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措愈发确定,是路易十四想要在西奥多的身体里复苏,因为他不光能感受到灵魂的撕扯,还能感觉到脖子上的皮肤在发烫。
他冲到水池边低头去看,脖子上隐约有玫瑰的花纹浮现。那是朵红玫瑰,妖冶艳丽,从下颌盛开至锁骨,隐约还带着点金色。
这东西,似纹身又似胎记,据说是路易十四天生的。血腥玫瑰,路易十四,一位天生就注定不凡的强大的暴君。
花纹时隐时现,并不稳定,但这个样子,已经足以让西奥多的身份暴露。唐措抬起左手捂住脖子,还没有什么动作,就听两道惊呼声从旁响起。
“你脖子里的那是什么?!”
“玫瑰、是玫瑰!”
两名银甲卫兵从拐角处出现,惊愕地看着唐措。银白色长发、裁决之剑,这个身份太好认了,尤其是这个发色,让那若隐若现的玫瑰花纹更显眼。
可这怎么可能呢?
大名鼎鼎的白骑士公爵,身上怎么可能出现玫瑰的特征?白骑士家族的族徽可是白色月季啊!
唐措看着他们,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暴戾,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杀了他们。他握着剑的手好像也开始不受控制,想要染血。
在两名卫兵的眼里,唐措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变了,变得凶狠、残暴,却反而不像之前那么冷。他们连忙举剑,做出了防备的姿态,却听唐措沉声道:
“滚。”
那是充满杀意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个字,令人胆寒。两人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便瞧见唐措颈间的花纹愈发鲜艳,好像要把他的眼睛都染红。
“走!”两人终于做出取舍,忙不迭逃离。
唐措环顾一周,四散的人群都躲起来了,但那窗缝里、拐角处还是有许多好奇的、惊惧的眼神在打量他。
唯一让唐措感到庆幸的是,他对于玫瑰的复苏还能压制。这是他跟路易十四之间的较量,而并非像第二环《风吟之歌》时那样,剧情让他晕,他就晕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又或许是还没到时候。
总而言之,情况还不算特别糟糕,只是唐措现在的状态不稳定,如果有人在这时对他群起而攻之,那他只能放出路易十四来保命了。
这个时候如果他跟靳丞碰头,靳丞固然能用奥古斯汀的身份来保他,但必定会引起一系列麻烦,甚至造成严重的内乱。
转瞬间,唐措有了决断,咬破舌尖保持清醒,而后迅速离开。与此同时,青藤同盟的大部队也终于赶到了月隐之国,他们一部分通过王宫的传送阵而来,一部分则穿越茫茫沙漠而来,并迅速投入到战斗中。
王宫里还是一片忧心忡忡,王子殿下被掳走了,但玫瑰教派并没有趁机提出什么要求,反而没了消息。这无疑令人恐慌。
此时的冷缪已经被燕云和郑莺莺带着进入了地下城,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被经年的灰尘和黄沙掩盖的黑色遗迹群。
从那高高的立柱和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穹顶可以判断,这里曾是一座宫殿,比地面上那个大了不知道几十倍的富丽堂皇的大型宫殿群。只是这宫殿很有所谓的黑暗年代的风格,砖石都是黑色的,随处可见的魔法符文则是金色,装饰华丽,整体风格却偏庄严肃穆。
遗迹里的许多宫殿都已经损毁了,穹顶倒塌,宫墙断裂,更没有一株花草可以存活。在随处可见的黄沙里,还能偶尔看到一把断掉的剑、一块盔甲残片,甚至是一截白骨。
时间将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染上了荒凉,一缕风都没有的空气里,满满的都是金银腐朽的味道。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冷缪再次发问。他也觉得奇怪,至少郑莺莺的任务一定是劫持王子殿下,要挟国王向玫瑰教派俯首称臣,可燕云却带着他们在这里闲庭信步,半点儿没管外面的事情。
什么事那么重要?
