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永恒之枪的那一刻,祂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祂恍惚看见了月光,在那个地面燃烧烈火,硕大月亮划过苍穹的时刻,祂也是如此遥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仰望着那只飞过沧海的蝴蝶。
当时祂还很难过,觉得自己是人类,却喜欢上了一个只能在虚拟世界中留存的AI少女,更别提女孩是注定要爱着另一个为她献出了一切的男人的,这是一段不会有结果的爱,但祂现在居然有点高兴。
看啊,我也抛弃了作为人的身份,变成了神,变成了怪物,变成了终究与遗忘为伴的东西……这样,是不是就能离你更近一些了?
「第一个必将实现的誓言,」祂用无人听见,也无人能够理解的声音说,「任何触碰到枪尖的事物,都将粉身碎骨,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斯莱普尼尔的怒吼犹如万千轰鸣的雷霆抑或古钟,祂向前刺出永恒之枪,迎头撞上第一只冲锋的魔神!
祂只有一个人,然而那威仪镇压天下,那些爪牙嶙峋的魔鬼和怪物不曾触碰到祂的马蹄或袍角,便纷纷哀嚎着坠落大地。一枪|刺出,裹挟的不仅仅是凌厉的杀气和锋芒,还有因果中必将遵循的铁律,万神之王的命令!
一个极意的领域如溃散的海潮般冲刷出去,飞速笼罩了整片广袤的天空,这一枪|刺穿千里,于是千里之内的魔鬼恶神全数湮灭,化作虚空之中的飞灰。
「第二个必将实现的誓言,」祂接着开口,「诸神黄昏由我终结,不必波及旁人,也不让世界承担毁灭的宿命。」
吞噬日月的双狼与地狱的恶犬齐齐向祂扑来,斯莱普尼尔扬起四蹄,悍然踏碎了哈提的脊梁骨,将圆月的清辉爆得漫天都是;永恒之枪在半空划过锋利的半圆,一轮饱满的金日从斯库尔破裂的肚腹中喷射出来,涂遍血色昏暗的黑云;加姆同时尸首分离,一瞬便灰飞烟灭。
日月的光芒铺成斯莱普尼尔蹄下的大道,那飞驰而来的神王俯瞰万物,亦俯瞰着所有即将灭世的魔鬼。天地颠倒了,日月星辰在祂之下,地狱的大门在祂之上,而祂跨骑天马,朝着违抗神命的恶徒高举裁决的旗帜。
贺叡睁大了双眼,极力想要看来人的面目和身份,然而无果,他向翠玉录追问答案,翠玉录疯狂翻动,也只能显示出四个古奥的字符:神王奥丁。
他一直以为贺钦才是那个最终阻拦诸神黄昏的奥丁,自己和他注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要打,可贺钦竟然不是,奥丁另有其人!
环绕中庭之蛇殒命,霜巨人始祖在炽烈的日光中蒸发殆尽,亡者大船同冈格尼尔的枪尖对撞的刹那,死神海拉屹立在船头的甲板,黑衣猎猎飞扬,与斯莱普尼尔背上无形的双目对视。
在这一眼里,她看见了两个人的结局。
“你来了!”她哑声尖叫,声若寒鸦,“你终于来了……这就是,你和我的命运!”
枪尖喷吐滔天烈火,焚烧了她的船只,也焚烧了死亡本身。
冈格尼尔为何位列S级,却需要SS级载具【斯莱普尼尔】守护,放在远离普通游戏世界的神宫——瓦尔哈拉之内的原因就在这里。它是超越了一般高阶道具的存在,任何对着枪尖发出的誓言都能得以实现,每一个对着枪尖说出的的字眼,都将成为改变世界的规则!
拦在通往地狱大门的路上,魔狼芬里尔顶起擎天的脊梁!在真正的诸神黄昏中它是终结了神王奥丁的灭世怪物,面对它,就连奥丁也不得不挥舞着永恒之枪,选择一条同归于尽的末路。然而在这里,斯莱普尼尔的双目旋转万千星辰,同时也旋转着数不尽的狂怒和烈火,它厉声咆哮:“曾被赐予死亡下贱之物,凭何冠上摇动大地的魔物之名,抵挡王的御驾!”
它暴烈甩头,口中喷吐无与伦比的金色雷霆,霎时贯穿了芬里尔的头颅,烧空了它的颅骨和眼瞳!
