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鬼门开。
纸鬼藏,河灯琅。
七月半中元节,是个特殊的日子。黑夜来临,凡间阴气大盛,酆都鬼门大开。许多流连人间的野鬼在过去一年里通过了凌霄问心,这一天,它们依次进入鬼门,前往阴间,寻求转世投胎的机会。
每年中元节的前两个月,玄学界将会召开天师代表大会。会议上,大家抠脚睡觉,度过一年中最难熬的十天十夜,有时间再顺便讨论一下本年度酆都鬼门的事情。
岐山道人从海城出发时,已是下午两点。六月的太阳火辣滚热,晒得岐山道人满脸通红。
这种天谁都不愿意出门,岐山道人自然也不乐意,他手里抱了一大堆东西,站在家门口,晒着大太阳,唠唠叨叨地和儿子说话。
“这十天里,老夫出门,你好好看家。天工斋三天后有一次抢优惠券活动,你别忘了去抢。今年老夫要在中元节购物节上买三具跳尸和五株千年雪参,要是抢不到优惠券,老夫多花的积分,全从你的墨斗账户上扣!”
岐山道人的儿子痛不欲生:“爸,我知道,优惠券,肯定抢。”
岐山道人继续絮叨:“对了,还有神农谷的那批货。昨儿个老夫在神农谷的微店上下单了,车渠那个老家伙去年和老夫借了一只充电宝,这批货是□□,你怎么也得逼他们打个八折。”
“爸,我真的知道!”
“还有老夫阳台上养的那几盆多肉,哎哟,都是我的小乖乖,你得记得浇水……”
“爸……”
“对了,还有今天早上老夫炼制的那一炉丹药,你可得小心看着。它需要炼制七七四十九天……”
“爸……”
“说起来昨晚老夫看的那个电视剧,叫什么来着,八天后大结局。天杀的,八天后老夫的充电宝肯定用光了,手机也没电了,到时候你给老夫记得大结局,老夫回来就要知道。”
“爸!”
突然被儿子一冲,岐山道人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儿子。
六十多岁、满头白发的天师痛哭流涕道:“爸,您就是再不想参加天师代表大会,再在这里和我磨蹭,您终归得去啊。嶒秀真君在首都等着您呢,您又不能蒙混过关……”
岐山道人老脸一红:“满……满口胡言!老夫何时不想去了?老夫何时磨蹭了?逆子,看招!”
“啊!”
把儿子揍了一顿后,岐山道人堵在心里的那口闷气终于消散。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岐山道人飞入云霄,快速地向首都而去。傍晚时,他刚刚抵达首都界线,远远便瞧见了从西边飞过来的烛照真人。
岐山道人飞了过去。
两人刚打照面,岐山道人问道:“烛照道友,你怎么也把东西都捧在手上了?”
烛照真人手捧一台智能手机,夹带三十八只充电宝,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不也捧在手上?”
岐山道人哈哈一笑:“要是用袋子装着,怎么说也得有一丝分量。今年老夫早已仔细称过,一只苹果手机和三十九只小米充电宝,恰恰好十公斤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烛照真人满口不信:“三十八只充电宝才恰恰合适,岐山,你超重了。”
岐山道人瞪直了眼:“胡言!”
两位大师还没进入首都,就在云层上吵起架来。这次是谁也不信谁,烛照真人坚称三十九只充电宝绝对超重,岐山道人扬言刚好卡在底线。两人怒气冲冲地飞到了天师代表大会的会场,不醒大师正抱着一大堆压缩饼干进门,被两人一把撞开。
“你这小姑娘给老夫称一称,三十九只充电宝到底有多重!”
负责招待大师们的天师小姑娘瞬间吓尿,颤抖着拿起岐山道人带的手机和充电宝,放在了电子秤上。下一刻,尖锐的叫声响了起来:“超重,超重,十公斤零15克,超重,超重!”
岐山道人顿时傻了眼,烛照真人哈哈大笑起来。
当日零点,所有天师将随身携带的物品放在电子秤上,称过了重量,才依次进入会议室。
能参加天师代表大会的天师,都是玄学界的佼佼者,嶒秀真君走上主席台,轻轻咳嗽两声,还未开口,坐在第一排的不醒大师便举手道:“嶒秀道友,叶小友还未曾来,可否要等他一等?”