“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吗?”燕云反问。
“我知道还问你?”冷缪没好气。
“是黑暗年代无比灿烂的魔法文明。”燕云抬手抚过一面黑色石壁,灰尘被指尖剥落,露出金色的魔法符文。因为时间过得太久,金漆已经斑驳,符文业已失效,但更加透出一股神秘感。
没等冷缪继续问,燕云就自顾自地往下说:“为了彻底抹除图察王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防止黑暗势力卷土重来,西西里特大陆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这一千多年里,魔法的文明没有前进,甚至是倒退的,太多的秘辛和传承被埋葬在了这里,不见天日。当年死在这里的人,也不都是恶贯满盈之辈,还有许多的无辜者,跟着这座宫殿一起殉葬了。”
冷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否则你以为玫瑰教派为什么会聚集起那么多的人?一个王朝的覆灭,不是单以对错来论的。”燕云耸耸肩。
“这都是你之前经历过的副本告诉你的?”冷缪挑眉。一个四五岁的白白嫩嫩的小豆丁挑眉,看得燕云忍俊不禁。
“那个副本叫做《众神陨落之日》,我拿到了一本童话书,触发了一个过去的故事。”燕云稍稍收敛起了一贯的调笑姿态,眼神里的光却愈发明亮,“西西里特大陆的人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读懂过路易十四,他们以为他就跟前几任国王一样,是个纯粹的暴君,贪图财富、妄求永生、狂妄自大,这种种一切为他招来了祸端,最终自己害死了自己,死有余辜。”
讲到这里,燕云稍作停顿。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断墙,落向了时光之井的方位,道:“但其实财富、永生,这些东西都不在他的眼里。他确实狂妄,古往今来第一狂生,他的对手从来不是人,是神。”
闻言,冷缪忽然想到了燕云的屠神举动。当年的燕云就是拿着一本《西西里特童话》去屠的神,也就是说他是在来过西西里特大陆之后才干的那件事。
郑莺莺也想到了这点。这些日子以来燕云告诉了她很多,毫不避讳,一点儿都没有**oss该有的神秘感。
这个人,聊起阴谋来也总是坦坦荡荡的。
“你跟唐措他们一起进副本,副本里的具体情况,他应该都有跟你介绍过,对不对?”燕云问冷缪。
“没错。”冷缪难得的配合。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黑暗年代结束后,西西里特大陆再无神迹?”燕云笑着,揣着袖子继续问:“黑暗年代之所以是黑暗年代,真的就仅仅因为图察王朝的统治吗?有野心的人比比皆是,有一个图察,就会有第二个图察,为什么这一千多年来,西西里特大陆尽管也有争斗,却不复黑暗年代的光景?”
冷缪仔细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神?”
“西西里特大陆的神跟永夜城的神不一样。那位真正的神灵,哪怕你在这里骂祂千百遍,会气得跳脚的只有乌鸦先生。可西西里特的神不一样,他们无法超脱凡俗,充其量不过是‘伪神’。神治之下,君王尚且要向神灵叩拜,普天之下皆是神投下的影子,又哪里来真正的光明?他们为信徒降下神迹,却也要收取供奉,神的统治大而无形,最终仇恨都附加在触手可及的王室身上。”
说着,燕云又反问:“你觉得如今的西西里特,和黑暗年代的西西里特,那些伪神会更喜欢哪一个?”
冷缪不由地顺着他的话去思考,最终不得不承认,答案只有一个——后者。
人只有身处苦难,才会以最虔诚的心去向神灵祈祷。哪怕是无神论者,在穷途末路之时,都免不了赌一赌玄学。所以图察王室历代出暴君,民众日夜祈祷,神灵却毫无作为,而当暴君开始挑衅他们的权威,他们终于勃然大怒。
“众神陨落之日……你的意思是,西西里特大陆再无神迹,是因为神都死了?是路易十四杀了他们?”冷缪问。
“bingo.”燕云微笑。
“路易十四不是被神杀了?怎么反杀?”冷缪记得唐措说过,路易十四死于神罚。
“那只是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罢了。西西里特大陆的人从来没有真正读懂过路易十四,当然也从来没有看清过整个故事。还记得我说什么吗?神是伪神,也会害怕死亡。路易十四是当之无愧的西西里特大陆最强者,他率领的玫瑰军团甚至能毁灭整个龙族,而龙族已经是能跟神灵交手的存在,他们又怎么敢轻易对路易十四出手?”
