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姚紫晨出生在蔚宁市中心医院。她出生不到两个小时她的母亲就不知所踪了,成了弃婴。院方把她转交给蔚宁市天使福利院。姚紫晨在福利院生活了三年,在她四岁那年,她被一对英籍华人夫妇收养,被养父母带回英国抚养。她本来和养父母一样,是英籍华人。六年前,她的养父母出车祸意外死亡,后来她就把国籍迁回国内,次年一月份和男朋友结婚,二月份就生了一个孩子。”
任尔东念着念着,插了一句题外话:“奉子成婚啊。”
夏冰洋开车拐过一道路口,点出了一个疑点:“男朋友?她的男朋友不是吴峥吗?”
任尔东举手:“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夏冰洋瞥他一眼:“说。”
任尔东道:“她会不会是因为怀了吴峥的孩子,所以才慌慌张张地找男人结婚?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她养父母才死了几个月她就着急办红事儿。而且她和男朋友结婚不到一个月就生孩子了,这孩子是谁的?”
夏冰洋:“我对这种八点档狗血伦理剧的剧情不感兴趣。”
“你换个思路想,这个孩子要么是吴峥的,要么是她现任丈夫的。如果孩子是吴峥的还好说。万一孩子不是吴峥的,那可就——”
任尔东话没说完,留了一道悬音。
夏冰洋认真想了一想,也觉得里面有些蹊跷:“姚紫晨在13年2月生孩子,那她怀孕的时间就是12年八月份之前。当时她的男朋友是吴峥,按理说,孩子只能是吴峥的。”
任尔东把资料合上往驾驶台一扔,道:“照你刚才说的狗血伦理剧剧情继续往下捋,吴峥失踪时间就是八月份。姚紫晨怀孕了,紧接着吴峥就失踪了。所以啊,如果孩子是吴峥的,姚紫晨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孩子找个后爹。如果孩子不是吴峥的,那姚紫晨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孩子找亲爹了。”
夏冰洋:“你可以直接说你怀疑姚紫晨在和吴峥交往其间出轨,并且怀了孩子。她为了和孩子的亲生父亲结婚所以杀死了吴峥。”
任尔东啧了一声;“粗鲁,一点都不迂回。”
夏冰洋向他横了一眼,骂道:“迂回你爹呢,你连姚紫晨和她儿子的面都没见到,DNA鉴定也还没做,就给她套上了作案嫌疑,想好了作案动机。想象力这么丰富,你怎么不去写小说”
“要去怀疑所有值得怀疑的人,这还是你教我的啊。”
“我是让你去怀疑,但我让你瞎他妈的怀疑了吗?”
任尔东觉出有点不对劲儿,转头看他:“你也连姚紫晨的面还没见到,你就这么相信她?”
夏冰洋戴着墨镜,墨镜下的脸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显露出冷酷又严肃的模样:“我不相信她,相反,我也怀疑她。”
“你怀疑她什么?”
夏冰洋默了片刻,又拐过一道路口才道:“先不往她身上套作案嫌疑和动机,就算她清清白白,在上一任男朋友生死不明失踪几个月后就和别的男人结婚,这一点也够蹊跷。”
任尔东足够了解夏冰洋,所以从他打了结的眉头就看出他心里还有隐情。在男友失踪几个月后就和别的男人结婚或许是姚紫晨身上的疑点,但不是夏冰洋怀疑她的疑点。
任尔东道:“你怎么神神秘秘的?还有话不能跟我说?”
