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舟这天醒来时,已经过了正午了。外头明媚的日光透过了窗纱和帷幔,柔柔地照在了他的床榻上。
他睁开眼,便被这日光照得皱起了眉。他动了动身体,正要起身,便感觉到有条结实的胳膊,紧紧地搂在他的腰上,将他死死地锢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霍无咎的声音。
“睡醒了?”带着笑意,慢悠悠的,像只匍匐在他身侧的,餍足的狼。
江随舟嗯了一声,正要开口,便发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他抬眼凉凉地看了霍无咎一眼。
霍无咎见状,特别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声中的愉悦透过他的胸膛,传到了江随舟的身上。
……这个混蛋!
昨日夜里怎么叫他停下也不听,活像只饿久了的大狼,也不知是霍玉衍那药酒的原因,还是霍无咎自己憋狠了。
总之,真是要折腾死了他。
听着霍无咎这般笑,江随舟的耳根不由得烫了起来,加之贴在他身侧的胸膛结实温热,使得他羞赧中带了气恼,抬手就要将霍无咎推远些。
可他刚动,便牵动了早红肿了的某处,连带着酸痛的经络,一并发作起来,疼得他咝了一声,手上也卸了劲儿。
霍无咎笑得更欢了,甚至变本加厉地凑上前来,将江随舟往怀里一裹,低下头去又狗啃骨头似的亲他。
这下,江随舟顾不得他沙哑的嗓音了。
“别闹了,你可不许再闹!”他忙道。
霍无咎搂得严实,他根本没处躲,只听着霍无咎嗯了两声,嘴上说着“没闹没闹”,却已然紧搂着他腰,一路吻着他,将脑袋埋进他颈窝里去了。
江随舟头一次这般清晰地体会到,什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推不开,反倒任由霍无咎自己拱起了自己的火。刚开荤的时候自是跟平日里不同,人性使然,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人在饿极了之后,硬生生地大鱼大肉地将自己撑死了。
霍无咎这年轻力壮、久经沙场的身子骨,自然不会把他自己撑死,可江随舟自己却不敢保证了。
“霍无咎!”他只得凶起声音来,低声道。
霍无咎的动作顿了顿。
撒欢的大狗向来是因着恃宠而骄,才敢那般放肆。但若主人家真的板起了脸,那这大狗自然不敢再造次,甚至还要摇摇尾巴,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了。
霍无咎顿了顿,抬起头来,在江随舟嘴唇上湿漉漉地亲了一下。
“逗你呢。”他说。“没想再折腾你了。”
他若此时并没有紧紧将江随舟压在身下,恐怕这话还有几分可信。
江随舟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便见霍无咎灰溜溜地从他身上翻了下去,重新将他揽进了怀里。
“好了,不闹你。”霍无咎认输道。
江随舟收回目光,低声补充道:“以后也不许再去霍玉衍那里喝酒。”
霍无咎闻言心说,反正都到这会儿了,以后喝不喝酒的还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了。
他对江随舟乖乖点头道:“肯定不喝了。昨天那是我不知情,要是事先知道,我肯定一口也不喝。”
江随舟也没应声,只是抬起手来,将他搂在自己腰上摩挲的那只不老实的手拉开了。
“你怎么也没出门?”他又问道。
霍无咎心道,自然是因为只想陪着你了。
但这种酸了吧唧的话他是断然说不出口的。他正了神色,便言简意赅道:“军中本来也没什么事,我一早去把御书房的那些文书批好了,让娄钺发出去,就回来了。”
江随舟一愣:“文书发出去了?”
霍无咎嗯了一声:“你昨天不是也说,完成的差不多了么?有些收尾的,我就把你的那本册子拿去,全都补齐了。”
江随舟一愣,抬头看向霍无咎。
便见霍无咎低头看着他,神色慵懒中带着点儿得意,像是在等着他夸奖。
他这会儿是靠坐着的,透过帐幔的日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那上头隐约有些新伤旧伤的痕迹,印刻在结实的胸腹上。最清晰的一道,横过锁骨,一路连到了他的肩胛。这伤看上去很旧了,如今只剩下愈合过后的痕迹,但看上去却很深,像是能将骨头都斩断似的。
那伤他早就看到过,尤其昨夜最为尤甚。夜里光线暗,霍无咎的身上又覆了一层薄汗,汗水在霍无咎的身上覆了一层水色,使得那疤痕在锁骨的沟壑上特别显眼。
尤其在汗珠淌过的时候,像烙印在霍无咎身上的一道凶兽的纹身。
霍无咎半天也没等来夸奖,低头看去,便见江随舟正盯着他那处伤口出神。
霍无咎垂眼看了看那伤口,问道:“怎么了?”
