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鬼喊鬼叫发够了癫,总算冷静了些许。
他把白阮从床角挖出来,握住那一团,前后摇晃几下,威胁道:“今天这些事儿谁也不许说,听没?”
白阮被命运扼住咽喉,慌忙用两只前爪捂住三瓣嘴,点头如捣药。
“啧。”云清先是烦躁地抓挠着头发,眼珠转了几转后,跳下地跑到镜前将碎发归拢整齐,抻平衣服褶皱,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镜中少年道士俊美飘逸,面颊将退未退的残红令眉眼深黑色泽浮凸得更明显,好看得让人心痒。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给师哥“定罪”,十几年的兄弟情太难得,这辈子恐怕也不会再有第二段,再谨慎也不为过。万一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是白阮在别处撞见那些事记混了,自己又胡思乱想冤枉了师哥,那罪过可就大了,所以他想再试探试探。
……
另一边,云真也是忐忑至极。他坐在桌边,面前摊放着一本线装古籍。这本古籍珍贵非常,是世间仅存的孤本,内里记载了他们师父的师父自创的卜算命格气运之法。人为万物灵长,灵识最为丰盈,气运变幻无常,故而也最难卜算。要学卜人,得先学卜天地山川,阴宅阳宅,把风水吉凶卜死物的这一套运用纯熟了才能开始学习卜算人的命格。给人算命,说是道术中的高数也不为过。
云真是七名弟子中修行进境最快的,且尤其擅长卜算,这也不过是在卜人一途上初窥门径罢了。自从开始学这本书,他每多学会一点儿就忍不住要在小师弟身上用一用,想预知云清的气运命格,可一直都没卜出过什么有用的东西。
眼下云真没心思看书,他被几股各自为政的情绪撕扯得厉害,对云清窥破真相的恐惧蚀空了他的心,仿佛有凉风呼啸着从胸间的空洞穿过,令他遍体生寒,可当云清也对他有意的荒唐念头冒尖儿时,凉风便倏然幻化成烈火,烧得他恨不得跳起来大吼大叫——他自然知道云清厌恶男男之事,但再不可能的事,也总得允许人做做白日梦吧——这寒冷与灼热交替刺激着他,让他片刻不能安宁。
当然,云清也很可能根本没当回事。
云真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发现喉咙干得发痛。
他拉开桌下的小抽屉,看看里面摆着的那个叫手机的新鲜东西,拿出来攥在手里,把玩古物般轻柔摩挲着。
这是云清送给他的,是他今年的生日礼物。他活得像个古人,用不上这些现代化的东西,通讯录里只有云清一人,收件箱里全是云清发来的短信,他把那些信息一条条点开看,想从字里行间揪出些旖旎暧昧,却徒劳无功。
他将那精巧的小机器收回抽屉,心里愈发憋闷,走出弟子房,想去透透气。
周末,来观里上香的人不少,两名弟子在轮值,负责接引香客,答疑解难。云真路过一处偏殿,发现本来应该是云净值守的小木桌后却坐着云清,几个姑娘围着小桌说着话,一人手里拿着一张求来的签,女孩子清甜温婉的语声交织在一起,很是悦耳,像几只啾鸣的黄鹂。
这时,云清开口说了句什么,是他与女人交谈时惯用的那种口吻,有些痞,有些少年气,还有一分调笑逗引的意味——但他把这一分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撩拨得人心跳加速,又不至于轻佻到惹人厌恶。他话音未落,几个女孩子一齐笑了,笑得面颊飞红。
云真嘴唇抿成一线,站定在几米外,眼巴巴地看着。
他怕云清生疑,焦虑不已,自己傻乎乎地在屋里排演了几百出内心戏,走起路来腿都是发飘的,可云清原来半点儿没放在心上,竟然还跑出来给人解签玩儿。
云真缓缓吁出一口气,也不知是放心多些,还是失落多些。
这时,云清似是透过人墙的缝隙瞄了他一眼,云真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或许只是眼尾扫来的一道余光。
“我给姐姐看个手相?”云清含笑道。
一个年纪明显大过云清的姑娘急急伸过手去,这姑娘长得美,手也嫩得像葱白,云清轻轻捏着她的指尖将手掌展平,随即垂眸钻研她的掌纹,一张嘴,便是一串哄人开心的漂亮话。
这姑娘不知道,但云真是知道的——
云清哪里懂得看手相!
云清卜算天赋一般,测测风水吉凶倒还凑合,手相却还没学明白,根本就看不好,也不该给人看。
……怕不是想摸人家的手吧!
