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朝五日后,宫门终于再次开了,平日里懒懒散散时常以各种事由告假的众朝臣一个不落地出现在了朝会之上,昭阳帝没有多言,直接让人宣读诏书,以皇太子祝云璟德行卑劣、目无法纪、不忠不孝废黜储君,告天地、宗庙、社稷。
无人敢劝亦无人想劝,只谁都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干脆利落,直接就下旨废太子了,不过这倒是遂了不少人的意,朝中风向瞬息巨变,朝会结束后便已有人凑上来与贺怀翎套近乎,毕竟谁都知道祝云璟倒台了,这太子之位就是同样深得圣宠的二皇子祝云珣的囊中之物,贺家自然也要跟着青云直上。
贺怀翎没有理人,他走出大殿,站在台阶上回首看着东宫的方向,深邃双目中藏着掩饰不去的担忧。
这几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中的每一座府邸,皇帝命皇宫禁卫军与大理寺共同审理东宫巫蛊案,在种种严刑拷问下,东宫宫人有人屈打成招,有人耐不住酷刑自戕,祝云璟身边的首领太监王九招无可招,也在狱中咬舌自尽。而祝云璟被圈禁在东宫之内,任何人都不得见。
废太子诏书已下,当日皇帝身边的太监便去了东宫传旨,祝云璟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听完之后怔愣了许久,才颤抖着双手接了旨。
传旨太监对他还算客气,好言好语地提醒道:“殿下,您简单收拾一下,一会儿会有人过来帮您搬宫。”
祝云璟抬起赤红的双眼,看向对方:“父皇当真不肯见我吗?”
“您有什么话,奴婢可以替您转告陛下。”
祝云璟冷笑:“罢了。”
传旨的太监弯了弯腰就要退出去,祝云璟却又叫住他:“王九在狱中都招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既没喊冤也没招供,后头就畏罪自尽了。”
“畏罪自尽,”祝云璟咀嚼着四个字,“他既然什么都没招,怎么就成了畏罪自尽了?谁给定性的?”
太监不再多言,又朝着祝云璟行了个礼,带人退了出去。
祝云璟呆坐在地上,半晌过后,闭起眼睛讽刺一笑。
连王九都背叛了他,他可当真是一败涂地。
一个时辰后,祝云璟被人押出了东宫,什么都没带走,踏出东宫大门时他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身后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宫殿,漆黑双瞳里只余一片麻木的漠然。
皇帝给祝云璟定的新住处是皇宫西北角一处偏僻荒芜的废弃宫室,祝云璟被禁卫军押过去,路过宫人见了他依旧下意识地行跪礼,祝云璟目不斜视,即使沦为阶下囚了,脊背仍挺得笔直,不愿让人看轻了自己。
半道上祝云瑄忽然出现,一路撞开了试图阻拦他的禁卫军,扑到了祝云璟面前,满脸都是眼泪。
有禁卫军上来拉他们,被祝云瑄一脚踹开:“你们别太过分了!我们说几句话都不行吗?!太子就算被废了也还是皇帝的儿子!你们最好给我放尊重点!”
领队的犹豫了一下,给祝云瑄留下句“殿下有话请尽快说,还请殿下不要为难我们”,便带着人往后退开了些距离,却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祝云璟抬手帮祝云瑄抹了一把脸,安慰他:“别哭了,我没事。”
祝云瑄的眼泪掉得更凶:“你都变这副样子了还说没事,我去了东宫好几回,他们拦着不让我进去,我想去求父皇他也不肯见我……”
“别傻了,”祝云璟打断他,“不想父皇迁怒你,以后都别再来找我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那你怎么办啊!”祝云瑄又气又急,“那种冷宫是人待的地方吗?!你真的就这么认了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祝云璟苦笑,“我说我没做过,父皇信吗?东西是在我的寝殿里搜出来的,我根本解释不了。”
“可是……”
“别可是了,你记住那日在别宫时我与你说的话,你也是皇子,一定不要忘了自个的身份。”
祝云瑄哭着摇头:“不行,不行的,我一个人真的不行的……”
“我说你行你就一定行!”祝云璟冷下声音,“你走吧,以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兄弟,记住,不要随意相信任何人,你唯一能信的只有你自己。”
祝云瑄不肯动,执拗地拽着祝云璟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祝云璟心下一叹,抬手抱住了祝云瑄的脑袋,将他按进怀里,贴近他耳边沉声说道:“阿瑄,你必须得争,祝云珣他必不会放过你,为了我也好,为了你自己也好,你得争气,还有,不要像我一样意气用事,以后你只能靠你自己了,谨慎为上,万事小心。”
祝云璟退开了身,狠狠心将衣袖从祝云瑄手里抽了出来,随禁卫军离去。
冷宫地方偏僻湿冷,因为年久失修到处都漏着风,残垣断壁、荒草丛生,几个小太监忙前忙后地简单收拾了一番,恭恭敬敬地将祝云璟请了进去。
大殿门阖上,连最后一丝阳光都被隔绝在外,殿内四处阴森昏暗,散发着阵阵霉味,祝云璟忽然想笑,他锦衣玉食地过了十八年,不曾想竟有一日落到了这般境地,笑着笑着便又双目通红,捂着肚子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自从出事后这么多天没了安胎药,他无时不刻都在受折磨,只能咬牙强撑着,如今他已沦落至此,几个月以后当真要生了时又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着一尸两命吗?