夏冰洋这才说出心里疑虑,但只有寥寥三个字:“粱霄桐。”
“粱霄桐不是都说清楚了吗,吴峥以前和他是邻居。他和吴峥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没错,粱霄桐在昨天从警方口中得知在山顶发现的尸骨是吴峥后,就主动向警方阐明了他和吴峥的关系。他和吴峥是邻居,吴峥年长他几岁,在他五六岁那年搬到他家楼上,他和吴峥做了很多年的邻居。直到吴峥出国留学,两人断了联系,后来吴峥和女朋友一起回国发展,却在回国不足三个月后遇害。
粱霄桐一直待在蔚宁,在蔚宁毕业,在蔚宁工作,直至如今。
粱霄桐和吴峥的关系简简单单,清清楚楚,但是夏冰洋却始终无法对粱霄桐释怀,其中原因他自己也琢磨不清楚。总之每次想到粱霄桐,他总能想到初次在郁葱的山林间见到粱霄桐的那一幕,清晰的看到粱霄桐仰望天空时无比宁静又柔软的眼神。
难道是因为粱霄桐当时的模样有些像纪征吗?还是因为粱霄桐身上的味道也和纪征有些相似?否则他又为什么一直把目光着重放在粱霄桐身上?
任尔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他一圈,忽然问:“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夏冰洋:“......啊?”
任尔东道:“我说你是不是看上粱霄桐了?”
夏冰洋起初被他的奇思妙想震慑住了,向他投去惊诧地一瞥:“你他妈......那只眼睛看到我看上他了!”
任尔东掏掏耳朵:“不是没有可能啊,他和纪征的气质有点像,都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没准儿你就喜欢这一款呢。”
“就算我喜欢这一款我也有纪征了!”
“纪征不是三天两头往国外跑嘛,你能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空房?”
夏冰洋着实火大:“你他妈又那只眼睛看到我耐不住也守不住了?!”
任尔东恨不信任地瞟他一眼:“在学校的时候,你可是咱们那届的交际花。”
听他翻旧黄历,夏冰洋气焰稍挫,但还是声势凛然道:“那都是以前的事,如果你敢在纪征面前胡说八道,我就在咱们单位后院挖个坑把你埋了!”
夏冰洋一向沉着冷静,也就事关纪征的时候这么容易情绪化。任尔东觉得有意思,所以再接再厉继续逗他:“那你得告诉我那些话能说那些话不能说啊。”
“毕业之前那些事全都不能说!”
“毕业之后就全都能说了?”
“那也得挑着说!不不不,全都不要说.......卧槽我真想杀了你灭口!”
任尔东接收到他横过来的恶狠狠的眼神,后背一凉,貌似被一把剑抵住了脖颈,为了不被夏冰洋就地灭口在警车里,连忙保证道:“领导您放心,以后我见到纪征,我一定会在纪征面前把您塑造成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好青年。”
夏冰洋阴涔涔地盯着他:“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我就活埋了你!”
任尔东捡了一条命,也长了个记性,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把纪征带入他和夏冰洋插科打诨中。话题一旦扯到纪征,夏冰洋就会变得无比认真,认真到智力缺失,非常经不起开玩笑。他没想到平日里那么理智那么聪明,简直是‘智者无惑’这一词汇代言人的夏冰洋谈起恋爱也会失智。夏冰洋以前谈过的所有对象加起来都不敌纪征对夏冰洋造成的智力伤害的百分之一。
任尔东看着夏冰洋在小区甬道边停好车,原地转了个两个圈才找到方向往东南方一栋居民楼走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担心南台区刑侦队的结案率。
中高档小区有个通病,居民楼与居民楼之间的间隔过大,小区园林建设太好,虽然很适合走步散心,但是对于赶时间的警察来说非常的不友好。夏冰洋趴在路边的小区平面示意图前,鼻尖几乎抵到了把装裱着图纸的玻璃板,像是重度近视似的用力眯着眼睛。
任尔东摇摇头,正要上前把他扒拉到一旁。就见夏冰洋从玻璃板上捏起一只停靠在上面的蜻蜓。夏冰洋捏着蜻蜓朝任尔东转过身,眼神很阴险地看了看任尔东,然后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把蜻蜓捆住,鞋尖在草坪里用力一踢,踢出一个小小的坑,把蜻蜓往坑里一扔,用脚把坑填上,末了又用力跺了几下。
把蜻蜓活埋以后,夏冰洋昂着下巴,略带挑衅的目光仿佛在对任尔东说:敢胡说八道,这就是你的下场。
任尔东:......
