问:“嫉妒?您的意思是知道谁想害唐苏?”
一直不言不语的唐洪咳了两声,提醒妻子:“没有证据,不要胡说!”
“不是她还会有谁?”周英看向丈夫,“苏苏是被人害死的呀!苏苏从小到大没得罪过谁,不争不抢,善良单纯。除了她,谁会那么恨苏苏!”
“这种话你在家里说一说就行了,这里是警察局,说话要讲证据。”唐洪道:“苏苏走了,我也承受不住,但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凭空出口只会添乱!”
“如果有什么想法,麻烦二位不要隐瞒,全部告诉我们,有没有价值我们自会判断。”花崇肃然道:“但如果你们不说,那重要的线索可能就被放过了。”
周英小声啜泣起来。
唐洪紧皱双眉,“但我们没有证据。”
“没关系,证据我们自然会查。”回答他的是柳至秦。
周英看了看唐洪,沉默几分钟后,开始讲述:“苏苏曾经有个很好的朋友,与她同龄,叫肖露。我们听说,她全家都靠她一个人工作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