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球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方灼有点懊恼,出门前竟然忘了擦鞋。
“你不是我们公司的人。”
还没来得及抬眼正视前方,笃定的质疑,打得他措手不及。
为了初次见面不露怯,窝家里的这三天,方灼把蒋陆岩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眼睛、鼻子、嘴巴,柔和的,锋利的,每一根线条都被他刻在脑海。
可如今面对面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平面图是死的,不会释放冷气。而眼前这位,只是紧抿着嘴唇而已,就已经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方灼动了下发软的腿,想起之前电梯里看到过的海报,“我是楼下设计公司的。”
蒋陆岩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和你们曹总关系不错。”
“呵呵,是吗。”方灼干巴巴的顺着话说,发现气氛更糟了。
他紧张的舔了下嘴唇,正想介绍一下自己,就听男人说,“楼下的设计公司没有姓曹的负责人。”
方灼,“……”操,诈我。
蒋陆岩没有耐心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浪费时间。
他拿起电话,拨通公司保安部的电话,“上来两个人。”
方灼忙喊道,“别啊,自己人,咱们是自己人。”
蒋陆岩,“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是谁。”
方灼老实了,“我说我能治好你的病,你信么?”
男人原本只是略微凌冽眼神,变得暴躁,像是岩浆已经到顶的火山,随时都有喷发的危险。
恰在此时,保安到了。
两名保安啥也没问,拖麻袋似的将方灼往外拖。
方灼挣扎不开,临出门前,不忘丢下一张名片,冷静的装逼,“我相信你一定会主动来找我的。”
蒋陆岩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地毯上劣质粗糙的名片。
从九岁那年起,家里不知找过多少大师替他做法,无一成。
那些隐士高人都无法办到的事情,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更加无法办到,摆明了是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消息,跑来骗钱的。
五分钟后,停车场的和电梯监控被调了出来。
有个小青年做贼似的,从停车场的保安室前溜进去,而屋子里的保安,正在专注地斗地主。
青年的目的性很强,穿过停车场后一路奔向电梯,直接按了十六层。
记录监控播放完毕,负责停车场里的三个保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其中一人讨好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们失职,蒋总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几个计较了。”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不自知的颤抖,那是源于潜意识的害怕。
my的蒋陆岩脾气出了名的古怪,有时候清冷严肃,有时候阴沉暴躁,再加上神秘的背景,从没人敢主动招惹。
如今他们的得罪了这尊大佛,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蒋陆岩没说话,单手撑着额角,闭目养神,屋子里的气氛并没有因此缓和。
几个保安越来越紧张,双腿因为站得太久已经僵硬。
快十一点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蒋陆岩没接,把电话挂了,站起身取过外套,准备下班呢,“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是是是,我们保证。”
保安亦步亦趋跟在屁股后面离开办公室,悄悄抹掉冷汗。
这是蒋陆岩见到他们后的,说的唯一一句话,在此之前将近两个小时的沉默,像把悬在三人头上的刀,让人又害怕又紧张,心脏都快爆了。
望着已经在远离的轿车屁股,三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真不是一般人,就往那儿一坐,吓得老子话都不敢讲。”
“可不是,我他么后背都湿了。”
“咱们接着斗地主?”
“斗你大爷,专心上班吧。”
方灼没走,正躲在一棵树后喂蚊子,等车一出来,立刻把车牌号记下了下来。
“看到没有,慕尚,我最喜欢这款,连车屁股都这么好看。”
233说,“把他拿下,这辆座驾就是你的了。”
方灼摇头,踩着路灯投下的树影,慢悠悠的往前走。
“三哥啊,我得教育教育你,以金钱为目的的接近,都是可耻的。”
“哦。
“我只爱他这个人,什么千万家财,豪车豪宅,都是附属品而已。”
“……”
宿主的脸皮比之前更厚了。
方灼打车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二点,小区里悄无人烟,每一家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
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招魂的事,脱口而出,“蒋陆岩。”
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声。
方灼头皮发麻,迅速加快步伐走入楼道,进了电梯。
大概是害怕的缘故,他感觉每一秒都过得极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只有他一个人的电梯,竟莫名的觉得拥挤。
方灼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瞎叽把想什么。”反正他也看见,看不见就等于没有。
对,这个世界没有鬼。
刚刚的巴掌用了点力,方灼偏头,对着电梯门照了照,被扇过得地方留下了粉色的印子。
他心疼的揉了下脸,正打算收回视线,猛然一僵——
电梯里多了个人。
方灼不敢扭头,更加不敢盯着电梯门细看,只觉得浑身发软,心如擂鼓,甚至清晰的感觉到一抹凉意,正绕着他的脚踝往上攀爬。
“三、三哥,你在吗?”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电梯里什么时候多上了一个人?”