他现在真的很担心夏冰洋麾下的南台区分院局刑侦中队的结案率。
他像躲避智障一样转身离开夏冰洋,掏出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喂姚女士,我是今天早上和你联系过的警察,你住那栋楼来着?”
姚紫晨住在5栋C座501,夏冰洋和任尔东在公区大堂乘电梯上楼,电梯门一开就看到斜对面门牌号是501的房门半敞着。一个穿黑白拼撞色连衣裙,披着一条薄薄的蚕丝围巾的女人站在门口,正在弯腰扑打裙边沾上的一层水粉颜料。
“姚紫晨女士?”
刚才活埋蜻蜓,智障般的夏冰洋已经消失了,此时的夏冰洋如往日般一身威仪。
“是的,你好。”
姚紫晨对迎面而来的两名警察伸出手,要和夏冰洋握手时发现自己掌心和手指上都沾有颜料,又连忙收回手,笑道:“不好意思,你们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画画。”
任尔东笑道:“是我们来的太突然了。”
姚紫晨很端庄地把双手放在身前,宽柔美丽的脸庞上泛着十分优雅又柔和的微笑,她虽年过三十了,但眉宇间俏丽鲜活的颜色让她看起来很具少女感。
她笑着和任尔东聊了两句,迟了片刻才猛然想起她还把客人堵在门外,于是连忙推开房门,歉然笑道:“真是对不起,我这两天没休息好,总是心不在焉的,快请进。”
她因埋怨自己而微微嘟起嘴,脸颊泛出一层粉红色,娇憨的模样像极了少女。
她的家很大,复式两层,一楼以客厅和厨房为主,装修的线条流畅,颜色柔和,家具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米白色。姚紫晨把两位警察请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问道:“两位警官想喝点什么?”
夏冰洋:“水就好,谢谢。”
姚紫晨往开放式的厨房去了。
夏冰洋起身朝足有一扇墙那么大的落地窗走去,站在窗前,看到小区里用各种怪样的石头搭建的假山,山间流着活水,周围栽满了移植而来的观赏性植物。窗边摆着一组桌椅,夏冰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摞水粉画纸,画纸上都涂有颜色,但不是水粉的涂色,而是蜡笔。这是一摞蜡笔画。
姚紫晨端着泡好的绿茶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夏冰洋正在翻看那一摞蜡笔画,笑道:“那是我儿子的作品,还可以吗?”
这一张张画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儿童的信笔涂鸦,画纸上铺满了各种颜色的线条,毫无技术可言。
夏冰洋看着画纸笑了笑,没有回答。
姚紫晨把一杯茶放在阳台的矮桌上,一杯放在任尔东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款款地在任尔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们今天走访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观赏姚紫晨儿子的画作,任尔东见夏冰洋专注于那一摞画纸,没有开口询问姚紫晨的打算,就把问话的任务揽到自己身上,等姚紫晨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就切入正题:“今天我们来找你,是想和你聊聊吴峥。”
“好的,您问吧。”
姚紫晨已经从警察口中得知了吴峥的尸骨在北郊金石仓储园附近被发现,也对警察的来访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她面对警察时表现的很从容,起初并没什么情绪起伏,但她叙述和吴峥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时毫无征兆地流下了一行眼泪。
她面色无异,只是眼眶有些发红,当流下眼泪时,她怔了一下,然后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泪了。她慌忙抽出纸巾擦拭连忙和眼角,神色有些羞愧:“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这是怎么了。”
任尔东偷偷去看夏冰洋,见夏冰洋依旧在看那一摞画,对姚紫晨的触景伤情和流下的眼泪都无动于衷,甚至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姚紫晨目光散乱地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怔,然后回过头看着任尔东笑问:“不好意思,您刚才问我什么?”