燕云说着,抄手走过石壁,在花草都已经全部枯萎的花园里慢慢踱步,“所以为了引他们现身、并最终杀死他们,路易十四花了无数年的时间去谋划,西西里特大陆所有人都是他这盘棋上的棋子。他用最强势的手段整合了大陆上的所有资源来壮大自己,甚至不惜毁灭龙族,将自己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而当他成长到足够强大,连神灵都感受到他的威胁时,反叛军揭竿而起将他重伤,神灵见此机会,自然会现身再补一刀。这是民意,是时代的狂澜,是必然的后果,所有的一切环环相扣,没有人会因此怀疑,神也不会。而当神灵出现在路易十四的面前时,真正的大战才开始,而那一天就是——众神陨落之日。”
话音落下,冷缪和郑莺莺都没有言语。这么大的一盘棋,说不惊人是不可能的,而燕云的讲述还没有结束。
“所有人都以为路易十四死于神罚,因此拍手称快,可谁又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杀招呢?穷尽毕生才能,举全大陆之力,杀遍诸神,彻底结束神治。”
“这才是一个时代真正的终结。”
“而大家好像也都忘了,这位赫赫有名的暴君,可曾是高贵的精灵王的朋友。”
热爱自然的精灵,不会跟满手是血的暴君是朋友。至少在少年时期,路易十四还不是后来表现出的那个模样。
“照你这么说,残暴都是假象,路易十四还是个英雄?”冷缪觉得不对,杀人就是杀人,哪儿那么多道理。
“倒也不必这么说。人都是复杂的动物,冷漠和暴戾本就是他性格中的一部分,又怎么能完全作假?跟精灵王做朋友时,他可以跟他聊诗歌、聊音乐,可以真心地赞美自然,这是他;有朝一日他厌倦了对神灵的叩拜,决定掀翻这一切,为此自愿脱下文明的枷锁,不择手段,这也是他,跟众生没有关系。一个天才的疯子,一个狂妄的暴君,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燕云说得随意,冷缪看着他,忽然有种他在自己说自己的感觉。燕云和路易十四当然是不同的,但那份屠神的决心却很一致。
“屠神,他成功了,你却失败了。”冷缪说得毫不客气。
“缪缪,你总是如此无情。”燕云无奈苦笑,“不过我确实错判了神灵的身份,误以为永夜城的神灵跟西西里特的是同一层级的存在,所以犯了致命的错误。”
“那你现在又想好怎么杀乌鸦先生了?”冷缪语带嘲讽。
“应该说,我们的这位乌鸦先生,似乎也很期待被我杀,所以才会把我送进这里。”燕云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好像透过虚空在看着k。
“什么意思?”冷缪语速加快。
“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吗?有黑暗年代无比灿烂的魔法文明。”燕云又重复了一边开头说过的话,嘴角勾起,“路易十四举全大陆之力汇聚的顶尖魔法,都在这里了。”
听到这里,饶是冷缪也不禁露出惊讶。环顾四周,这座黑色的巨大宫殿里,石壁上、断墙上,甚至是穹顶的天花板上,到处都是魔纹。
郑莺莺也抬头看着,但她的关注点与众不同,“这对唐措会有影响吗?”
“莺莺,你这样的反应会让我以为唐措才是你的队友。”燕云笑着,但看着也并不生气,只是他惯会装作心里受伤的样子来打趣。打趣完,他又道:“路易十四虽然战死,但神是真的死了,他却还有后手。在反叛军将他重伤的时候,他留了一部分灵魂在刺中他的那把剑上。”
郑莺莺灵光乍现,“裁决之剑?唐措的剑?”
燕云耸耸肩,“没错,在那个副本里我虽然没亲眼见过那把剑,但现在看来,确实就是那把。看月隐之国如今的情形,怕是路易十四要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饶有兴致地问:“你们觉得,比起那位暴君,唐措有几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