嶒秀真君淡定道:“叶小友今年请假。”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一片。
二十多个天师震惊地看向不醒大师身旁的那个空位,互相对视一眼,一个个站起来发言。
烛照真人:“叶小友怎会请假?这些年来,他可从未请过假!”
岐山道人:“不错。若是叶小友不在,‘鬼知道’拍谁的照片做宣传去?”
神农谷的车渠道人附和道:“岐山道友所言正是。若‘鬼知道’拍不到好照片,怎么给小辈们做宣传?怎么给小辈们树立榜样?”
嶒秀真君道:“拍你们的照片不行吗?”
众位天师异口同声地斥责道:“不行!”
嶒秀真君:“……”
众人吵吵嚷嚷了一阵,岐山道人摸了摸胡子,提议道:“既然嶒秀道友说了,叶小友本来也是想来参加的,只是临时有事,才无奈请假。叶小友的为人老夫是了解的,他定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才会缺席。诸位道友,我等怎可辜负叶小友,自顾自地召开如此重要的大会?”
正在川省抱着怂怂,和媳妇吃夜宵的叶镜之:“阿秋。”好像有点冷。
岐山道人这话一落地,其余天师纷纷响应。
他们谁不来,都可以。就算嶒秀真君不来,不醒大师也可以上去主持大会。但叶镜之不来,那可完蛋了。“鬼知道”的小编拍不到照片,怎么写文章?最重要的是……
“要么,咱们今年就不开会了?”岐山道人如此提议。
嶒秀真君狠狠瞪了他一眼:“荒唐!”
可下一刻,其余大师赶紧说道。
“就是,不拍叶小友的照片,那拍谁的?要是让我家那两个小混蛋看见贫道参加大会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睡觉流口水,贫道的面子往哪里搁?”
嶒秀真君:“……”你就不能不睡么!
“不错不错,贫僧今年为了不饿着,带了不少干粮。若是让弟子们看见贫僧可怜兮兮地在大会上啃面包,饿得头晕眼花,贫僧回去后,该如何服众?”
嶒秀真君:“……”吃面包就饿得头晕眼花,难道你这个和尚还想吃肉么!
“阿弥托福,贫僧也觉得此提议甚好,贫僧好想回家吃(素)肉。”
嶒秀真君:“……”
事实上,在场的天师就没几个靠谱的,嶒秀真君表面上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其实心底也老不想参加这个无聊的抠脚大会了。然而,作为玄学界领袖,嶒秀真君也不能真的直接完全颠覆前辈留下的传统,他开始与台下诸位大师讨价还价。
“推迟一周再举行,等等叶小友?”
“不行!”
“推迟两周?”
“不行!”
“……推迟三周?”
“不行!”
嶒秀真君:“……”
下一秒,他恼羞成怒:“现在就举行!”
“好好好,三周后再举行!”
众人一哄而散。
这大概类似于一种“快要考四级了,哪怕知道推迟几天还是要考,但就想再当几天咸鱼”的奇怪心理。得到嶒秀真君的允许,大师们赶忙飞回家,再享受几天悠哉日子。
岐山道人是坐在最里面的,他激动地飞出门,还没飞出几米远,便被嶒秀真君拦了下来:“岐山道友,近日秦始皇陵外的结界加固一事出了一些问题,你与老夫一起去看看吧。”
岐山道人顿时傻了眼:“啊?”
嶒秀真君又耐心地说了一遍。
岐山道人怨气冲天:“为何是老夫!”
嶒秀真君淡定道:“岐山道友擅长阵法结界。”
“江流那个老家伙也很擅长!”
嶒秀真君:“……因为你跑得最慢。”
岐山道人:“@#$!$!#@$!!!!”老夫下一次要坐靠门口的位置!
