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算上紧急任务和特殊任务,特警支队每年最忙的时候便是年尾,巡逻执勤不得消停,很多人好几天都回不了一趟家。
今年情况更加糟糕,梧桐小区的大案让整个洛城陷入恐慌中,特警支队早已进入一级警备状态,眼看着即将到年底,队上人手不够,韩渠不得不向几个分局要人。
清晨,浸满寒气的缕缕白雾漂浮在洛城的各个角落。沉寂了一段时日的广场舞大军隐隐有了重出江湖的征兆,这倒不是因为人们健忘,总是擅长忘记发生过的惨剧,而是目睹别人的惨剧之后,自己的生活仍要继续。
特警支队的警务车在干道上缓慢开行,警笛与广场舞乐曲怪异地融合在一起。
陈争的车停在路边,正要下车,便听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响,不由得皱紧了眉。
他顿了片刻,这才从车里出来,走去不远处的惠民早餐点买了一袋包子,看向一辆车门半开的指挥车。
太早了,雾气还没有散,看不清指挥车里有多少人,更看不清都是哪些人。
陈争双唇抿成一条线,步子有些沉重地走了过去。
指挥车不是谁都能靠近,周围有人站岗,附近的制高点上甚至可能埋伏着狙击手。一名持枪的特警见有人过来,先是警惕地转过身,发现是陈争之后笑起来,“原来是陈队啊。”
“韩渠呢?”陈争问。
“在里面休息。”特警扬手指了指,“我们韩队辛苦,这会儿可能还在睡觉。”
陈争点点头,走到车边,见韩渠正和衣靠在后座,眼睛被兜帽沿挡住,下巴几乎埋在衣领中。
他心底忽地更沉,站了几秒,唤道:“韩渠。”
韩渠显然只是浅眠,闻声动了动,“嗯?”
“起来了,给你带了包子。”陈争强行克制着想要剖根究底的冲动,扬了扬手中的口袋,“趁热。”
韩渠摘下兜帽,眼神有种刚睡醒的迷茫,盯着陈争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是陈队啊。”
“是我很奇怪?”陈争上车,丢开不知谁的警服,腾出块地儿坐下,随手将包子丢给韩渠。
韩渠接过包子,唇角往上弯了弯,“无事献殷勤,有事求我?”
陈争一宿没睡,眼中红血丝明显,心情非常差,却不得不佯装镇定,靠在椅背上道:“关心兄弟而已,不行吗?”
“当然行。”韩渠从座位边拿起一个洗漱包,弓腰起身,“你等等,我先洗把脸。”
陈争盯着韩渠的背影,十指渐渐收紧。
如果韩渠就是那个有问题的人……
几分钟后,韩渠回到指挥车边,却没有进去,靠在车门上拿出包子,咬了一口,“香菇牛肉馅儿的?哎不错啊,连我喜欢这味道你都记得。”
“你和花崇都喜欢。”陈争冷冷地说。
韩渠明显愣了一下,旋即继续吃,笑道:“对,花花也喜欢。”
“我记得你上次跑我队上来,还特意给花崇带了一袋香菇牛肉包,说他喜欢。”陈争说:“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韩渠点头,“嗯,我们都喜欢。”
“是因为你们在西北经常吃吧?”陈争突然说:“那儿的肉类里,牛肉比较多。”
韩渠侧过身,“嗯?”
陈争笑了笑,“花崇怀念在那边生活的两年,看样子你也挺怀念的。你们都是念旧的人。”
韩渠拧开矿泉水的瓶盖,灌了几口,没有说话。
“你比他早去几年。”陈争眯了眯眼,以追忆往事般的口吻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那一批应该是最早被派过去的特警。我听说一些营房啊、操场啊,都是你们亲自建的。”
韩渠“嗯”了一声,“那时我还忒年轻。”
“现在老了?不至于吧?”陈争话中有话,“我看你还生龙活虎得很。”
“是吗?”
“不是吗?”
初升的朝阳将晨雾驱散,陈争眼中的阴翳却难以消散。片刻,他笑了两声,从指挥车里跳下,手在韩渠肩上拍了拍,语气稍有改变,“韩渠,你现在还想把花崇捞回去吗?”
韩渠也笑,“我捞得回去吗?”
“那你见他在我这儿过得顺风顺水,心里有什么想法?”
“陈队。”韩渠挑眉,“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又是给我送早餐,又是说起过去的事,还提了好几回花崇。怎么,花崇在重案组出了事儿?”
