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邪魔坏道【11】

纪征和潘岳约好了两点钟见面,而纪征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岳岚疗养院。岳岚疗养院建在郊外半山腰,山林掩映间,秀丽的山林里拖现而出一片连绵的屋宇,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像是旧时的香|港建在山迹仙踪里的洋房别墅。

纪征把车停在疗养院入口百米之外的林荫下,在距离和潘岳见面之间仅剩的半个小时里,他不停的怀疑自己,谴责自己,有数次想要毁约,一走了之,但他每次萌动毁约的念头时就会想起被边小蕖按在浴缸里险些淹死的蛋黄,右脸淌满鲜血的吴阿姨,以及昨夜在他怀里痛哭的边小蕖......

看来吴阿姨是对的,边小蕖必须被放在一个能约束她的地方,纪征给不了她这种约束,只能加剧边小蕖的病情,并且给周围的人带来伤害。他自以为能够保护好边小蕖,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保护边小蕖的方式不是把边小蕖藏起来,而是给她一个生存的空间。

两点钟,纪征的手机像是定了闹钟似的准时响起,潘岳问他:“老同学,到哪儿了?”

纪征缓慢地调整出笑容:“在门口。”

“好,那我现在让人去接你。”

他和潘岳自从高中毕业后就断了联系,只在去年八月份见过一次,他们共同的朋友去国外结婚,纪征没时间参加婚礼,就托潘岳带去了贺礼和礼金。这两年潘岳发展的很好,是蔚宁市有名的私立疗养院的院长,这间疗养院本来是潘岳和他妻子的夫妻店,但潘岳的妻子作为幕后出资人把潘岳以及这间疗养院扶持起来以后就撤股了,转投向设计行业,也是做的风风火火。纪征之所以选择了解这所疗养院,不是因为和潘岳有点往日情谊,而是出于看重这所疗养院的医疗水准和设施。这里的环境和水平放在全国都数一数二。

潘岳比之去年富态了不少,还不到中年发福的年纪就已经挺起了啤酒肚,他看着纪征轩昂依旧的身材,很是自惭。除了样貌上的变化,潘岳几乎没什么变化,至少在纪征面前,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爽朗又健谈。

纪征在他的办公室和他浅谈了一会儿,话题逐渐引到了边小蕖身上。他没有直接告诉潘岳他有一个患有精神障碍的外甥女,只道是他的一个亲戚。潘岳事无巨细的向纪征介绍了他们的医疗程式,还带着纪征参观了一遍住院部。纪征和他算是同行,所以很多问题一点即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疗养院待到了傍晚,也和潘岳聊到了傍晚,甚至亲自体验了疗养院的伙食水平。

天色渐晚时,潘岳把纪征送到疗养院大门口,给纪征留下一张名片。

“有问题或者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潘岳道。

纪征谢过他,然后驱车沿着山路下山,行驶在返回城里的公路上。他特意绕到边小蕖喜欢的甜品店买了边小蕖喜欢的蛋糕。他提着蛋糕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边小蕖一个人。

房子里没开灯,边小蕖坐在起居室飘窗上,借着窗外暗淡的天色下亮起的霓虹灯,往指甲上刷着蓝色指甲油。

客厅的灯忽然亮了,她被光刺到了似的偏头躲了一下,然后一脸不悦地转头看向门口。

纪征把蛋糕放在餐厅桌上,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朝她走过去,坐在她脚旁的飘窗上,温声问道:“怎么只有你自己?吴阿姨呢?”

边小蕖恹恹地垂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爱搭不理道:“去买东西了。”说完,她抬起眼睛看了看纪征,然后把指甲油放下,朝纪征摊开右手掌心,冷冷道:“这是怎么回事?”

纪征看着她的手,她的掌心分布着几个深深的针眼,那是昨天她躲在浴缸里,被自己握在手里的针扎出的针眼。纪征心里一疼,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她掌心的伤口:“疼吗?”

边小蕖怔了怔,眼睛里的冷漠褪去了大半,但还是做出冷傲的神气:“还好,不怎么疼。”

纪征把她放在飘窗上的指甲油拧紧,然后搁在一旁,道:“经常涂这种东西很伤指甲,以后少用。”

纪征对她表现出的关爱很快把边小蕖浑身的戾气磨光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半点的笑容,低头不答话。

纪征摸摸她的头发,道:“我买了你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等我换身衣服陪你一起吃。”

边小蕖:“唔。”

纪征温柔地笑了笑,脱掉西装外套搭在飘窗上,回房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朝浴室走了过去。