最后一道防线陨落,贺叡终于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就是绝望黑龙尼德霍格,是永无止息,噬咬世界树的诸世恶意,当世界树倒塌的那一刻,万物的末日随之来临。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同贺钦做出睽违已久的决断,这里就是他们的战场,但奥丁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谋划。
“你到底是谁?”贺叡口吻轻柔地问,这语气就像从蛇信上滴落下来的,凉丝丝的涎水,落地无声,然而带着致命的剧毒。
他和贺钦委实是亲兄弟,越是暴怒,情绪就控制得越好,对敌的态度也越柔和。
但他听不见神王的回答,他得到的回应只有奥丁举起的权杖。
“你来是为了什么?”贺叡的身前悬浮着翠玉录,他继续发问,“你是神,还是人?若你是神,何须为了必将发生的未来做徒劳的牺牲?若你是人,又何必为与你无关的同类献出生命?不管怎么说,毁灭都是为了创造……没有诸神黄昏,何来新世界的诞生?”
他的面容和身形正在发生变化,漆黑的坚硬鳞甲从他的肌肤深处凸显出来,他的指关节扭曲变长,浑身的骨骼发出转动挤压的咯吱声,有锋利的骨刺和弯刀般的头角自这具人类的身躯中生长出来,将衣料都切割得粉碎。
他在长高,也在拉长,任何人类都不会拥有一条这样蜿蜒的脊椎,但他双目注视的方向和高度一直不变,一直是如血的猩红,泛出粘稠的神光。
“想想看吧!”贺叡说,他的声带也发生了变化,就像成千上万的刀剑相互剜剐,刺耳得令人心裂,“这是什么精神呢?是愚蠢,还是该冠以勇敢的英名?被你救的人不会在乎你的死,他们另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你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符号,一个片面化的传说,你不会得到任何回报。即便这样你也甘愿么?”
奥丁依然沉默,或者说祂就是一个不能言语的生物。正对着面前统领万军的黑龙,祂抬起永恒之枪,斯莱普尼尔亦做出冲锋的动作。
「我不伟大。」祂说,「我只是一个自私的怪物,为了挽留有她在的世界——不管它是地狱抑或天堂,才成为所谓的英雄。」
「至于遗忘,」祂似乎是笑了笑,「我本来,就是不该被人们记住的东西。」
冈格尼尔的枪尖流淌夕阳的辉光,与祂对峙的已经完全不是人类了,绝望黑龙尼德霍格挥舞遮天蔽日的双翼,从它盘踞的王座上直起蛇一般的长颈,它的鳞片是灾厄,吐息是瘟疫,每一滴顺着颔须落在地面的涎水,都化作剧毒的蟒蛇,蜂拥从大地上爆开。
“旧世界的毁灭已是既定的结局,而旧的王,也必然要被钉死在陈腐的王位之上!”尼格霍德嘶声咆哮,“恐惧吧,你这阻拦车轮和洪流的逆徒!”
不知何时下起了滂沱的大雨,天空中的星火和雨水一同向地面坠落,就像一场悲哀的,无法停止的眼泪。
这一刻,祂心如止水,有如老僧入定那么平静,祂轻声说:「或许真的有那么大的爱,能够改变一个世界前行的轨迹,那它也是不被你们这些人相信的。」
「所以开战吧,说那么多,只能让我觉得,真正害怕的人是你啊。」
斯莱普尼尔沉声道:“此世的黑龙近在眼前!奥丁啊,这一仗便是最后的终结了,你可曾做好准备?”
冈格尼尔威严地敲击天空,如同某种不言而喻的回应。
“那就来罢!”斯莱普尼尔亦怒吼起来,从它胸腔中发出的吼声如雷霆,“尼德霍格!我和你之间,也该分出胜负了!”
这是神话一般的场景,传说一般的画面,也许万万年前的太古时期,神王奥丁便是这样身骑天马,拖曳流星的大枪,孤身杀进注定终结的命运中。那英灵的军队陨落了,高贵的神也死尽了,亡者的尸体淹没世间,天上地下唯有祂是屹立不倒的最后一根支柱,肩头压满万物延续的希望。
风暴与闪电贯穿了天空,同时贯穿了所有人的视野。奥丁身后的云层开裂,一个金色的领域下降到祂所在的位置,与地狱的大门遥遥相对,这居然是字面意义上的撞碎——用神域,同召来灭世祸患的诸神黄昏对撞!