凌晨一点,一肚子怨气的岐山道人被迫跟着嶒秀真君,一起飞往长安。
这些事情奚嘉全然不知,他刚来到川省,今天下午一只没吃饭,晚上便在酒店点了几份夜宵,和叶镜之吃点东西。
川省的美食全国闻名。奚嘉特别爱吃辣,可惜最近几年饮食不规律导致胃不好,吃不了辣,只能给自己点了一份炒饭,默默地看叶镜之吃辣。
喷香的辣味从叶镜之的那碗面里飘了出来,直直地飘入了奚嘉的鼻子里,刺激得他口水直流。奚嘉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最终无奈地低下头,舀了一勺没有味道的炒饭,可怜地吃了一大口。
怂怂躺在奚嘉的怀里,抓着一条小鱼干,高兴地咬着。
奚嘉只能看着怂怂进行自我安慰:至少怂怂不能吃辣,嗯,怂怂也不吃。
叶镜之才吃了两口面,感受到奚嘉炽热的目光,他呆呆地放下筷子,想了半天,将碗推了过去,道:“给你吃。”
那碗小面被推到嘉哥的面前,辣味更加冲鼻,嘉哥馋得眼睛都绿了。
挣扎了半天,他还是把面推了回去,干笑道:“叶大师,我不能吃辣。”
叶镜之关心地问道:“为什么?”
奚嘉道:“我胃不好,吃了这碗面,今天晚上可能都睡不着觉了。”
叶镜之双眼一亮,他立即翻出乾坤包,在里面找了片刻,找出了一袋子五颜六色的小糖果。他将一颗绿色的小糖倒入掌心,递到奚嘉面前:“吃,吃了它,胃就不会疼了。”
奚嘉惊诧地接过这颗糖,吃下去后,真的感觉到一股暖流在胃中涌动。他狐疑地看着面前的那碗小面,再抬头看看对面的叶大师。
叶镜之赶紧将面又推回了他的面前,有些羞赧:“吃。”
天大地大,美食最大。
奚嘉再也忍不住了,他放下那碗没味道的炒饭,赶紧吃面。这一吃,果然香辣酸爽。这才叫吃东西!而且真的如同叶镜之所说,奚嘉的胃始终暖暖的,一直不疼,还十分舒服。
叶镜之小心地将奚嘉那碗炒饭拉到了自己面前,奚嘉突然看见,立即说道:“啊,不小心吃了你的东西。叶大师,这碗面你继续吃,我再点一份就好。”
叶镜之摇摇头,舀起炒饭吃了起来:“很好吃,我吃这个。”
奚嘉又说了几次,叶镜之都说自己觉得炒饭很好吃。联想到叶大师非常……与众不同的审美,奚嘉没有再劝。
一趟夜宵,两人吃得分外满足。吃到最后,叶镜之已经不动勺子了,他静静地看着奚嘉,看奚嘉吃得满头大汗,餍足地笑弯了眼睛。
秀色可餐,这碗炒饭特别好吃!
在这种山区,酒店的客房十分紧缺,奚嘉和叶镜之被分配到了同一个标准间里。奚嘉抱着怂怂躺上床,叶镜之睡在隔壁床上。两人隔着一个床头柜又说了会儿话,奚嘉起身按下电灯开关。
“叶大师,晚安。”
“晚安。”
这一觉,睡得十分不踏实。奚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挠自己,他在梦里梦到一只女鬼,双手指甲有十米长,不肯踏踏实实地干一架,非得疯狂地用指甲去挠他的脸。
奚嘉不舒服地皱起眉。终于,他被那女鬼一爪子挠醒了,睁眼一看,才发现怂怂整只猫趴在了自己的枕头上,不停地挠着他的鼻子。
嘴角微微一抽,奚嘉无奈地将怂怂抱到怀里。可是很快怂怂又挣脱出来,又拼命地挠他,嘴里还发出一阵阵呜咽的声音。
奚嘉突然惊醒,他立即坐起身,叶镜之早已醒来。
叶镜之茫然地看着这一人一猫,不懂出了什么事,奚嘉赶紧打开灯,低头一看:“怂怂?!”
巴掌大小的小黑猫此刻红了眼睛,眼泪鼻涕不停地往下流淌。奚嘉还是第一次知道猫也会流眼泪流鼻涕,小家伙可怜兮兮地缩在奚嘉的怀里,身子轻轻地打着颤,看得奚嘉一阵心疼。
他急忙检查怂怂的身体,根本没什么外伤,可怂怂就是不停地流眼泪。
过了一会儿,叶镜之轻声道:“和你刚才挺像的。”
奚嘉转过头:“和我挺像?”
叶镜之颔首:“嗯,你刚才吃完那碗面后,眼睛也……也红红的。”可好看了!
奚嘉忽然想到一个答案,有点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还在流眼泪鼻涕的怂怂:“该不会……该不会是吃小鱼干,吃辣了吧?”