边小蕖双手捂着脸,低着头甜甜地笑了一会儿,看到纪征的衣服还搭在她脚旁,于是把纪征的衣服抱起来准备搭到衣架上。

她才走了一步,发觉从纪征衣服口袋里掉出了个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她弯腰捡起来,见是张名片,名片上印着‘岳岚精神疗养院’和一个名字‘潘岳’。

这张印有精神疗养院的名片让边小蕖愣住了,她拿着名片正在发怔的时候,纪征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拿出纪征的手机,看到名片上的‘潘岳’给纪征发了一条短信——考虑好了,可以随时把人送过来。

浴室里忽然响起沙沙水声,边小蕖像是被捉贼拿赃似的狠狠一惊,扔掉手里的衣服和手机,茫然地站在原地。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手机和名片,心中的慌乱渐渐消失,很快冷静了下来,眼神也不再惊慌,而是变得怨愤。

她因愤怒而浑身颤栗,脸上怨毒的神色让她显得面目可憎。

忽然,她蹲下身子把名片和手机放回纪征的衣服口袋里,又把纪征的衣服放回飘窗上,然后跑进吴阿姨住的客房。一阵翻找过后,她在床头柜下层抽屉里找到一瓶安眠药,那是睡眠不好的吴阿姨几乎每天都会服用的药物。

她拿着药瓶回到卧室,坐在电脑桌前,把剩下所有药片都倒在桌子上,用一根钢笔来回碾压那些白花花的药片。药片在她的碾压下不停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野兽在咀嚼猎物的骨骼......

忽然,她停下动作,微微侧头,用余光盯着卧室房门,眼角流出如毒刺般的冷光。

纪征在外敲门:“小蕖,出来吃蛋糕了。”

她笑:“好的,等我一下。”

很快,她把药片碾成了粉末,把粉末装进糖纸里带出房间。

纪征换了一身家居服,正在切蛋糕,见她出来了,便问:“喝果汁还是牛奶?”

边小蕖坐在椅子上,撑着下颚看着他手中沾了一层黑色巧克力酱和白色奶油的水果刀,迟了片刻才道:“牛奶。”

纪征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然后拿出来两只杯子准备用来盛牛奶。手机忽然响了,他离开厨房,拿着手机回卧室接电话。

边小蕖看了看纪征虚掩着的卧室房门,快步走到厨房里把药粉撒到一只杯子里,然后把微波炉里的牛奶拿出来,倒进混有药粉的杯子里搅拌均匀,最后赶在纪征结束通话之前端着两杯牛奶回到了餐厅。

纪征打完电话,见牛奶已经摆上餐桌,于是径直走到餐厅在边小蕖对面坐下。边小蕖望着他笑道:“我帮你加了一点糖,你尝尝甜不甜?”

纪征喝了一口牛奶,道:“刚好。”

吃蛋糕的时候,边小蕖几次引诱他端起杯子,直到亲眼看着他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纪征从来没有吃安眠药的习惯,所以他喝下去的药很快起了效用,大概半个小时后,他逐渐感到头脑昏沉,四肢无力,眼前出现模糊的重影。身体异样且汹涌的变化让纪征立刻感知到了不寻常之处,他像是瞬间了悟了什么,他撑着越来越沉重的额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边小蕖,边小蕖在他眼中变成两道不停晃动的虚影,“小蕖,你——”

边小蕖低着头,脸色漠然,用手中的叉子挖起一块奶油送进嘴里。

然后,纪征看到她放下了叉子,拿起他刚才用来切蛋糕的水果刀。

边小蕖在拿起水果刀的瞬间,抬起眸子朝纪征看过去,细长的眼睛像是一把利刃。

在纪征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二次如此接近死亡。

上一次,他在唐雪慧家中喝下了掺有药物的茶水,没能走出唐雪慧的家门。那次怪他,是他疏于防备。但是这一次,他同样疏于防备,疏于防备一个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防备的人。

他没想到,边小蕖真的会想杀了他。

吴阿姨回来的及时,把昏迷中的纪征送到医院,纪征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生命特征已经不明显了,他的体温正在逐渐变凉。他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已经导致中毒,医生往他的胃里插入一根导管,灌入胃液,一遍遍的给他洗胃......

他又一次在死亡边缘被拉回人间,昏迷了整夜之后,第二天凌晨时分醒来了。

“天呐,纪医生你醒了?”

