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
陆恒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眼睛上似乎覆着什么东西。他眨了眨眼睛,视线慢慢清晰,而后发现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是温热的手掌。似乎是感受他的醒来,那手掌移开,落在了他的头顶。映入陆恒眼帘的,是释空线条分明的下巴。
陆恒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枕在释空的大腿之上。释空身上只披了外袍,露出结实的胸口和腹肌,在肩头之上,还隐约能看见几道抓痕。
意识到那抓痕是自己的杰作,陆恒猛地坐了起来:“你,你为何不穿衣服!”
问完这句话,陆恒才发现自己蠢得可以,因为从他身上落下的,正是释空的内衫。
“感觉可还好?”释空放下手中佛珠,伸手理了理陆恒有些凌乱的头发。
“恩。”陆恒讷讷的答了一句,又觉得自己真是有些没用。昨晚那样大胆的事都做了,现在却在这做什么害羞情状。
“你这可是破了色戒。”陆恒说。
释空闻言,竟是微微笑了一笑。这是陆恒第一次见他笑,这清风朗月般的脸,笑起来犹如那佛前的莲花盛开一般。陆恒就这样看傻了。
“宗门之中,也有俗家弟子。此间事了,我就回宗门还俗。”
“那你的修为……”陆恒心底又涌出愧疚之意来。每一个修行之人都有自己的道,释空如若还俗,这不等同于将自己的道全然推翻。
“莫要多虑,心中有佛。外在加诸的清规戒律都只是虚妄。”见陆恒不安,释空轻轻扯了一下他散落的发,“过来,我替你梳髻。”
梳发之际,陆恒将昨日在禁地之中发生的事说给释空听。陆恒打算将自己并非妖王,而是来自异界之事告诉释空。在他看来,两人既心意相通,这等大事,是不应当隐瞒的。然而话到嘴边,陆恒却发现怎也说不出口,似乎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他说出来。
陆恒只得告知释空,自己妖丹虽然恢复,但却仍记不起之前的事情,实力也担不起妖王之名。
“不必多虑,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实力一事,慢慢修行即可。”释空停了一下,“我会一直伴你身边,护你修行之道。”
两人相携而出时,狐王仍在外面等候。见陆恒已恢复,她面露喜色:“恭喜王恢复修为。”
随后又见陆恒与释空气息交融,加之蛇族成年之时的发情在妖族之中也是众妖皆知,心直口快的狐王又对释空行了一礼:“见过王后。”
陆恒满脸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释空很是淡定的受了这一礼,随后陆恒又听到释空传音:“称谓而已,不必在意。”
陆恒将珉的归宿告知溪,也说了自己听到的那句似有似无的“多谢”。溪听罢,呆立半晌,随之说了句:“先祖之灵接纳了他,总有一天,珉会回到族人身边的。”
陆恒与释空辞别了狐王,离开妖族族地,准备前往梵音寺。
梵音寺。
因果盘是梵音寺的镇派之宝,只需有待查之人的精血,就能追溯一切与之有因果之人。
一块命牌静静的躺在因果盘之上。半空中,浮现出释空闭目而坐的虚影,身上绵延出去各色细细的光线。黄色为亲,绿色为友,黑色为敌,青色为师,红色为情。如是寻常之人,每条光线皆会有链接之人,且每一色的光线,都不止一条。
释空生而有慧根,身上因果之力极少,是万年来梵音寺最有可能成佛之人。长久以来,释空身上的光线,都只有青色光线链接着他的师父圆真大师,且光线黯淡,因果之力并不重。
修佛之人,不渡雷劫,但成佛之人,却比飞升成仙之人更少。因成佛之人,渡的乃是心魔劫。成佛之际,必将斩断与这世界的一切因果,这才能渡过心魔劫。只要心有牵挂,因果之力就越重,然世上之人,又有几人能断一切因果。
梵音寺已有万年没人成佛,与上界的联系几乎已断,失了上界庇护的门派,终究是要走上没落的道路。因此,释空身上可说是寄托了整个梵音寺全部的期望。
此时释空身上那红色光线的另一头,链接着一身着华丽黑袍的男子。光线迸射而出的红色光芒,刺目得令人不敢直视,这因果力量之重,可见一斑。
“这个孽障,竟真与那妖王有了首尾。”开口之人目似铜铃,黑面阔口,乃梵音寺戒律堂首座圆戒大师。
细数之下,梵音寺各堂首座竟然悉数在座。此事并不奇怪,涉及门内最重要的弟子释空之事,梵音寺这些大人物向来不曾怠慢。