事不宜迟,怂怂突然大半夜地变成这样,奚嘉和叶镜之只能带着它去附近医院看看。
在喂怂怂吃鱼前奚嘉特意尝过,那条鱼根本不辣,只是一条味道挺独特的小鱼干。在和酒店订餐的时候他还特意说过,小鱼干是给猫吃的。难道川省的猫如此逆天,竟然还能吃辣?!
拍戏的这片山区只有一家医院,并没有宠物医院。实在没法子,奚嘉只能开着车,带怂怂去县医院看病。他刚刚抵达医院门口,就看见陈副导。
陈副导见他在这,也十分诧异,上前问道:“你也知道方墨亭受伤的事情了?”
奚嘉一愣:“受伤?”
陈副导知道他并不知情,凑上前,小声说道:“嗯,我正要给你发消息呢。方影帝晚上拍照片的时候,突然被道具砸中了,流了不少血。幸好人没事,也没砸到脸,只是你明天要和他拍的对手戏得推迟一段时间了。这件事千万不要对外说,保密。方影帝没骨折,他经纪人说下周就可以继续去拍戏了,让外面的媒体知道了不好。”
奚嘉点头答应。
陈副导没再管他,赶紧进了医院去探望方影帝。
奚嘉和叶镜之找到了一个医生,帮怂怂看病。这医生还真的会看宠物的病,他随便地摸了摸怂怂的肚子,又看了看怂怂那张哭到梨花带雨的小胖脸,不留情面地说道:“吃辣了,开点药,回去喝就行。这只猫不能吃辣,自个儿注意一下。”
奚嘉不解道:“医生,我们今天只给它吃了一点小鱼干,吃之前我还尝了一口,不辣。”
医生龙飞凤舞地写着病历单:“你人能吃的辣度,它是只猫,吃不了。好了好了,让它吃猫粮,再喝点药,很快就好了。”
奚嘉捧着病例,又去买药。
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凌晨五点。因为第二天突然不用拍戏,奚嘉并不着急,他抱着怂怂坐在医院的花园里,确认怂怂真的睡过去了,才温柔地抱起它,起身离开。
“你对它很好……”低沉的男声轻轻响起。
奚嘉转首,笑着说道:“嗯,我当然得对它好了。这一年,是它一直陪着我。”
叶镜之问道:“陈涛呢?”
奚嘉笑了:“涛子有自己的工作和朋友,不可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去年毕业聚会那晚,我回到小区,怂怂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抱住了我的脚,死活不肯松手。我和它就是缘分吧……毕业了,和涛子天南海北,不能经常见了,它就来了。”
微微的曙光下,奚嘉柔柔地笑着,抱着一只可爱的小黑猫,看上去安静美好。
叶镜之静静地看着,等奚嘉再说话,他才猛地移开视线,耳尖有点发红。
花园是在医院大楼的后方,要去大门,必须重新走进楼里。奚嘉抱着怂怂,一边和叶镜之说话,一边走进楼房。他正说到今天不用拍戏,两人可以去附近玩玩,突然停住了声音,目光凝重地看着远处。
叶镜之正对着奚嘉,背对着他所看的地方。但此时此刻,叶镜之也猛然抿紧嘴唇,目光微冷,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奚嘉所看的地方。
朝阳已经快要升起,但医院大楼里仍旧一片凉意,刺鼻的消毒水味在走廊里弥漫。
凌晨五点的医院大楼,值班护士在护士台翻着病历本,惨白的灯光直晃晃地照耀下来,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除了奚嘉、叶镜之,还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团黑色影子很矮,只齐到奚嘉的膝盖。乌黑的影子在灯光下凝聚成一团黑影,即使没有阴阳眼,也能看到一个灰色的斑痕从走廊一头的地面上,左摇右晃地飘了过来。
奚嘉神色冰冷,静静地看着那个影子。他看着那团黑影飘到了医院走廊的中间,忽然拐了个弯,穿过门,飘进了一个病房里。
良久,奚嘉转首看向叶镜之,叶镜之也看着他。
两人都没有吭声。奚嘉想了很久,忍不住问道:“叶大师,我从小就可以看到鬼,但是我活了二十三年,从来……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鬼。那是什么鬼?”