任尔东:“你和吴峥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
姚紫晨没有着急回答,她喝了一口茶水,似乎觉得茶水有些苦涩而皱了皱眉。然后她端起茶杯走到落地窗边摆着的一盆长势喜人的金镶玉竹前,把茶杯里的水倒入花盆里,道:“嗯......好像是七月下旬,二十七号左右。那是个周末,吴峥和我约好了第二天去看电影,但是他却没有出现。所以我有些印象。”
夏冰洋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给竹子浇水的动作很优雅,像是沏茶般优雅,她均匀的把茶水绕着竹子浇了一周,途中转动着杯子,茶水顺着整个杯口倾倒下来。
任尔东问:“后来你就和他失去了联系吗?”
姚紫晨给竹子浇完水,回到任尔东对面坐下,道:“不是的,那天以后,他给我发信息解释了爽约的原因。还说学校那边临时有点事,要飞一趟英国。他是学美术的,学位拿的很不容易,我很理解他。他说需要一周时间处理事情,回来再和我联系。”
“他回国了吗?”
“没有,自从他说他去英国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期间你们通过电话吗?”
“我给他打过电话,但他没有接过,总是给我发信息。”
“后来你为什么报警?”
“因为他忽然和我失去了联系,我找不到他,就打电话到他的学校,校方说他根本没有回去。他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慌。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你在什么时候报警?”
“好像是八月......八月二十几号。”
“当时警察怎么说?”
“警察说他们调查过吴峥的飞行记录,吴峥没有出国,他是在国内失踪的。”
姚紫晨说的信息都和六年前的报警记录中记载的一致,没有半点出入。
核对完信息,任尔东又朝夏冰洋看了一眼,发现夏冰洋已经不再赏画了,而是看着窗外赏景,任尔东只能接着问下去:“姚女士,你和吴峥之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我想你们的关系的应该比较亲密。在你印象里,吴峥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或者欠了什么人的钱?”
姚紫晨眼眶依旧泛红,她低头擦拭着眼角认真回想了片刻,道:“吴峥的母亲是金融分析师,所以他的资产一直由他母亲打理。他家里条件不错,我想他是没有外债的。至于和什么人结仇......我想应该也没有。他人很好,很随和,人缘也好。我从没见过他和谁产生过矛盾。”
“你和吴峥交往了多久?”
“半年左右。”
“他带你回国是为了见父母吗?”
“是的,他说想在年底和我结婚,就带我回国见他爸妈。”
“他父母对你的印象怎么样?”
姚紫晨一愣,像是没想到警察竟会问的这么详细,但还是答道:“我想......应该还不错吧,他父母都同意我们在年底完婚。”
任尔东这才问出最重要的问题:“既然你和吴峥的感情很好,好到见父母,商议结婚。那为什么你在吴峥失踪几个月后就嫁给了你现在的丈夫?”
姚紫晨凄然地垂下眸子,轻声叹息:“那我能怎么办呢......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的。”
任尔东皱了皱眉,察觉到自己的问题被她轻描淡写敷衍了过去,给出了一个看似合乎情理,也不能再追问的答案。但他没有就此放过姚紫晨,又道:“姚女士,我想问你一个比较唐突的问题。”
姚紫晨看着他:“请说,警官。”
任尔东提了一口气,问:“你的儿子卲童,是你和你丈夫邵云峰的孩子吗?”
正望着窗外赏景的夏冰洋回过头,平静无波的双眼注视着姚紫晨。
姚紫晨像是被这个问题刁难住了,一时哑口无言,眼神虚浮着,闪躲着。
“紫晨,门怎么没锁——”
房门忽然被推开,紧接着走进来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邵云峰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两个陌生的男人时立刻转变了口风,笑道:“家里有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