江随舟顿了顿,没说话。
倒是霍无咎笑道:“心疼了?没什么的,你看看,早好了。”
说着,他握住江随舟的手,拉到了自己的锁骨上,带着他在那凸起的疤痕上摸了摸。
“这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江随舟不由得问道。
霍无咎轻描淡写:“就浔阳的那一场仗。这一刀砍得狠,不过也幸好是在即将得胜的时候挨的,不然恐怕要挺碍事的。”
疤痕凸起的痕迹触到了江随舟的指腹。此时那儿只剩下温热柔韧的皮肤的触感了,想必落下这道伤时,流淌出的血能将人衣衫都浸透了。
“快要得胜,怎么还会受伤呢?”江随舟不解地问道。
霍无咎停顿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江随舟抬眼看向他,就见他垂下了眼睛,淡淡道:“也没什么。那会儿刚找到霍玉衍,他受了重伤,不省人事了。尸体堆里有个敌军跳起来偷袭他,我那会儿来不及,就替他挡了一下。”
江随舟听到这话,一时有些愣。
他看着霍无咎,就见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也不挡那一下了,省得给自己找这许多麻烦。”
他语气轻描淡写的,江随舟却是知道,他在掩饰情绪。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沉默片刻,手在霍无咎那处疤痕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倒也没什么。”江随舟温声道。“那时候他是你的至亲,你救他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也挺好看的。”
霍无咎的眼神暗了暗。
江随舟自是不知,疤痕上新长出的皮肉,总比原本的皮肉要嫩些,故而也要敏感得多。
下一刻,霍无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这回可是你招惹我的。”霍无咎低下头来,低声说道。
江随舟一愣:“什么?”
不过,霍无咎没回答他。
回答他的,是骤然间的天旋地转,以及压制在身上的温热躯体。
江随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炽热坚硬的某个大家都懂但是不能讲的地方,紧抵着他。
下一刻,吻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了上来。
却在这时,外头的门扉遭人一撞,猛地开了。
床榻上的帷幔层层叠叠,看不到外面是什么人,但随着一阵急迫的脚步声,魏楷的声音响了起来。
“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亲吻戛然而止。
江随舟感觉到,霍无咎停了下来,没说话,却是沉沉地喘了几口气。
下一刻,带着薄怒的声音,透过床帐,传到了魏楷的耳朵里。
“怎么,谁死了么?”
咬牙切齿,带着沉重的气音。
魏楷浑身一哆嗦,脊背都绷紧了。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完蛋了。
——
日头高悬,万里无云,是临安城少有的好天气。
过了正午,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辰。蝉噪声连片地响,连带着凉快些的树荫下,都因着蝉鸣的聒噪而显出几分炎热。
临安城西市旁边的一处民宅小巷里,隐约传出了摔打的声音。
小巷里一处简陋的民宅门户大敞,那摔砸声就是从那里头传出来的。没一会儿,便有人拿破旧的被单裹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将那些物件囫囵扔到了门外的土路上。
顿时,被单散开,里头是些简陋的物什。其中有两个旧陶罐,立时摔碎在地上,碎片散落开来。
紧接着,便有两人被粗鲁地推了出来。
前头的那个身量高挑挺拔,身着粗糙的旧布衫,打眼看去,竟就是今日在西市被砸了摊子的书生,名叫聂淙的那个。
他身形很快便稳住,接着一把扶住了后头那个险些摔倒在地的老妪。
他回过头去,便见方才在他家中摔砸的那七八个地痞,跟着为首的那个走了出来。
“各位官爷,小人不知犯了什么罪过,还请各位官爷原谅则个……”
那老妪两眼浑浊,目光空洞,只顾着朝发出声响的方向鞠躬行礼。
为首的那个地痞啐了一声。
“什么官爷?老太太,你家里头的这小白脸儿,招惹的可不止是官爷。”
说着,他走上前去,抬手便搡了聂淙一把。
聂淙后退了一步,便见旁边那盲眼的老妪摸索着要上前来扶他。直到此时,方才一言不发的聂淙才低声开口道:“我无事,祖母。”
便听得为首的那地痞又发话了。
“小子,记住了。西市那个破摊子,你肯定是别想再去了。你这儿的这个房子,也不许再住。上头那位爷已经发话了,再让咱们在临安看见你,小子,你跟这老太太的两条贱命,就别想要了。”
那老妪闻言急了,连忙上前匆匆道:“官爷,这里是小人世代所居的祖产,这……”
那地痞却不理她,反而走上前去,冷笑着打量了聂淙一眼。
“小子,不是什么姑娘都是你勾搭得起的。”
那人阴阳怪气地一笑,抬了抬手,带着那群混混,浩浩荡荡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