医院是凡间阴气最重的地方之一,奚嘉从不怀疑自己能在医院看见鬼,可是他刚才看到的哪里是鬼,根本就是一团黑漆漆的阴气!
正常的鬼魂,无论是法力低微的游离孤魂,还是之前他在李家村见过的最可怕的女鬼,都会有具体的形态,而不是这么一团黑色的阴气。
这种情况奚嘉只听裴玉说过,当初裴玉开了阴阳眼来看自己时,看到的就是一大团阴气,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
难道那只鬼这么厉害?阴气重到看不到实体的成都?
不过那也不对,就算是只鬼,怎么会那么矮,矮到只齐到他的膝盖?
叶镜之神色严峻地看着那扇紧紧关着病房门,他思索许久,道:“那东西或许不是鬼。”
奚嘉错愕道:“不是鬼?”
叶镜之郑重地点头:“我想,应该是古曼童。”
奚嘉没听过“古曼童”这个词,叶镜之给他解释了一下:“就是小鬼,养小鬼。”他这才恍然大悟。
以前奚嘉出国旅游时,曾听团里领队说过,泰国有一种诡异的巫术叫“养小鬼”。
那位领队带过很多旅游团,去过日韩泰越。但提起这四个国家,领队最不想再去的就是泰国,而不是条件更差一点的越南,因为:“泰国就连司机都养小鬼!”
泰国很多大巴车司机在车前面,都放了一盆花。很多人只以为这是为了保持车里空气清新,以为司机很有情调,却不知道这些司机每天都会在这盆花前面放一些祭品吃食,庄严肃穆地和这盆花说话,仿佛在养一个孩子。
他们所养的,就是小鬼。
泰国人认为,养小鬼并不可怕,只要好好地养小鬼,把小鬼供奉好了,小鬼可以保佑自己升官发财、身体健康。条件差一点的就会用盆花、用个雕像来代替小鬼,条件好一点的会真的找到一个死去的小鬼,弄到小鬼尸体,在家里给小鬼摆出一个神龛。
这些人每日给小鬼喂血,让小鬼与自己“交心”。他们比对待神佛还要庄肃地把小鬼供奉着,每日三次,定时拜叩。或许他们认为养小鬼是养了一个好东西,但看在华夏人眼里,却觉得养鬼实在太恐怖了。
叶镜之说道:“在华夏,养小鬼是一种邪术。三十年前,前山派有一位前辈便误入歧途,用邪术养小鬼,杀害了数十位天师。那前辈年轻时与我师父是好友,师父得知此事,大义灭亲,与嶒秀真君一起,将他处置了。“
奚嘉抓住重点:“养小鬼是邪术?那这只小鬼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有人用了什么邪术吗?”
叶镜之摇头道:“刚才那只小鬼不是华夏的养小鬼,而是泰国的古曼童。华夏只有玄学界的人才会这等邪术,威力无穷。但在泰国,古曼童并不完全是一种邪术,一些普通人也会,运用得当,就像养狐仙一样,不会出大问题。”
既然刚才那只不是个厉鬼,也不是华夏邪术里的小鬼,奚嘉便没有在意。
抓那东西又没积分,那东西还是有主人、被人养着的,他没必要多管闲事。
两人走出了医院,奚嘉倒是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我曾经听人说过,华夏也有很多人养小鬼。特别是娱乐圈,传闻有很多明星就养小鬼。养小鬼以后,他们人气会大涨,会大红大紫。叶大师,你听过这种事吗?”
叶镜之点点头:“这不是传闻,确实有一些明星养小鬼,养的是泰国的古曼童。”
奚嘉眼睛转了转,笑着摇摇头,道:“我大概猜到那只古曼童是谁养的了,应该是方墨亭。方墨亭就在这家医院里,那只小鬼在这,十有**是他养的。”
说到这,奚嘉又想起方墨亭昨天晚上受伤的事情,还回忆起了自己上个月听说方墨亭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情。他心中感到奇怪:古曼童不是帮主人获得好运,升官发财,怎么方墨亭最近这么惨,总是出事故?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想起刚才叶大师说过,只有把古曼童养好了才会有好运,养不好确实可能遭遇灾祸。
养小鬼这种事奚嘉很不喜欢,但别人要做,他也不会阻止。
如今养小鬼出事了,奚嘉懒得出手帮忙。毕竟这世界上有一得必有一失,他和方墨亭又不认识,这是人家自己要养小鬼,他没必要管这种闲事。
奚嘉和叶镜之离开了医院,开车回酒店。
此时,刚刚那只古曼童飘进去的病房里,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慢慢地醒了过来。他一醒,旁边的经纪人赶紧走上前,道:“怎么样,墨亭,没事把?头还疼吗?医生说你只是有点脑震荡,然后脑袋后面破了个口子,现在缝上了。幸好没出大事,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方墨亭皱着眉头,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过了许久,他沙哑着嗓子说道:“剧组怎么样了?”