吴阿姨整夜守在病床边,见他睁开眼睛,险些掉眼泪。

纪征一睁眼就觉得头晕,浑身乏力。他又闭上眼睛缓了片刻,然后撑着床铺慢慢坐起来。

吴阿姨帮他把床摇起来,然后叫来了护士。

护士量过他的体温和心跳,又给他的胃液做了检测,道:“没事了,休息一会儿吧。”

纪征虽然醒过来了,但他的面色却苍白僵硬的不像活人,在护士帮他扎针的输液的时候,他毫无反应,像中毒过深病变成了植物人。

吴阿姨即心疼又担忧的握着他的手:“纪医生,你说句话呀,说句话。”

过了许久,纪征才转动眼睛看着她,很吃力地露出一丝笑:“我没事,很抱歉让您担心了。”

吴阿姨抹眼泪:“别这么说,你可受大罪了。”

纪征冰冻似的双眼有消融之势,他像是找个地方寄托目光似的看着吴阿姨的脸,问:“小蕖呢?”

吴阿姨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是拜边小蕖所赐,就算她隐约猜到了,她现在也不敢说这话刺激纪征,便装作自然道:“我刚才和她通过电话,她还在睡觉。”

许久,纪征低低说了一句:“这就好。”

医生嘱咐他现在不能吃东西,待会还要检测胃液。吴阿姨明知道他现在吃不了任何东西,但还是买来了清淡的餐食和水果。她帮纪征削着一只苹果,犹豫了再三,还是选择对纪征说:“纪医生,我......我得告诉你件事。”

纪征没有力气说太多话,只疲倦地看着吴阿姨。

吴阿姨道:“我回家的时候,看到小蕖在你房间开你的保险箱。”

现在对纪征来说,任何事和任何话都不能给他丝毫的刺激。他听了吴阿姨的话,表现的很平静,从内到外静如死水般的平静。

吴阿姨见他没反应,就不再说了。

房门忽然被推开,闵成舟一头冲了进来,站在床尾瞪着纪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神情是纪征从未见过的惊慌。

“你他妈......你搞什么鬼!”

纪征:“......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们家保姆接的,说你在医院,快死了!”

闵成舟仔细扫量他一圈,在他身上捏来捏去:“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纪征不喜欢他对自己动手动脚,但没有力气去制止他,说话声也被闵成舟大嗓门压住,只好默忍。

闵成舟捏完他的腰和腿就去解他的病服扣子:“你的伤到底在哪儿?我怎么找不着?”

纪征吃力地抬起胳膊把他格开:“没受伤,食物中毒。别碰我。”

闵成舟正揪着他的领子往他衣服里看,闻言撒开了他的领子,道:“这种蠢事儿你也干的出来?”

纪征对一旁瞠目结舌的吴阿姨说:“您先出去。”

吴阿姨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下,出去了。

听纪征说他只是食物中毒后,闵成舟对他的关心顷刻荡然无存了,他拖了张椅子坐在纪征病床边,翘着二郎腿,苦口婆心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人吧,我就不信你身边有人陪着,还能把自己吃食物中毒。你看看我,咱俩同岁,我闺女都上二年级了。”

纪征不想听他的耳提面命,也不想听他似是而非的炫耀,于是只好打断他:“我有话跟你说。”

闵成舟:“你说啊。”

纪征:“......你离近点,我现在没力气大声说话。”

于是闵成舟一转身坐在他床边,离他很近的地方:“说吧。”

纪征:“......太近了,你坐回去。”

“你真是麻烦。”

闵成舟又坐回去,搬着椅子凑到床边:“快说吧,我单位还一大堆事儿。”

纪征却不说话了,像是没打好腹稿,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闵成舟等了一会儿,看了看手表:“......你在用脑电波跟我交流吗?”

又过了一会儿,纪征终于说话了:“你还记得小蕖吗?”

“记得,你外甥女儿。”

“那你记得潘岳吗?”

“谁?”

纪征道:“高中时,篮球队的替补,和我们不是一个班。”

闵成舟拧眉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他怎么了?”

纪征搁着手机的桌子上看了一眼:“我手机里有他的联系方式,你存到你自己的手机里。”

闵成舟不走心的应付:“嗯嗯,先说你的事。”

纪征不语,看着他。

闵成舟在他眼神的驱使下拿起他的手机,找出潘岳的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然后把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行了吧,快说你的事。”

纪征又道:“我的钱包在水果篮下面,看到了吗”

闵成舟把他垫在水果篮下面的钱包抽出来:“看到了,钱包挺好看,什么牌子的”

纪征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里面有一张尾号0313的银行卡,卡里有五十万,密码是卡号中间的六位数字。这张卡你拿着。”

闵成舟忽觉有异,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纪征勉强露出一点微弱的笑容,道:“拜托你件事。”

闵成舟忽然很堤防他:“什么事?”

说了这么多话,纪征越来越头晕,晕到看不清楚闵成舟的脸,胃里也隐隐抽痛。于是他闭上眼睛养了养神,再开口时的语气是闵成舟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的悲伤和疲惫。

纪征道:“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拜托你,一定要把小蕖送进潘岳的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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