陈争暗地沉下一口气,装得轻松,“没事不能找你嗑叨嗑叨?”
“当然能。”韩渠说,“不过你不像闲得没事的样子。我们特警支队最近忙得没日没夜,你们刑侦支队也好不到哪里去吧?特别行动队的人一来,你不是压力更大了?”
陈争下巴极不明显地绷了一下,额角也轻轻跳动。
韩渠叹气,“等这些事都结了,咱们两个支队好好聚一聚,怎么样?”
陈争喉结翻滚,过了几秒才道:“行。”
这时,一名警员喊道:“韩队!”
韩渠回头看了看,“我得过去了。”
“嗯。”陈争勉强一弯唇角,却在韩渠快步走出几步后再次将他叫住。
韩渠转身,“还有事?”
不知是不是太过敏感,陈争在他的眸中捕捉到一闪即过的冰冷。
“没事。”陈争摇头,“去吧。”
“陈队今天去找过韩渠。”柳至秦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有没向你透露过什么?”
沈寻摇头,“在无法确认韩渠是否有问题之前,陈争肯定什么都不会说。”
柳至秦注意到沈寻手上的移动硬盘,问:“里面有什么?”
沈寻垂眸,“这个?陈兆添周春柳夫妻的秘密。你不是让我找人查那个干扰陈家监控的人吗,好像很难查,不过倒是顺道拿到了一些保存在陈家电子设备上的视频。”
柳至秦接过移动硬盘,正打算与电脑相连,就听沈寻道:“换成你自己那台笔记本吧。”
“为什么?”柳至秦不解。
“这视频里的内容……”沈寻斟酌片刻,“不适合在公共电脑上播放。”
柳至秦轻皱起眉,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
“陈兆添是个变态,他和周春柳收养陈娟、陈辰的目的并不单纯。”沈寻挪来一张靠椅坐下,“在外面,陈娟是他们的女儿,但在家里,陈娟只是一个听话的玩偶。”
此时,视频已经开始播放。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赤身丨裸丨体站在镜头前,目光呆滞,双手紧紧抱在胸前。
柳至秦问:“这是陈娟?”
“对,这是小时候的陈娟。”沈寻说:“陈兆添拍了无数个类似的视频,从陈娟三四岁时起,一直到长大成人。”
“这是犯罪!”柳至秦道:“陈娟被陈兆添侵犯过?”
“陈兆添之所以成为变态,是因为他天生没有性能力。”沈寻说:“他无法侵犯陈娟。”
“那他……”
“他和周春柳有种特殊的爱好。你可以理解为——他们热衷于装扮一个活着的娃娃。”
柳至秦感到一阵恶寒。
视频以快进的形式播放着,陈娟开始给自己穿上精致的衣服。
“另一些视频里,还有陈辰,不过都是他年纪很小的时候。”沈寻说:“我猜,陈兆添和周春柳收养陈娟陈辰,是为了将他们养成自己的专属玩偶,这是他们的乐趣所在。但陈辰生性古怪,不像陈娟那样容易操纵,所以不久之后,陈周二人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加上他是男孩,将来勉强算是可以为陈家传宗接代,所以不再与他玩玩偶游戏,开始将他当做一个正常的孩子般培养。”
“而陈娟生性温和,就彻底沦为了他们的玩具?”柳至秦盯着显示屏。
“可以这么说。”沈寻点头,“可以肯定的是,当陈娟被当成一个娃娃,被陈兆添、周春柳随意装扮的时候,陈辰多数时候就在一旁看着。他对陈娟的畸形爱慕、对陈兆添夫妇的痛恨一并生长,这段扭曲诡异的童年经历造就了他现在的性格。”
“陈兆添和周春柳养出了一个魔鬼。”柳至秦点击鼠标,衣着华丽的陈娟先是定格,继而从显示屏上消失,“陈娟被当做玩偶养了十几年,但失去人性的却是陈辰。”
“陈娟离家来到洛城念书,算是逃出了家庭。”沈寻说:“她看上去正常,但心理实际上已经被摧毁了。她是整个陈家最无辜的一个。当年的医疗事故,如果换一个人,或许不会选择自杀。”
“她的心理、精神状态让她无法接受自己犯下那样的错误。”柳至秦站起来,“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家。父母是变态,弟弟……她也许已经察觉到陈辰对自己的不正常感情。”
“所以她自杀了。既是因为医疗事故,也是因为过去十几年荒唐的人生。她撑了很久,终于撑不住了。”
柳至秦想起花崇从陈辰前女友处得知的事,“陈辰恨陈兆添,对他来说,陈兆添是自己与陈娟悲剧的始作俑者。”
沈寻收起移动硬盘,“我这边的人会继续查下去。”
柳至秦目光探寻,“你那边的人?”