经纪人拍着大腿:“你怎么还想着拍戏啊!你看看你,最近都出了多少事了。走楼梯摔下来,走路天上砸花盆,开车刹车还失灵了……以前那都没出大事,就算了,昨天晚上那么大事,那个道具掉下来的角度要是不好,我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行,这太邪门了,我们正好来到了川省,改天去拜拜大佛吧。”
方墨亭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经纪人出门去找医生,临走时他还奇怪地说道:“这都怎么了,我们平常天天做好事,给慈善机构捐款,现在就天天倒霉了?”
方墨亭苦笑一声:“嗯,别说了,我也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了。”
经纪人回头又说道:“你最近有没有惹上什么邪门的东西?”
方墨亭思索片刻,道:“你一直跟在我身边。”
经纪人点头:“是啊,我一直跟着你,我们什么东西都没碰啊。而且你不是最讨厌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么,上个月去泰国拍广告,你都不肯去他们的寺里看一眼。还真是奇了怪了……”
经纪人走出病房,将房门带上。
方墨亭躺在病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轻声呢喃道:“……我难道真的得罪了什么人?”
病房里,那团黑色的影子嘻嘻嘻嘻的笑着,从病床的一角,一点点地爬到了床上。黑影缓缓地飘到了方墨亭的身上,飘到了他的胸口,最后飘到了他的眼前。
大明星依旧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团黑色的东西低着头,阴恻恻地笑着,也盯着他。
另一边,奚嘉回到酒店后,给怂怂喂了药,下午和叶镜之出门逛了起来。
苏城处于平原地区,最高的山也不过三百多米。水乡有水乡的柔美,山城有山城的壮丽。在川省旅游,最重要的莫过于吃一吃川省的特色美食。有了叶镜之的小糖丸,奚嘉肆无忌惮地吃起各种美味,终于体会到这里为什么被称作“天府之国”。
奚嘉高兴地到处吃东西,叶大师高兴地看他吃各种东西。
两人回到酒店时,怂怂已经醒了,小家伙又变成了混世魔王的样子。叶镜之留了无相青黎在酒店照顾怂怂,他们回来时,怂怂正在和无相青黎玩。无相青黎在怂怂的圆肚子上滚来滚去,怂怂被它逗得不断打滚。
看着这一幕,奚嘉一边吃打包回来的麻辣烫,一边感慨道:“出来旅游真是好玩。叶大师,这次能和你一起来川省,真是太幸运了,否则我一个人来这里的话,根本吃不了任何东西。”顿了顿,奚嘉又补充道:“不仅仅是这个,叶大师,和你旅游真好,省心。这次是你也正好有时间,下次我们再一起旅游吧,怎么样?”
叶镜之点点头:“好。”
奚嘉问道:“你最近都有时间吗?”
叶镜之想了想:天师代表大会已经请假了,有时间。
“有。”
奚嘉笑了:“那我们改日去长安找子婴玩。虽然我进不去始皇陵,他现在也出不来,但去那边看看他,玩一玩,也是挺好的,上次太匆忙了。”
说做就做,奚嘉有好几天没和子婴说过话了,他摸着掌心的印记,很快便和子婴取得了联系。他告诉子婴,自己下个月可能会去西安看他,子婴笑着答应,同时还补充了一句:“我要看完初中物理了,奚嘉,方便把高中物理烧给我吗?”
被学霸子婴惊呆了的奚嘉:“!”
一个月自学完初中物理,给你跪了啊大神!!!
