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策离开椒房殿,宦者小心跟随,沿途不敢出声。
遇上几个熟面孔立在路边,知晓是九华殿伺候的,宦者一时好心,暗中使着眼色。见有人视若无睹,依旧站在原地,不由得暗自冷笑,再不理他们死活。
官家心情不好,可以说相当糟糕。这个时候往前凑,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果不其然,凡是守在路边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拉了下去,九华殿中的美人也吃了挂落。虽说没有降品,却是三月未再得幸。
宫外家人闻讯,压根不敢出半声,都是缩起脖子,很是老实了一段时日。
秦策对豪强下狠手是其一,秦玚和秦璟送回的金银粮食才是根本。
不是这批金银粮草,长安的粮库都要见底。这个时候动心思,做些不上台面的事,十成是活腻歪,举得脑袋搁在脖子上太沉,想借天子的利剑一用。
接连数月,秦策未幸-后-宫,在光明殿独宿。
白日下朝,隔三差五前往椒房殿,同皇后淑妃对坐闲话。宫内前朝风闻,都言帝后关系和睦。殊不知,两人对坐时,早不见夫妻温情,有的仅是天家礼仪,带着面具的敷衍。
至九月间,蓟州的旱情稍有缓解。依靠秦玚和秦璟送回的金银谷麦,蓟州百姓勉强熬过一场大在。
灾民依旧不少,比起早年饿死离家的数量,已经是少之又少。加上长安严惩-盗-匪-乱-民,到十一月,已有不少百姓还家,重新修缮房屋,到郡县治所领取灾粮和种子,以备来年春耕。
“天灾难料,人总要活下去。”
蓟州临近幽州,本为渔阳郡,是鲜卑皇子的封地。
秦氏攻下邺城,重划将疆域,划渔阳、北平为蓟州,并归入幽州数县,用以安置边民和流民。
因此地靠近草原,常有胡商往来,消息极是灵通。朝廷赈济粮发下,就有不少灾民晓得,这背后有秦玚和秦璟的手笔。
“不是两位殿下,别说州郡,就是长安也未必能拿出这么多粮食。”
秦玓攻下三韩之地,正忙着消化战后疆域人口。遇中原大旱,也送出不少粮食。但是,他总归要顾虑安置在当地的汉民和胡人,不可能掏空库房。
相比之下,秦玚和秦璟行事便宜许多。
秦璟属于带兵劫掠,以战养战,东西带得太多反而累赘。除送去长安的金银珠宝,战利品多数送回西海,交由商队运至南地,喊来必须的披甲兵器,以及海盐白糖和幽州新出的烈酒。
秦玚镇守西海,见识到不同于长安的风土民情,一边率部曲百姓开荒,一边制定通商政策。
不得不承认,秦氏几兄弟中,秦璟虽擅长打仗,秦玚最擅长经营。从长安坊市就能看出一二。
意识到西海郡的重要性,秦玚半点不敢马虎,开荒的同时,分出人手造成。知晓姑臧有擅造城市的匠人,不惜重金聘请。
桓嗣闻听消息,本有些警觉。但有桓容之前书信,并未加以阻拦。仅是抓紧派出商队,一边同西海郡做生意,一边打探消息。确保秦玚的动作不会对自身造成威胁。
桓容同秦璟定约,双方短暂和平,不可能始终如此。
桓嗣这么想,秦玚也是一样。
至于桓容和秦璟私下里的关系,并不会影响大局。事到临头,再重的情谊也要靠边站。
秦玚忙着造城开荒,依靠秦璟送来的金银,大开上路,吸引不少西域和草原的商队。西海郡的发展速度超出想象,令人叹为观止。
至于太元三年十二月,城池初具规模,面积超出西汉古迹。以居延泽为中心,开垦出的田地几乎望不到边。
田地未有收成,部曲和边民结伴外出打猎,又有从商队手中换取的粮食,每日口粮不缺,甚至还有富余。
百姓生活安稳,秦玚却是忙得脚不沾地,熬油费火,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
偶尔空闲下来,秦玚会不自觉的嘟囔,四弟找他来西海,不会就为忽悠个“苦力”吧?