233胆子跟他不相上下,声音抖成了波浪,“我、我也不知道。”
“播放一下核心价值观,我最爱的版本谢谢。”说完又担心系统磨唧,催促,“就现在,快点啊哥们儿。”
然而赵老师充满了春天气息的声音,并没有让他的恐惧得到缓解。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得寒意,已经从他的脚踝爬到了他的腿-根,小鸟都快冻硬了。
“卧槽!”
方灼小宇宙爆发,猛地睁开眼,而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走廊里暖黄的灯光照进来,萦绕在他四周的阴冷瞬间消失。
方灼干瘪下去的胆子,瞬间膨胀,大胆的回头看向身后。
电梯里除了他的倒影,什么没有。
“阿三哥,我刚刚是眼花了对吧。”
“嗯,可能是光线太晃眼了。”
“我也这么想……”
方灼嘀嘀咕咕地按开密码锁,以最快的速度关上家门,连鞋都没换,就跑去各个地方,将所有的灯全部打开。
他按开电视,从房间里抱了床被子出来,将自己裹成蚕蛹,窝进沙发上的一角。
坐在这个位置,可以看清楚整个客厅的情况,让人安全感倍增。
电视上播放着吵闹的喜剧,嘻嘻哈哈的声音,催人睡眠。
方灼的眼皮缓慢阖上,脑袋一点一点的,迷迷糊糊间,感觉脖子上有点痒。
他抬手挠了两下,将头侧靠在扶手上,继续睡。
这是个很危险的姿势,颈部的线条被拉伸到极致,隐约可见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只需要利器轻轻一划,鲜红的血就会流出来,将衣服染成血红。
被打扰安睡的方灼,烦躁的“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到自己脖子了。
可是那种若有似无的痒意没有结束,而是顺着他的手,放肆的落到他的脸上。
安静服帖的睫毛微微一颤,方灼彻底清醒过来。
电视声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风吹动窗帘,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
方灼不敢睁眼,“阿三哥,你在么。”
233说,“在。”
方灼努力维持着睡姿,颤抖的问,“屋子里有别的东西吗?”
233沉默了下,“无法确定。”
方灼,“……”
那就是有了。
而且就在他面前,或者身旁。
方灼颤抖的已经不只是睫毛了,还有嘴唇和肩膀,脸上的触感加重,像是有两根冰凉的手指,重重捏了一下。
他下意识蜷缩起来,紧接着薄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开,冰凉从他的领口探入,不断将往下。
“滚开!”方灼大喊一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面前空无一物。
他崩溃的蹲下抱住头,要疯了,难道真有东西跟着他回来了?
蒋陆岩?
不,他就喊了一声,而且还是在自家楼下喊的,应该不是他。
那就是别的什么孤魂野鬼。
方灼被这个认知吓得面色惨白,哑声对着空气说恳求,“大兄弟,你要是喜欢这房子,我让给你,明天一早我就搬走行么?”
233鄙视,“你有点出息。”
方灼怒吼,“那你来。”
没有人答复他,要不是墙上的挂钟哒哒的响着,他几乎以为时间被静止了。
以前似乎在哪儿看到过,那些东西是你强他弱。
自己刚刚骂的又凶又狠,说不定把对方给吓跑了呢。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跟着秒针数到一百的,再次抬眸向四周。
灯光和煦,电视里播放着静音的画面,细听之下发现,卫生间的水龙头似乎没关严实,这个滴滴答答。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和恐怖灵异半点不搭边。
看来是真的走了。
正欲松口气,旁边茶几上的玻璃茶杯里突然起了一圈涟漪。
随后白色的茶几上,多了条水痕,像是一撇,然后是横……
——不喜欢房子。
——喜欢你。
方灼头皮发麻,呼吸急促,心脏再次不受控制的狂跳。
有鬼,真的有鬼啊卧槽。
他张开嘴,却叫不出来了,双腿像是被灌了铅,动弹不得。
嗡的一声,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这像是打破僵局的开关,方灼感觉力气回归,飞快拿起手机,转身就跑。
电梯停在一楼,怎么按都不动,而他头顶灯正在闪烁,像是危险临近的信号。
他咬牙,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安全通道。
电话又震动了起来,方灼后知后觉的接通,听见耗子的声音,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下楼的速度倒是没有减慢。
耗子大声道,“老大你在哪儿呢?”