云真脸色一分分沉下去,听着云清和姑娘谈笑,这两人越聊越火热,说到后来,几乎隐隐有些互相打情骂俏的味道了——云清平时虽也喜欢撩人,可从没做得这么明显过。云真想去喝止,而且喝止也是有理的,可他再木讷也知道自己现在八成一副醋坛子倒了的模样,保不准一出声就要酸气冲天原形毕露。于是纠结片刻后,他还是装成没看见,一咬牙扭头就走。
他走了没多一会儿,云清贼头贼脑地往外看,见师哥没影了,双手合十,冲事先说好陪自己演戏的姑娘拜了拜,笑嘻嘻道:“谢谢姐姐,姐姐真是大好人。”
那姑娘噗嗤乐了:“就光好啊?”
云清一脸认真:“也是大美人,人美心善,演得又好。”语毕,摸出一张被叠成小方块的黄符递过去,欢快道,“平安符,开过光的,这观里除了师父属我画符最厉害,肯定能保姐姐事事平安顺遂。”
姑娘接过符,云清则一溜烟跑向云真的弟子房,想看看他师哥究竟怎么回事儿。
“师哥在不在?”云清敲门,心里竟有几分难得的紧张。
屋里的云真惊了一跳,涩声道:“……在,有事吗?”
门外的小坏蛋不答,直接推门,对开的木门露出一条缝,眼看就要被他推开了,云真心头一跳,知道自己现在脸色难看至极,怕被师弟看出破绽,嘭地把门推回去,咔嚓落了锁。
云清:“……”
云真:“……”
片刻沉默后,云清问:“你怎么了?”
云真怕谁破门而入似的用后背抵着门,窘迫得额角直冒青筋:“……感冒了,难受,我躺会儿。”
感冒是假感冒,难受却是真难受。
门外静下来。
几秒钟的安静后,云清灵猴似的顺着半开的窗户挤进来,云真一惊,欲阻止却已来不及,云清轻盈地落在地上,一双眼被窗外的光照成透亮的琥珀色,两泓蜜水似的,朝他望过来。
“脸色这么难看?”云清问。
“这就休息了。”云真说着,望了他一眼。
那眼神既酸楚又温柔,激荡心绪暴露无遗。
云清懂得察言观色,又正怀疑得厉害,对上那道目光心底顿时明镜一片,连身子都被师哥看麻了半边,好像自己忽然变成了一块千疮百孔的酥糖,只是堪堪立着,哪怕是最小的一股风吹过来他都会腿软得立不住,倒在地上摔成一堆糖末。
这诡异的感觉原本是云清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今天一天之内却接连出现了两次,这让云清方寸大乱。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自己手软脚软的,可身上这股劲儿偏偏要把他软化了。他既烦躁又羞耻,甚至还有一丝主观意识都没有察觉的、不堪的秘密即将被挖出来暴晒的恐惧——这幽灵似的恐惧从他心底勾起一股无名火。他气极了,非要和师哥带给他的这股甜腻酥.麻的劲儿抗争不可,要让它滚得越远越好,这股冲动短暂地盖过了理智,让他像只好斗的小野兽般龇起牙,亮出爪子。
于是,他盯着疾步往床边去的云真,忽然展颜一笑,换上一副轻佻口吻,道:“对了,师哥你看刚才那姑娘漂亮吗?就我给看手相的那个。”
云真垂着眼,沉沉嗯了一声。
云清轻咳,声调扬高了些:“我留她电话了。”
“……嗯。”云真浑浑噩噩地躺到床上,鞋都没脱,就把那沾了泥的鞋往干净的床上一放,侧身对着墙。
他再傻也明白了——云清一定是什么都明白了,这是在拒绝他,故意戳他的心。
云清抿了抿嘴唇,追上去搭着床边坐下,急于表明立场,一股脑地倒出一堆刀子似的屁话来:“我觉得我也差不多该谈个恋爱了,门规也没说不许娶老婆啊,连师父都有师娘呢,最好就是今年谈上恋爱,明年办个婚礼,后年……后年是马年,不错不错,孩子属马好,龙马精神嘛。师哥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怎么不找个对象,要不我以后看见合适的就给你撮合撮合?”
其实他半点儿也不想和女人恋爱成家,不仅不想,也绝不会,但他就是乐意这么说,因为他越说,方才的烦躁与羞耻势头就越弱。
云真眼眶酸涩,颤声道:“好。”
“那你先歇着,我继续帮云净解签去。”云清起身,准备走人。
“师弟……”云真发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股酥麻甜腻的感觉再度来袭,云清片刻前的努力瞬间化为乌有,他不敢回头,他怕云真会说出什么让他更酥更软更火大的话来,只想赶快逃走。
可他刚迈出一步,腰就骤然被一条劲瘦有力的手臂死死箍住了,他下意识地往前挣脱,却被那条手臂发狠地拖向后面,踉跄着跌进身后那人的怀里,被抱了个结结实实。
“……你想逼疯我吗?”热流扫过耳畔,下巴被人捏住,那只手常年做活儿,力道极大,云清被扳得毫无抵抗之力,头顺着那股力量一歪,嘴唇被人狠狠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