斯莱普尼尔拔足狂奔,拖拽着身后的神域,暴雨纷纷扬扬,将此时此刻模糊成油画般悲壮的色泽,尼德霍格疯狂咆哮,巨大的利爪豁然攫住翠玉录。
“你以为你是真的斯莱普尼尔,神的后代和造物吗?!”它肆意嘲讽着,“不过是人为编程的结果,被赋予了生命和思考的能力,便自诩神王的坐骑,何等可悲可笑!黄昏是世界的命运,而消亡,则是你的命运!”
翠玉录发出恢宏的光,斯莱普尼尔沉穆地说:“凡世间之物,一切皆有其尽头。我早已准备好踏上我的末路,那你呢,将绝望黑龙之名加诸自身的人,你是否也做好了准备?”
尼德霍格勃然大怒,它在风暴和烈火中吼叫:“拆解它!”
然而翠玉录却没有听从它的命令。
这至高无上的秘录化作白光,在龙爪中消散成一团流萤,旋即飞向远方。黑龙惊怒回首,看见圣修女立在大地的边界,朝它伸出了手掌。
“你竟背叛我……率先撕毁我和你的合约!”尼德霍格暴怒嘶吼,“下贱的东西,也妄图成神吗!”
在脱离人身,变成这雄伟浩大的魔龙之后,它同时变得更加暴躁易怒,似乎随着人形的消失,人性也随之消逝了。
圣修女望着忽然被自己收回手中的翠玉录,脸上居然出现了难得的怔忪之色。
按理来说她已经没必要管了,虽然奥丁的出现是她不曾预料到的,可场上交战的双方,一方带来毁灭,一方承担毁灭,两两相抵,她只需保证恐怖谷的安全,作壁上观就好。然而看见贺叡用翠玉录发动攻击之后,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臂。
……难不成回到这里,她被根植于中央系统深处的,公平公正的性格,也被随之激活了么?
“背叛?”她回过神来,忍不住冷笑,“你要摧毁我的王国,现在反倒用这种词来形容我,我看你是没见识过真正的背叛啊,人类!”
黑龙缩紧了硕大无朋的龙瞳,但已经来不及了,斯莱普尼尔的速度超越世间所有。实际上即便圣修女不收回翠玉录,翠玉录也无法对它进行拆解,因为太快了,就像人无法捕捉一缕风,也无法停留一段时间,转眼八蹄神马近在咫尺,奥丁的第一枪直中尼德霍格的龙翼,半空中仿佛炸开了一万个雷霆!
黑龙大声怒吼,贯穿了骨翼的枪尖还未停止,冈格尼尔继续向前,仿佛要一直将它钉死在灭世的王座上。
尼德霍格无法挣脱,它暴戾地扯住天马的身体,嶙峋的龙尾如鞭子来回抽动,继而如蛇绞在铠甲和马身上。想来任何画家、诗人和雕塑家都描摹不出这一幕的张力与狰狞,神和魔的厮杀,是要用天下来做他们的殉葬场的!
“你要杀了我吗!你要终止这场新生吗!”尼德霍格疯狂挣扎,这一枪贯穿极深,它能感觉到伤口附近的血肉都在飞速风化,散作暴雨中的劫灰,“为什么,回答我为什么!”
「说了你也听不见。」祂回答,「那还是不要说的好。」
龙尾的锋利程度堪比神兵,它穿透了神王的盔甲,那位置正是祂的心脏,然而祂无动于衷,任由巨大的外力将这具容纳自己的躯壳挤压得扭曲作响。
祂忽然想起了华赢,悲伤之余,他曾经也很好奇,那个男人究竟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才肯去悍然赴死。祂用这个问题去问其他人,其他人都说,这得靠你自己想。
现在祂终于明白了,也许华赢看见的正是他自己,那个不敢爱,也不能爱的自己。光阴如电,过去和现在只隔着一面镜子的距离,于是他走过去,决绝地打碎了那面镜子。
战争是懦夫的烈酒,可以让一切胆小的不再胆小,退缩的不再退缩,那爱呢?
爱是什么?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祂说,「历代的神王奥丁与尼德霍格都将选择这一结局,你和我也不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