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魏、周起,北方就一直笼罩在突厥的阴影下,几代皇帝通过和亲怀柔,维持住北方的安宁,避免几次与突厥人的冲突,然而狼总归是狼,不会因为一时被喂饱,就忘了狩猎的野性,一旦没有及时投喂,就会凶性毕露,张开獠牙伺机咬人。
前代北周时,千金公主下嫁沙钵略可汗,以此维系中原与突厥的关系,两边原本也相安无事,但杨坚代周而立之后,千金公主怨恨杨坚夺权篡位,杀害自己家族父母,便撺掇沙钵略南下侵犯中原,沙钵略自然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他野心勃勃,从几股势力包围隋朝的局面之中,看见了突厥称霸扩张的契机,就顺水推舟,应了妻子的请求,发兵犯隋。
从前年开始,战争断断续续打了一年多,沙钵略可汗联合周围部落的阿波可汗等人,发起数十万大军,分头越过长城,从马邑、可洛y等地深入南下,隋军虽奋起抗争,有输有赢,但总体处于劣势,杨坚想要保存实力,预防南陈、高句丽突袭,必然就无法倾尽全力与突厥一战,于是不得不交好千金公主,又稳住陈朝,并利用突厥各部落之间的矛盾,打算分而化之。
崔不去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到边城。
奉天子密令,骠骑将军长孙晟与太仆元晖分头前往黄龙道和伊吾道,交好与沙钵略关系不谐,有利益冲突的处罗侯和达头可汗,另一方面,崔不去则负责与阿波可汗的使者接头,说服他不再与沙钵略结盟,从而达到分化离间突厥内部的目的。
只不过沙钵略势力庞大强横,饶是阿波可汗有心与隋朝接触,也未敢明目张胆行事,而须私下派遣使者来到六工城。
一个多月前,就在崔不去刚刚来到六工城不久,阿波可汗就已经派出使者前来,只不过那人途经且末城夜宿时,因吃了不妥的食物上吐下泻虚脱而死,彼时乔仙与长孙菩提随崔不去暗中来到六工城内潜伏,奉命前往调查,发现那使者虽然死因蹊跷,却查无可疑,但正因如此,才更令人防备。
消息一来一回,又耗费不少时日,直到前阵子阿波可汗那边又暗中派了一名使者过来,这回行程更加隐秘,抵达且末城之后,才经由左月局的探子送来消息,按路程来算,这三五日之内,应该就能到了。
崔不去原有要务在身,与解剑府的差事井水不犯河水,但于阗使者被杀,玉胆失窃,他既然身在六工城,又正好遇上,不做点什么,简直就不像他崔不去的为人了。
于是他一面从凤霄那里打听线索,从中发现梅花冷香的关键,传递消息给乔仙和长孙菩提,让他们专门去查这条线索,企图抢先找到玉胆,将这桩功劳归入左月局名下,而凤霄就算将崔不去扣在身边,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们光顾过的那间刚刚开业的五味坊,居然就是左月局在六工城内的暗桩。
另一方面,崔不去有意误导凤霄,让长孙隐藏在人群之中,暗算温凉,又正好让凤霄发现拦下,从而让凤霄他们误以为温凉的确是一个关键人物。
出于合作的需要,崔不去将来龙去脉简单提了一下,不过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据实相告,仅仅是挑了一些他认为有必要的内容说。
凤霄听罢,叹了口气:“崔道长明明人就在我身边,须臾不离片刻,还能布局误导我查案,实在了不起啊!”
坐在这狭小|逼仄阴暗兼且气味难闻的洞窟里,崔不去却难得心情不错,连嘴角也微微扬起。
“你不是也已经猜到温凉只是一个幌子吗?”
凤霄叹了口气:“若我没有猜错,佛耳此番,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你来的。”
阿波可汗有意向朝廷靠拢,即便不是投靠,也会有合作,突厥各部落之间互相防备,也互通有无,沙钵略可汗那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得不到,佛耳身为沙钵略座下第一高手,此时前来六工城,目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对玉胆毫无兴趣,却一心想要置凤霄于死地,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误以为凤霄来此,是代表朝廷与阿波可汗的使者谈判,他要阻拦这次密谈,自然要杀了凤霄。只要凤霄一死,自然可以震慑隋朝与突厥其它各部落,向他们展示沙钵略可汗的实力,也让人有所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
只不过他没想到,准备与阿波可汗使者密谈的,并非凤霄,而是崔不去。
凤二府主行事高调张扬,反倒被当成了目标。
崔不去道:“既然同为朝廷办事,冲你来跟冲我来有何不同?真要论起来,凤二府主还给我下了奈何香,令我受尽折磨,这笔账我又要怎么算?”
凤霄无辜摊手:“你若一早表明身份,又怎会受这种折磨?”
崔不去:“我若一早表明,你只会更加防备我,处处掣肘,我又怎么帮你查到那条关键线索?”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凤霄终于道:“你想怎么合作?”
崔不去:“这几日内,阿波派来的使者就会抵达六工城,你帮我继续牵制住佛耳,以及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别让他们坏了这次会谈。”
凤霄:“可以。那你说的线索呢?”
崔不去将乔仙等人循着线索找到秦氏的事情大略描述一遍,末了道:“秦妙语很可能是高句丽人,而且玉胆就在她身上。”
凤霄:“如何得知?”
崔不去:“她如果一开始就武功高强,很可能早在杀人时就已经逃脱了,没有必要继续潜伏在城内,我那手下二人联手,依旧让她给跑了,只能说她武功在短短时日内就大有长进,是以绝处逢生,放胆一搏。”
凤霄:“天池玉胆。”
崔不去点点头:“只有玉胆,才有这种传说中在短短十日内增进武功的效用。她现在有伤在身,势必不可能连夜出城,你明日回去之后调集人手全城搜捕,应该不难将人找出来。”
凤霄沉吟道:“以她几日前的身手,断然不可能孤身杀了尉迟金乌一行。”
崔不去:“但她又是一个人带着玉胆逃走的,说明她的同伴可能也在找寻她的下落,琳琅阁拍卖的那个玉胆,更有可能就是她的同伴有意放出来的,为的不是让我们上当,而是引出秦妙语。”
凤霄接道:“然而秦妙语已经从玉胆发现了提升功力的秘密,自然知道自己手里才是真的,所以不会再上当。”
二人一句接一句,竟将事情原委还原得七七八八。
所以光找到秦妙语还不行,得将她的同伙一网打尽,才算彻底消弭后患。
凤霄:“那个高宁呢,又是什么来历?”
崔不去:“此人也许与此案无关,也许是有人不放心秦妙语与她的同伙,又派过来的第三人,你们若有意,不妨暗中调查一下。”
“嗯。”凤霄话锋一转:“去去啊,奉命与阿波使者密谈,想必在左月局中地位不低吧?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是否也该对我坦诚相告,毕竟咱们也不算外人了。”
谁跟你不算外人?崔不去忍不住暗自冷笑,对凤二的脸皮叹为观止。
但他面上仍旧一派淡定,故作思考片刻:“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实话实说,其实我不姓崔,也不叫不去。”
“哦?”凤霄语调微微上扬。
崔不去:“我复姓长孙,名菩提,乃左月局副使。”
城中某处,长孙菩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