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峰的记者发布会在他参股的酒店宴会厅举行,发布会当天,邵云峰邀请了几十家媒体,国内具有影响力的大小媒体济济一堂,声势不可谓不浩荡。邵童绑架案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一个多星期,最终以邵童母亲姚紫晨的归案而尘埃落定。作为公众人物的姚紫晨以及姚紫晨亲手打造出的公益品牌‘邵童’实打实的赚足了眼球和流量,邵童归来的风暴相比之前警方营救邵童的行动更要震动蔚宁市。
夏冰洋坐在宴会厅最后一排椅子靠门的位置,看着手持话筒的记者和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听着台上邵云峰的秘书做发布会开始前最后的开场白。夏冰洋在现场热情高涨的氛围中,心生一股荒凉......他想到了在看守所里的苏茜,毕竟此时邵云峰的盛典,是由苏茜的自由和生命换来的。
发布会开始了,邵云峰一上台,闪光灯就打的宴会厅一片雪亮,快门声像是在下雨,几乎台下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台上,因为邵云峰不是自己上台,他还牵着邵童。
夏冰洋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台上那个瘦弱苍白的男孩儿,他显然恐惧此时的氛围和人群,他瑟缩着脖子,低着头,不敢朝任何人看。夏冰洋没想到邵云峰会把邵童带上台,邵童患有自闭症,被金涛绑架的心理阴影还在他身体里潜伏着,他此时的精神状态想必万分的封闭且脆弱。在邵童如今的精神状态下,邵云峰竟然还把邵童带上舞台,夏冰洋越来越坚信,这场新闻发布会是邵云峰蓄谋已久的作秀。
在‘舞台’上,邵云峰拥着邵童,悲悯又哀伤的向媒体们分享了一个连夏冰洋都感到新奇的故事;邵童的母亲姚紫晨伙同其初恋情人绑架邵童,是为了把邵童从他身边夺走。姚紫晨早在一年前和初恋情人重逢后就出轨了,邵云峰一直知情,但为了守护家庭和他们的儿子,他忍耐了下来,并且宽容了妻子。姚紫晨多次提出和他离婚,他都没有同意,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姚紫晨自导自演的绑架事件。
在他口中,他的妻子成了一个深爱儿子的母亲,只是他的妻子出轨了,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他不合格的妻子想继续做一名合格的母亲,所以想从他身边逃离的同时带走邵童。
故事讲完,邵云峰恳请在座媒体给他的妻子一些宽容,因为他的妻子在照顾患有自闭症的儿子长达六年的漫长时间中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而他作为丈夫,也疏忽对妻子的关切爱护,所以才导致妻子如今做出这等疯狂的行为。为了支撑自己的论调,邵云峰拿出了证据——一位颇有名望的精神医生开出的鉴定证明,那张薄薄的A4纸上写着‘姚紫晨女士患有重度躁郁症’。
这张证明似乎成为姚紫晨在媒体和社会面前开罪的利器,一时间,满座记者哗然,原本尖锐的提问也因姚紫晨患有神疾病而磨去了锋芒。在发布会被这一纸证明推上温情高潮时,邵云峰终于抛出了他伸向社会大众的商业橄榄枝,“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决定,即日成立‘梧桐树·关爱女性躁郁症患者’公益基金会。为其他患有躁郁症精神疾病的女性患者献出我们‘梧桐树服装有限责任公司’的一份力量,希望紫晨的悲剧不再重演!”
满座寂静,随后掌声雷动。
夏冰洋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默默地看着台上被掌声惊的面色煞白的邵童,发现他清秀的眉宇果真长得有几分像金涛......
掌声如潮的宴会厅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男人的悄然离席。
夏冰洋走出宴会厅,胸口沉闷地好像被一块巨石堵塞,眼前不断闪现邵童面对人群时惊慌无助的脸和邵云峰面对记者时野心勃勃意气风发的脸......看来他猜对了,今天这场新闻发布会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作秀。苏茜和金涛的生命将以悲剧收尾,而邵云峰却是这场悲剧唯一的受益者。
夏冰洋站在电梯间等电梯时,邵云峰从宴会厅里跑出来了,向他喊道:“夏警官!”
夏冰洋转过头,看着他,缓慢调整面部表情,露出淡薄的微笑:“邵总。”
他看着邵云峰,看到一张硬朗帅气,又鲜活生动的脸。邵云峰的脸上洋溢着骄傲、激动、和昭然若揭的野心,就像一个征战四方开强拓土的帝王。这样的男人,苏茜真的不爱他吗?