嘟囔归嘟囔,忙归忙,秦玚始终乐此不疲。
比起在长安的勾心斗角,时常要防备背后冷箭,连亲爹都不能相信,他更喜欢西海郡的生活。哪怕忙得脚打后脑勺,偶尔还会暴躁,很想找四弟切磋一下武艺,他依旧甘之如饴。
接到刘皇后的书信,秦玚更是精神一振,充满干劲。
当地官员被他的精力震撼,挂着两个黑眼圈,脚下踩着棉花,抱着文书飘悠过来、摇晃过去,脑子里始终有念头挥之不去:四殿下、二殿下皆非常人,我等不及也。
十二月间,草原飘起大雪。朔风呼啸而过,冰冷彻骨,能冻僵人的骨髓。
严寒的天气,阻挡不住铁骑的脚步。
轰隆隆的奔雷声响彻草原,撕开狂风,冲破漫天飞雪。
十余骑迎面驰来,长裙帽、小口袴,以帽上的罗幂遮住脸容,带有明显的吐谷浑特征。
“汗王,前面有一支柔然部落。”奔驰到近前,骑士猛地拉住缰绳,声音穿透风雪,双眼透出凶光,仿佛猛兽发现猎物,正寻机而噬。
“多少人?”秦璟一身铠甲,肩披玄色斗篷,声音比风雪更冷。
“不超过三百。”骑士很有经验,早将部落的底细摸透,“营地中有一顶大帐,至少是个千长。”
“善。”
秦璟点点头,示意骑兵在前带路,同时举起右臂,用力向前一挥。
狂风之中,奔雷声又起。
自上空俯瞰,漫天银白之中,反复有一头荒古巨兽自沉睡中苏醒,亮出獠牙,伸出利爪,向猎物疾扑而去。
被雪覆盖的荒野,狼群的叫声清晰可闻。
柔然营地中,篝火熄灭,再未能燃起。
雪势慢慢减小,夜色渐深。
尖锐的鸣镝声骤然响起,打破柔然人的美梦。
百余骑兵冲开用地守卫,疾驰之中丢出陶罐,伴着清脆的碎裂声,香油在帐篷上流淌。
“敌袭!”
来不及唤醒更多的士兵,箭矢破风而来,箭头包着油布,带着刺目的火光。落在帐篷上,有的熄灭,有的却瞬息燃起,为进攻的骑兵指明道路。
“嗷呜——”
狼吼般叫声响彻夜空,三百人的营地瞬间陷入包围。
秦璟没有加入战斗,只是站在高处,俯瞰营地陷入火海。
“这是几个了?”
“回殿下,第七个。”张廉策马上前,身着铠甲,披着兽皮制的斗篷,眉上结了一层冰霜,“火光会引来乌孙人,昆弥的部落就在附近。”
“嗯。”秦璟点点头,收回目光,眺望身后黑暗,道,“要将柔然部落清理干净,始终绕不开乌孙,既然来了,无妨当面一会。”
“诺!”
战斗结束得很快,参与袭营的骑兵皆有售收获。
柔然千长身负重伤,最终葬身火海。追随他的勇士不存一人。恶劣的气候下,又是迁徙逃亡,体质弱的早被抛弃,三百人的队伍中,竟不见一个老人,更无十岁以下的孩童。
依照草原的规矩,凡是高过车轮的男丁都被杀死。
依后世的眼光,这种行为极端残忍。但在现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战败者不死也会成为强者的奴隶,未必会强过一刀痛快。
如果是桓容,或许会有不同的做法。
换成秦璟,不会在这时展现半点仁慈和犹豫。那不会为他带来尊敬,只会引来猜疑和无穷的麻烦。
要慑服草原的狼群,头狼必须凶狠,谁敢挑战他的权威,下场只能是死!