秦始皇陵。
始皇陵共有七层,最底层是长生殿,殿内只有一条长长的水银河。大秦国师徐福有滔天手段,这条水银河根本看不见头尾,如同大江,浩浩荡荡。而在第三层,光线则黯淡了许多,不像第七层那样充满阴气,这里的阴气较为稀薄,却也比外界多了不少。
始皇陵的第三层,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大殿。原本这座大殿里放置了一把太阿剑,一块和氏璧,如今全都在子婴的身上,他本人则专注认真地低头翻阅一本书,时不时地抬起头,操作一下面前的一个小木块。
当秦始皇走进陵墓时,看到的就是儿子低头做实验的场景。
始皇爸爸在宫殿里走了两圈,子婴看着小木块从斜面的顶头滑到了末端。始皇又走了一圈,子婴还是埋头写公式,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始皇:“……”
这要是让奚嘉看到了,绝对要抱着子婴的大腿唱征服。他是万万没想到,子婴擅长的不是语文、不是英语,而是物理!你看看,初中物理才刚学完,高中物理的课本封面还没见到,人家子婴就想到了小木块问题了。
一个死了两千多年的鬼居然这么擅长物理,牛顿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好吗!
子婴如此痴迷物理,始皇气不过,又在宫殿里走了一圈。当发现儿子还是没看见自己后,千古一帝重重地哼了一声,大袖一挥,将子婴面前的小木块和滑板打成了齑粉。
子婴微微怔住,抬首看见父亲,立刻行礼:“父皇。”
秦始皇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声音冷漠:“朕要的书呢?”
子婴恭敬地将初中语文呈了上去。
——没错,始皇爸爸现在还在读小学数学、小学英语,也就把华夏母语给读到了初中水平。
始皇拿了书便走,没有再看子婴一眼。等他完全离开大殿后,子婴从地上起了身。
他转过头看向父亲离去的方向,宽大的玄色锦袍将那清瘦单薄的身体衬得更加削瘦,他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笑着摇首,又回到了空荡的宫殿中央,挥手又摆出了一个小木块和滑板。
然而子婴万万没想到,始皇今天心情不错,没有直接飞回第七层长生殿,而是从第三层一层层地走了下去,顺便看看语文书。当他走到第四层时,一阵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
第三层,子婴早已习惯,他淡定地施了一个隔音结界,继续认真做实验。
一直在第七层养尊处优、从没想过前几层噪音居然会这么大的始皇爸爸:“……”
“何人敢在朕的陵寝前如此放肆!”
秦始皇陵外,岐山道人摸了摸长长的胡子,满不在意地说道:“嶒秀道友,不是老夫说,你这些年就是太专注捉鬼的功夫,不注重结界算卦这等法术。如今的问题十分简单,不就是一百个结界无法统一,怎样也不能叠加到一起吗?”
嶒秀真君虽说是如今的玄学界第一,但人家十分谦虚,接受了岐山道人的批评:“岐山道友,你看该如何解决?”
岐山道人哈哈笑道:“简单,把这一百个结界的阵眼全部集中到同一点处。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化零为整,化整为零,如此便可以真正布成这座百阵**!”
嶒秀真君眼睛一亮,赶紧安排天师布置起来,自己也加入其中。
在凡人的耳中,这片荒地上鸦雀无声,万籁寂静,根本没有声音。但在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的耳中,轰隆隆的噪音吵得他们各个捂住耳朵,赶紧飞离这里。
天师每布置一个阵法,就发出一道轰然巨响。
十里外的鬼魂尚且如此,处于正下方的秦始皇陵里,始皇更是被这一道道打雷一样的声音,吵得怒火冲天。
岐山道人是玄学界中最擅长阵法结界的几位大师之一,他摸着胡子,帮嶒秀真君布置这一百道结界。把第一个结界和第二个结界的阵眼合并到同一处是最难的,等做完这件事,底下的结界就容易多了。
陵墓里,始皇站在第四层宫殿与第五层宫殿的通道中,双目冰冷,抬眸看上。
忽然,一个小小的金色圆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穿着一身黑色龙袍,这位千古一帝手拿语文书,镇定不迫地看着,仿佛就算这个金色圆点是谁想要加害他,他也毫不畏惧,迎面相对。
任你万千法术,自全然崩溃。
然而,这个金色圆点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威胁性。始皇站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有人想用这个小圆点来谋害自己,反而看到这个圆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始皇陵外,岐山道人说道:“只剩下最后一座结界了,继续!”
嶒秀真君赞赏道:“千年来,没有一位前辈能解决百座结界融合的问题。岐山道友真不愧是五百年一见的阵法奇才!”