邵云峰对夏冰洋的态度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热情和谦和,他笑道:“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要不是秘书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您过来了。”
夏冰洋和他客套两句,后道:“今天的发布会很成功。”
邵云峰摆了摆手,看似沉痛道:“都是亡羊补牢罢了。”
夏冰洋看着他,眼神逐渐冷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妻子什么时候得了躁郁症。”
邵云峰镇定自若道:“我也是才知道,紫晨出事后,朱医生,就是紫晨以前见过的精神科专家找到我,告诉我紫晨得了这种病。唉——”
夏冰洋现在已经完全不信任邵云峰了,他不信从邵云峰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更不信任邵云峰这个人。他按了一下楼梯间外的按键,口吻平平地问:“邵总,你爱你的妻子吗?”
邵云峰不假思索:“当然。”
电梯门开了,里面的人接连不断地走出来。夏冰洋站在电梯门前,像分开人流的砥柱,直到人群走光,电梯门又合上,夏冰洋才转头看着邵云峰问:“你爱的是你的妻子,还是姚紫晨?”
这个问题难懂,但邵云峰听懂了,不过他装作没听懂,他笑道:“紫晨就是我的妻子。”
“......那苏茜是谁?”
邵云峰笑了,说:“苏茜是谁?”
夏冰洋默然良久,道:“一个可恨又可怜的女人。”
电梯门又开了,夏冰洋走进电梯之前,感慨似的看着邵云峰笑道:“我竟然忘了你是一名商人。”
从酒店出来,夏冰洋在酒店门外看到几名没有入场券的记者,他们蹲守在门口,无法参与里面的盛会,但是明天的报纸一定不乏他们笔下精彩的故事。
说谎的能力,每个人与生俱来。人们经常利用谎言保护自己,但自卫的谎言只是盾牌。只有利用谎言去‘守护’某个人,某样东西时,谎言才能变成武器。
我就要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死。
在车上,夏冰洋想起了苏茜的这句话。当时他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他懂了;苏茜有她想守护的东西,为此,她为自己打造了武器,足以使她和她的敌人同归于尽。
到了单位,他难得没有乱停车,而是把车停在了停车位里,然后在车里静静地坐着,他什么都没干,但不能说是在发呆,因为他脑子里在飞速地过着一个个人,一件件事,那些人和事搅的他头晕脑胀,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十几分钟后,他下车去法医办公室找陆主任,把老法医从岗位上拽下来,两个人坐在小桌两边下象棋。
老法医冲他瞪眼:“你不忙,我忙啊。”
夏冰洋自顾自摆着棋盘:“我让你两个子儿行了吧。”
几盘棋下完,夏冰洋心里的沉郁之气一扫而空。他的情绪渐好,还有心思照顾他连输五局的老牌友,于是在第六回合放了个水,输给了陆法医。
夏冰洋放下棋子,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功力见长啊陆老。”
陆法医慧眼如炬:“我知道你放水啦,坐下,再来一局!”
夏冰洋迆迆然走了:“别夸我,我是那种人么。”
他轻盈地一步步蹦着上楼,下楼的警员见他一蹦一蹦的,心情大好的样子,笑着对他说:“夏队回来了。”
夏冰洋一边蹦一边说:“回来啦。”
到了四楼,他一上楼就听到里面警察大办公室传出一阵阵笑闹声,于是扭转方向朝警察大办公室走过去,想凑个热闹。
几桩大案告破,上级还嘉奖有加,办公楼里的警察们高速运转了多日,现在难得空闲下来,气氛自然不同于往日。任尔东和娄月等骨干都在警察大办公室里聚众聊天,还有郎西西等技术队的常客。
门没关,夏冰洋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往里看,看到任尔东和小陈站在两排办公桌中间的过道上牵着手搂着腰,在跳交谊舞。这两个大男人跳的还是华尔兹舞步。在一片哄笑声中,任尔东牵着小陈的手在小陈头顶转了个圈,大声道:“别笑!我媳妇儿就这么教我的!”
夏冰洋悄无声息地走进去,站在郎西西身边:“他们在出什么洋相?”
郎西西只顾着看热闹,被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嗔了夏冰洋一眼:“你吓死我了。”随后才道:“元旦要办联欢会,让每个单位出三个节目,东哥他们排节目呢。”
郎西西身边的几名女警很快发现了夏冰洋,纷纷道:“夏队回来啦。”
“夏队。”
“夏队来晚了,刚才东哥跳了一段秧歌。”
她们这边一说话,办公室的人都看到了夏冰洋。面对满屋子的问好,夏冰洋统一点了点头,然后挑了张桌子坐上去,用脚勾过去一张椅子踩上去,对任尔东说:“别管我,你们接着跳。”
小陈撒开任尔东的手:“我不跟东哥跳了,他老摸我腰。”
任尔东抬脚踹小陈:“我要是找的着舞伴,我会摸你腰?!”