“在家。”
“我看你家没开灯,还以为你不在呢,我马上来找你。”
方灼差点激动地哭出来,“好兄弟别走电梯,走安全通道,我现在安全通道。”
耗子纳闷,“是电梯坏了么?”八楼呢,爬上去得多累。
回答他的是嗞嗞的杂音。
耗子,“喂?老大?”
“别废话,赶紧快上来接我!”方灼急躁的从第五级梯跳了下去,差点崴了脚。
电话那头还是在不停的喂喂喂,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方灼将手机从耳朵上拿开,打算挂断重拨,手背被一股寒气包裹住,紧接着屏幕就黑了。
他把电话往地上一扔,跳着脚大喊,“耗子,耗子,哥在三楼。”
耗子啥也听不见,此时他正一脸严肃的站在一楼的安全通道门外。
这扇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锁的,可他愣是推不开,像是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他又给老大拨了个电话,关机。
安全通道里。
方灼累成了狗,他猜测,自己应该是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刚刚在三楼,跑了这么久抬头一看,还是他么在三楼。
他闭上眼,用后脑勺磕了几下墙,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那东西有什么目的,但至少,不是来杀他的,否则他哪儿还有命上下跑趟。
“你是有事情想找我帮忙吗?”
青年显然是被吓狠了,也被累狠了,弱声弱气的,黑软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贴在额头上,显得整个人软乎乎的。
方灼等了半秒就后悔了,他是个优秀的外挂派送员,日理万机,没那闲那功夫管鬼的闲事。
“抱歉啊,我能力地位肯定帮不了你的忙。”
方灼咽了咽口水,一点一点的,往下移动了两级阶梯,“不过我可以给你多烧点纸,有钱好办事,你可以拿着钞票去找其他人帮忙……”
头顶的灯闪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他悄咪咪的往下又挪了两步,“你先放我出去,我去给那你买点纸钱,对了,再买个大别墅和私人飞机好不好?”
头顶的灯继续闪。
方灼,“操,他这啥意思,是要还是不要啊?”
233,“我哪知道,你快想办法出去啊,我都快吓死了。”
方灼,“你可以暂时下线。”
“我不。”233小声说,“越害怕越想看嘛,你懂的。”
我懂个屁。
方灼被折磨得快哭了,“大兄弟我也是刚诈尸回来的,大家都不容易,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半同类这个身份,让对方产生了同情,他明显感觉,死寂一般的走廊里,隐约能听见一点声音了。
那声音越来越大,是耗子的喊声。
“我在……”方灼下意识想应声,刚张嘴,声音就被尽数咽了回去,身体被压制在墙上。
有冰凉濡-湿的东西,正在他的喉结上反复地来回滑动。
方灼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刚刚恢复了点力气的双腿,再次软成了面条。
麻痹啊,这到底是个什么鬼!
耗子的声音从下而上,越来越近。
类似舔舐的触感在脚步声逼近的瞬间,陡然加重,变为了啃咬。
方灼疼得闷哼了一声,随之就发现,压制他的那股力量撤走,消失了。
“老大!”耗子从楼梯拐角冒出来,惊讶地张大嘴。
方灼还没缓过劲来,用愤怒掩饰自己的害怕,顺手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凶巴巴的说,“看什么看。”
耗子嘿嘿一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喉结,“我说怎么突然关机,原来是搞事情去了。”
方灼猛然想起之前,停在自己喉结上诡异莫名的触感,狠狠打了个寒颤,“别他么瞎说。”
耗子撇嘴,“都亲成这样了,还不承认。”
方灼仰起头,用耗子的手机自拍了一张,哇哦,好大的一颗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