岐山道人也不害臊:“过奖过奖,哪有五百年,三百年差不多了哈哈哈哈。”
始皇陵内,千古一帝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金点,忽然,金点放出千万道金光。始皇垂着眸子,随然平静地挥手,滔天阴气便向这颗金点冲去,然后……
砰!
“啊!”
陵墓外,三十多个天师被一道巨大的撞击硬生生撞出百米远。岐山道人和嶒秀真君法力高深,只被这股力道甩出十米远,就稳住了脚步。但岐山道人抬头一看:“啊!老夫刚刚才布置好的结界,怎么突然没有了?怎么没有了?!!!”
嶒秀真君叹气道:“这百道结界果然难以布置,竟然在最后关头碎了。岐山道友,我等继续努力吧。”
岐山道人:“……”
谁特么想和你继续努力!老夫要回家,老夫要吃饭睡觉打游戏!!!
正在此时,天空中有一道道雷云凝聚起来。嶒秀真君抬头一看,挥手击散这些云:“岐山道友,你那法子或许其实是有效的。你且看,这凌霄都降下雷云,警惕你的百道结界了。”
岐山道人:“@$%@#$!#!”
始皇陵外,天师们收拾着残局,岐山道人再埋头琢磨该怎么把百座结界融合到一起。数公里外的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门口,刚刚是早上八点,许多旅游团都站在门口,就等着博物馆开门了。
骤然一声巨响,旅游团的游客们转首看去,只看了一眼,就没兴趣地收回视线。
“嗨,又是玩什么考斯配类的。我儿子也玩这个考斯配类,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穿这些稀奇古怪的衣服……”
博物馆前的一颗老树下,一身黑色龙袍的高大男人狠狠地撞在树上,这才稳住身形。
始皇永远没想到,他只是随手打算击碎一个小小的金点,竟然被缠入了一道又一道的结界里。这一百道结界并没有让他产生一丝危险感,但也觉得有些难缠,可随之而来的,他竟然察觉到凌霄对他的关注少了百倍!
于是始皇淡然地往前迈出一步,一步跨出数里,直接走出陵墓,然后……嗯,然后撞到了兵马俑博物馆前的这棵树上。
一手拿着语文课本,英俊高大的男人感受了一下身上的气息。至少还有九十多道结界缠在他的身上,挡住了凌霄的窥测和惩罚。
始皇抬步走出树下,风姿阔朗,气度超绝。他走在游客团队之外,逆流而行,不必言语,目光沉稳傲慢地平视前方,与身旁的众人决然不同。很多游客好奇地看向他,小声嘀咕,可是一转头,却都忘了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就这样,他压根没看到兵马俑博物馆门上的大字,一步一步地走离了自己的手办收集库。
才走到一半,突然一道猥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嘿,哥们,想要去看兵马俑吗?秦始皇的兵马俑,现在只要一百二,直接看!”
轰!
说话的小贩猛地被一阵风刮倒,差点摔倒在地。他勉强站稳,一抬头,瞬间吓住。那个刚刚还站在十米外、玩COSPLAY的男人,突然就站到了他的面前,薄唇启开,语气极寒:“尔再说一遍,朕的兵马俑?”
小贩嘀咕了一句“还真玩COSPLAY上瘾了”,接着赶紧笑呵呵道:“那是。我跟你说,秦始皇的兵马俑,后面这个博物馆里都是假的,是国家去骗那些老外的,真的都在我们的馆里。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看真的兵马俑。”
小贩带着始皇坐上了一辆三轮车,慢悠悠地骑向了不远处的“秦始皇兵马俑”。
真正的兵马俑博物馆门前,开馆时间到了,所有游客高兴地进入大门,准备游览。然而,这些游客才刚走到门口,砰!博物馆前一棵巨大的老树,忽然拦腰而断,倒在地上,溅起一阵灰尘。
众人全部惊呆,博物馆的保安们赶紧跑过来看看情况。
而此时,小三轮车已经骑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房子前。小贩跑下车,嘿嘿一笑,伸手就是:“里头就是兵马俑了,给钱!”
始皇:“……”片刻后,始皇爸爸淡然扫袖:“朕没有钱。”
小贩:“哟呵,还朕呢?你是朕,我就是秦始皇!别和老子装傻!我,秦始皇,给钱!”
秦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