夏冰洋笑道:“对啊,上去一个舞伴儿陪他跳啊,西西过去。”
郎西西连连后退:“我不会,我肢体不协调。”
夏冰洋边脱外套边说:“没事儿,咱们关起房门自己练,练好了才把你们放出去。”
郎西西还是摇头。
夏冰洋把外套脱下来往腿上一搭,整理着衬衫衣领说:“你的小脑袋瓜是不是不好用?你想想,如果你当你东哥的舞伴,后面三个月是不是就能借排练节目的名义偷懒开小差了?这笔小账都算不过来?”
郎西西很快被他说服了,正要答应,一转脸看到夏冰洋,又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盯着他。
夏冰洋以为说服不了她,于是开始找下一个目标,他看着另一个漂亮的女警,还没开口,就听小陈道:“东哥我当你舞伴!我要迟到早退开小差!”
任尔东避他如瘟疫:“滚滚滚滚滚!我可不想摸你的水桶腰!”
这两个人在格子间开始了追逐游戏。
夏冰洋看着他们乐,一边乐一边从裤子口袋摸烟盒,没察觉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乐,其他人都或躲躲藏藏地看着他,或直截了当地看着他,眼神都很暧昧,个别女警还抿嘴偷笑。
夏冰洋浑然不觉,还在身上口袋摸打火机。
娄月看不下去了,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你昨天和纪医生在一起?”
夏冰洋咬着烟‘嗯’了一声,打着火点了烟才道:“你怎么知道?”
娄月道:“太明显了。”
夏冰洋转头看她,不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娄月无奈似的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面很精致的巴掌大的小镜子放在他面前:“你早上出门前没照镜子?”
夏冰洋往镜子里一看,立刻明白她说的‘太明显’是什么意思。他的脖子和胸口,从耳根从衬衫领口第二颗扣子,零零散散地散布着红痕,有轻有重,有深有浅,稍微有些经验的成年人都知道那是什么痕迹。他还偏偏习惯把衬衫领子开的较低,光秃秃的脖子和胸口前坠着一根圆珠银链,银链下是藏不住的痕迹,看起来有一种色|气满满的性|感。
他自打出门时就一直穿着外套,所以掩盖住了那些痕迹,现在他脱掉了外套,那些痕迹自然就藏不住了。
夏冰洋只朝镜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很淡定地往上系了一颗扣子,道:“我还以为你昨天碰到我们了。”
娄月发现,提及纪征,夏冰洋顿时不太专注了,眼睛里有些跑神,好像想到了其他事。
娄月拖过去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问:“他又走了?”
夏冰洋看着正在排练交谊舞的任尔东和小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嗯,又走了。”
纪征说话算数,陪他看完电影就去棋江大桥散步,散了一整晚。他们在桥上走走停停,从夜色阑珊一直走到东方渐白,他们走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现在回想,夏冰洋不记得都和纪征说了什么,只记得昨天晚上江面上的风很静,他披着纪征的外套,枕着纪征的腿,躺在桥边对着江水的长椅上睡着了。
不,其实他没有睡着,纪征以为他睡着了。当纪征亲他的额头,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他醒着,只是没睁眼。直到纪征走了,大桥上的路灯灭了,他才拢紧外套坐起来,看着桥下平静的江面发了一会儿怔,然后沿着和纪征离开时相反的方向离开了大桥。
每次纪征离开,他都很伤感,这次也是。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强迫自己在纪征离开的时候表现的洒脱一点,从容一点,但是他的洒脱和从容只是给纪征看看而已,他很清楚他越来越无法承受那些被动和不安。他很焦虑,因为他清楚他承受的底线在那里,如果纪征再多‘离开’几次,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娄月对夏冰洋感情上的事过问不多,只知道夏冰洋和纪征聚少离多,而且夏冰洋还处于被动的一方,她不免站在夏冰洋的立场说话:“如果你的纪医生在乎你,他就应该回国定居。现在这样算什么?十天半个月回来和你见一面就走,他想这样吊着你一辈子吗?”
她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在夏冰洋心里激起强烈的恐惧。
一辈子?对啊,他和纪征还有一辈子,难道他们要永远这么过下去吗?
他太过于沉浸在自己假想的恐惧当中,没有察觉黎志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他迟了一会儿才道:“抓谁?”
黎志明还要趴在他耳边说话,被夏冰洋不耐烦地推开:“别他妈的鬼鬼祟祟的,有话直说。”
于是黎志明木着脸大声道:“市局让我们协助一分局缉拿犯罪嫌疑人党灏!”
夏冰洋:“......谁?”
“党灏!”
夏冰洋从桌子上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黎志明:“为什么?”
“党灏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