事情正如预料,乌孙部落被火光惊动,迅速派人查看。
双方早打过交道,加上昆弥帐下有译长,秦璟换下也有通宵匈奴语之人,双方交流不成问题。
疑惑接触,秦璟一行被请到乌孙营地,昆弥的大帐立在营地正中,两侧是相大禄、左右大将和翕侯的帐篷,帐顶很是特殊,一眼就能辨认清楚。
之所以敢这么做,全因驻扎此地的乌孙勇士超过三千,营地中的帐篷一座连着一座,几乎望不到边。
乌孙人擅长养马,孩童从出生就与弓马为伴。男子之外,女子同样能控弦挥刀,战斗力丝毫不弱。
在汉时,乌孙的战斗力一度让匈奴忌惮,成为草原上不可忽视的力量。
如今实力变得衰弱,部落根基仍在,照样不容小觑。
乌孙首领世称昆弥,后来内部分裂,分成大昆弥和小昆弥。如今的首领名为安靡,属乌孙大昆弥世系,正逢壮年,既是部落首领又是乌孙第一勇士。
秦璟进入营地,乌孙昆弥极是热情。
“草原大漠敬佩勇士,殿下是最强悍的勇士,最凶狠的头狼!”
乌孙人的文化和匈奴类似,以头狼做比是极高的赞誉。
大帐中燃着火盆,双方不分主客,围坐在火堆前,简单寒暄之后,秦璟开门见山,直切入正题。
“柔然?”
乌孙与柔然早有不睦,柔然强盛时,乌孙的牧场一度被挤压。秦璟提出要彻底浇灭柔然,正中乌孙下怀。
昆弥和陪坐在侧的大相禄交换眼色,又看向左右大将,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点头答应了秦璟的提议。
“昆弥豪爽!”
秦璟趁机提出,请乌孙留意逃入大漠的氐人和鲜卑。
不等乌孙昆弥开口,左右大将已是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氐部。
乌孙人的部落结构受中原文化影响,却也保留着原始氏族成分。左右大将既为大臣,又是氏族首领。
只要他们不愿意,不遵昆弥之命并不稀奇。与之相对,先昆弥表态也很正常,并不会引来不满和猜忌。
双方达成合作,昆弥设宴款待。
没过多久,帐帘掀起,盛装的乌孙少女鱼贯而入,拖着大盘的烤羊和烤鹿,并有草原难得一见的美酒。
“如昆弥不弃,璟有南地市来的烈酒,请昆弥和诸位首领一品。”
“南地来的烈酒?”
随着西域商路恢复,幽州的美酒流入草原,越烈越收欢迎。
听到秦璟的话,帐中的乌孙人都是双眼发亮,迫不及待想要痛饮。
秦璟对张廉点头,后者暂时离开,很快带着十余个酒囊返回。
“这样才过瘾!”
此举正合乌孙人脾气,众人不用酒盏,直接对着酒囊畅饮。
喝到兴起,乌孙昆弥笑道:“殿下是大英雄,骑-最烈的马,饮最烈的酒,用最利的刀!”
“昆弥过誉。”
昆弥摆摆手,大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的女儿是大漠最美的花,正该由殿下这样的大英雄采摘!”
秦璟提起酒囊,道:“大漠之花只在盛开之地才是最美,且璟已有相知之人,只能谢过昆弥好意。”
昆弥稍显遗憾,却没有强求。
他知晓汉家的规矩,没有右夫人和左夫人并尊。他的女儿何等尊贵,嫁人就该是夫人,不能做妾!
联姻未成,双方合作依旧。
秦璟同乌孙昆弥对饮,听着乌孙人雄浑的歌声,看着乌孙少女充满力量的舞蹈,心思却渐渐飘远,流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康。
建康,台城
桓容从梦中醒来,睁眼望着帐定,想到梦中所见,不免磨了磨后槽牙。
做梦都会梦见某人,莫非思X不成?
念头一闪而过,桓容被自己窘到,良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