日前,清泉门掌门清空子来访。清空子称梵音寺弟子释空与妖物勾结,伤其门中弟子,夺其门派重宝,并拿出留影珠作证。梵音寺在修仙界向来公正严明,若门下弟子作恶,从不包庇。
只是释空勾结妖族,伤人夺宝之事,门中无人相信。为证其清白,梵音寺请出了因果盘。却不曾料想,这结果令众人大惊失色。
梵音寺可说是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引起混乱的释空和陆恒,两人却甚是悠闲。
梵音寺地处大陆北端,从妖族族地前往梵音寺,恰好要穿过整片大陆。陆恒说他一直都在修行,也未曾好好领略过这大陆的风土人情。眼下也无紧急之事,两人便决定学那凡俗之人,不使御空之术,慢慢穿过整片大陆前往梵音寺。
月余过去,两人来到了当初释空捡到陆恒的山林之中。见到这熟悉的地方,又想起初遇的情境。当下,陆恒就心血来潮地决定要在此露宿一晚。
陆恒与释空定情之后,两人相处模式并没有太大改变,依旧是修行为主。只是这夜间的修行,心意相通的两人相对而坐,再加之那月神的护持之力,总是比之前要多了那一丝缱绻之意。
或许是故地重游,或许是月色太美。总之,现下陆恒无心修炼,他望了望闭目修行的释空。无论在什么地方,释空总是能很快的静心进入修行状态。
陆恒促狭心起,他一屁股坐到释空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肩:“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何不同在下秉烛夜谈?”
释空睁眼,眉目之间带着一丝无奈,细看之下却又满是纵容:“你想聊什么?”
释空这么配合,陆恒反倒是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他倒是想起一事来:“当初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当时陆恒只是条筷子粗细的小蛇,鳞片颜色也是黑漆漆的不显眼,又是在草丛之中,不是特意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得了。
释空却没有直接回答陆恒的问题,而是说:“从记事起,我就在梵音寺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人,我也从不在意。宗门中的人都说我生而有慧根,是注定要成佛的。在尚未成佛的时候,他们就已把我当成佛一般看待。”
身边所有的人都把他如神祗般高高供起,陆恒无法想象这种感觉,换做是自己的话,大概会发疯。
似乎看出了陆恒的心思,释空又说:“这些对旁人而论,无法忍受的对待。在我眼中,并无特别之处。这世上一切之物,无论是人,或是妖,或是草木,或是飞禽,或是走兽,在我眼中,并无两样。”
“直到那天,我本只是路过。在我眼中那一片黯淡的万物之中,忽地出现色彩鲜明的生灵,自如那黑夜中灯火一般醒目。”
虽释空言辞之间,没有任何暧昧之意,语调也是平稳无波,但陆恒听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那你为何又要把我丢在那荒山野岭之中,我都那样用眼神哀求你了。”
“自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人的本能,总是选择逃避。我也不例外。”
“我有这么可怕?”
“世上唯一能动我心神之物,自是可怕……”释空轻轻捏住陆恒的后颈将他扯了过去,余下的话语消失在两人交缠的唇齿之间。
第二日,陆恒醒过来的时候,为自己最近在修为上的懈怠忏悔了片刻。陆恒看了树下那身披晨光的俊美僧人一眼,心下感叹,美人误我。
微风拂过树梢,清晨的阳光温柔得醉人。释空似是感觉到陆恒醒来,睁眼望来,神色柔和。陆恒回他一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释空神色一凛。
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陆恒见天边金光闪烁,似有大量修者向此方向疾驰而来。
释空走上前来,与陆恒并肩而立:“是我宗门之人,此番来意不知为何,当小心为妙。”
陆恒点头,屏气凝神,静待着这不知是福是祸的到来。只是他心底涌起一种浓重的不安,想到妖族的直觉向来精准,陆恒暗暗运转妖气,做好十足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