祝云珣这些日子却是春风得意的很,即使昭阳帝尚未表态,明里暗里与他示好的朝臣官员却不会少,祝云珣倒是有分寸,轻易不接见外臣,后来甚至叫人关了寝宫的门闭门谢客,一副不问世事的低调做派。
但贺怀翎上门,他却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祝云珣叫人奉上好茶,笑着示意贺怀翎坐,贺怀翎站着没动,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祝云珣眉头微蹙:“表兄这是何意?”
“东宫出事,殿下您是否事先就已知晓?”
祝云珣冷下了神色:“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太……大殿下他不会做出谋逆君父之事,巫蛊一事定是有人栽赃诬陷。”
祝云珣不忿:“他不会,难不成我会?表兄这话是在指责我栽赃诬陷他不成?”
贺怀翎冷淡回道:“大殿下身边的首领太监王九,从前认了个他非常敬重的老太监做师父,得到对方诸多关照和恩惠,那老太监在宫外有个给他传宗接代的养子,前年老太监去世,临终前托王九照拂他的养子,那人却不是个好东西,半年多前被人引诱着染上了赌瘾,后因为欠债不还与赌坊老板发生冲突错手杀了人,本该判处绞刑,最后却改判了流放,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多月前。”
“这与东宫之事有何干系?与我又有何干系?”
“那引诱着老太监的养子去赌的人是殿下您私庄上一个下人的远房表亲,那人前些时日喝醉了酒掉进河里淹死了,王九下狱之后并未与其他人一样喊冤,不几日便选择了咬舌自尽,更像是默认了罪行后自我了结了,因此查案的官员将之定性为畏罪自尽。”
“表兄不觉得你的话很荒谬吗?”祝云珣很不以为然,“你想暗示什么?你觉得是我用那老太监养子的命去要挟王九陷害祝云璟?就凭你刚才说的那些?你觉得站得住脚吗?杀了人到底是判绞刑还是流放,不该是你们刑部的事情吗?我又如何能插手,依我看或许他不是有意杀人而是防卫不当才从轻发落了呢,这也并非不可能不是?其余的那些从头到尾不过都是你的臆断而已,说出去了谁会信?你觉得父皇是会信你的话,还是信东宫里搜出来的确确实实的证据?你要知道,当事人都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贺怀翎的眸色更深:“殿下,我若是有其它证据,今日便不会来这里,而是去宣德殿求见陛下了。”
祝云珣陡然沉了脸:“贺怀翎!你别忘了你姓贺!祝云璟他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这么帮着他与我对着干?!”
“我并非帮着他对付您,是您做得太过了。”
“我没做过,”祝云珣冷笑,“即使我真做过那又如何?他输了便是输了,怪就怪他太狂妄自大,又摊上谢国公府那一家子昏庸无能之辈,若非他之前错事做得太多,父皇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处置了他,与我又有何干?!”
见贺怀翎依旧面色冷淡不为所动,祝云珣恨道:“我以为表兄会替我着想原是我看错了你!你为何不想想凭什么我母妃与那谢氏同时进宫谢氏为后母妃就只能做妃?贺家是比不上谢家吗?我又比不上祝云璟吗?!他那样的德行有哪一点配做一国储君?!凭什么我就要屈居他之下?!”
贺怀翎没有再说,拱了拱手,留下一句“告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