“嗯?”
“拿到这些视频的人是谁?”柳至秦问。
沈寻没有直接回答,“取得这些视频不难,你太忙了,没有时间动手而已。”
“我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能力。”柳至秦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给你视频的人是谁?”
“怎么,查户口查到我这儿来了?”
柳至秦走开几步,转身,“傅许欢在你手上?”
沈寻似乎并不意外他如此问,淡然道:“特别行动队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又不是你们特别行动队的人。”
“所以我不便告诉你。”沈寻抱臂,“再说,洛城这一摊子事还不够你操心?”
柳至秦捏了捏眉心,“行吧。等这一切结束,我要见他。”
“以什么身份?对手?还是刑警?”
柳至秦不语。
须臾,沈寻说:“算了,随你。”
花崇在椿城拿到了陈兆添的一份治疗记录。
当年许多认识陈兆添夫妇的人都认为,是周春柳无法生育,所以陈家才只能通过收养小孩的方式拥有子嗣。这份记录却证明,没有生育能力的是陈兆添。
也许陈家还藏着许多秘密,但花崇已经没有时间追查,一心想着赶回洛城。
洛城与椿城离得不算太远,乘坐高铁单程只需要不到四小时。
乐然喜欢开车,到哪儿都想掌握方向盘。椿城市局的领导本想派人送花崇去高铁站,结果临到上车,乐然却占了驾驶座。
派来开车的是个入职不久的小警察,尴尬地站在一旁看花崇,“花队,这……”
花崇拉开后座的门,往里指了指,“我们坐后面吧。”
椿城的城市建设搞得一般,轨道交通尚在规划中,城里四处堵车。一被堵在路上,乐然就想唱歌,坐在副驾的昭凡陪着他摇头晃脑。小警察满脸一言难尽,花崇想提醒乐然两句,但看乐然那兴致勃勃的模样,便将已经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桥是最堵的地方,所有车都龟速向前滑动。乐然唱完一首没换下一首,竟然从头开始继续唱。昭凡便不和他一起唱了,拿出手枪“啪”一声将弹匣推进去。
小警察顿时坐直,目瞪口呆地看着昭凡。
不怪他紧张,普通警察是没办法随便将枪带在身边的,更别说像昭凡这样突然把枪拿出来。
听得响动,花崇也有些吃惊,“有情况?”
“没。”昭凡说,“无聊,玩儿一玩儿。”
小警察:“玩儿。”
昭凡回过头,将枪递过来,“你也想玩儿么?”
小警察连忙摆手,“我不玩儿,我不玩儿。”
这时,车终于离开拥堵的桥。乐然一踩油门,驶向一条畅通的路。
这条路直通高铁站,开通不久,往来的车辆不多。
花崇下意识看了看扔在座位下的两个形状特殊的包。放在里面的是昭凡和乐然的步枪,有狙击步枪,也有自动步枪。带枪上高铁显然违规,但普通规矩在特别行动队的人身上不管用。
他们随身带着特殊证件。
昭凡还在逗小警察,“不玩儿啊?哎那你们平时练枪吗?”
小警察红着脸,支支吾吾,“不,不练。”
“警察不练枪怎么成?”昭凡似乎发现逗小警察比干巴巴玩枪更有趣,索性趴在椅背上,右手转着枪。
花崇在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吉普正在靠近。
路上有车靠近并不稀奇。但花崇朝另一边看了看,发现旁边的路空着,那吉普逼近的趋势似乎有些奇怪。
乐然继续哼歌,昭凡撩小警察撩上了瘾。花崇近乎本能地摸到了地上的包。
吉普驶过,绝尘而去。
大约是终于注意到花崇脸色不对劲,昭凡偏过头,“怎么了?”
花崇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道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斜后方传来。
“砰——”
是枪声!
子弹瞬间撕裂车轮,车身在飞驰中失控,甩向一旁的临江护栏。
作者有话说
今年最后一天,这篇文也从盛夏写到寒冬了(怎么还没完结啊我都着急了)。大家新年快乐哈,新的一年走好运,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