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好似没感觉到危险,没有动,其实以永宁王的武功,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自己毫发无损地脱离这样的处境,可是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任眼前眉目冰冷的男子禁锢着他的要害,没有害怕,只是有些不解地问:“皇兄,你在做什么?”
“远舟。”眼角泪痔越发嫣红如血,狭目凛冽生寒,阜怀尧低声念他的名,这两个字像是饱含远久记忆里的某种情感,但也冰冷异常。
阜远舟望着他。
前者本就长得极其出色,静静地认真地看着他时,带着一种唯独对他的难言的温柔。
和以前一样,在暗夜里都给人温暖的感觉。
阜怀尧低下眼睫。
“给你一次机会,坦白出来,我便既往不咎,不过远舟……”他没有自称本宫,长久以来养成的冷漠威严的声线却更加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极度隐秘的东西,“我若发现你骗我,我就亲手杀了你。”
冷凌凌的话语砸在静悄悄的御书房里,惊起的是一室诡异的死寂,仿佛空气的流动都被凝固。
阜远舟似乎一时有些无法理解,好一会儿才诧异地眨眨眼睛,“远舟怎么会骗皇兄呢?”
目光清澈如初,全无破绽。
阜怀尧沉默,深深看他一眼,眼神数度变幻,最后逐渐平静下来,放开了对阜远舟的钳制,寒星般的眸子再无波澜,他握了握手心的滑腻,站起身来,淡淡道:“走吧,去用膳吧。”
阜远舟却突然拽住他袖角。
阜怀尧回头,扬眉。
阜远舟扁扁嘴,随后……
他呜咽一声,眸子含着两泡眼泪转啊转,乌汪汪的要掉不掉,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皇兄,远舟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这张俊美风隽的脸这个高大成熟的身体做出这样的表情震撼感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起码定力最佳的阜怀尧都被震了一下:“……没有。”
阜远舟控诉:“那皇兄凶我!”
阜怀尧:“……”
阜远舟:“皇兄还威胁我!”
阜怀尧:“……”
阜远舟更委屈了,浑身散发出可疑的类似菌类腐败的灰色气息:“皇兄还说我骗你!”
阜怀尧:“……”
阜远舟扯他的袖子不甘心地摇啊摇:“╮(╯﹏╰)╭呜呜呜皇兄……”
向来以英明神武铁血酷厉冷漠无情出名的太子爷,未来的玉衡皇帝——阜怀尧被打败了,极不雅的嘴角一抽,盯着自家弟弟好半天,才僵硬地伸手拍拍他脑袋当作是安抚,干干憋出一句道:“是皇兄错怪你了,皇兄道歉。”
可怜堂堂太子爷平生就带过一个成熟稳重的小孩,第一次哄孩子的经验就这么隔了十几年用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不过倒是奇效(各人体质差异……?),永宁王殿下立刻破涕为笑,缠上阜怀尧的胳膊,就差没多出一条大尾巴冒充某种犬类动物在身后扫啊扫,“啊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远舟原谅皇兄~唔,皇兄一定饿了,我们去用膳去用膳~”
再度被风风火火拖走的阜怀尧按着额角,心里的怀疑从一分动摇到五分。
这么丢脸的事如果是阜远舟假痴不癫做出来的话……如此坚忍,他定要亲自写个服字。
……
刚检查完皇宫警卫的连晋正准备出宫,突然眼角一扫,看到阜远舟正拖着那个白衣的男子兴冲冲的走在走廊上,眉飞色舞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阜怀尧没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冷冷的看不出情绪,只是周身血腥弥漫的压迫感无端变淡了许多。
连晋看的皱眉——他常年留守边疆,对阜远舟的了解并不多,仅限于他文韬武略的出彩,据说当年他还没出生德妃就因通奸获罪,只是证据不足,被打进了冷宫,德妃出生于煊赫玉衡皇朝的世家刘家,倒是硬气的很,靠着刘家偷偷摸摸的接济愣是培养出了一个不世奇才为家族牟利,而阜远舟九岁出了冷宫之后就由阜怀尧教导,后者甚至为他引荐当时的鬼才帝师江太傅收他做关门弟子,所以他很尊敬这位兄长。
帝位之争里,阜远舟为了保护德妃和未婚妻刘曼而棋差一招锒铛入狱,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那两个女子又为保全家族而向阜怀尧递上自白书,控告永宁王谋逆,与他断绝关系,最后真正造反的二皇子阜崇临用计,一杯毒酒险些要了他的命,阜怀尧救了他,待到清醒时,阜远舟已经变成这幅生龙活虎又疯疯癫癫的模样了,唯一亲近的也只是阜怀尧一人。
近乎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
算起来,也许阜远舟还挺无辜的,本就是因为先帝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九年、有德妃从小教育、刘家鼎力支持,他才有野心和能力和尊敬的大哥争夺帝位,没想到一夕风云变幻,费尽心血的他会最先被自己的母亲和外公一家舍弃。
不过,即使如此,阜怀尧未免太过纵容阜远舟了吧……
礼不礼仪体不体统这点先不论,就算阜远舟真的疯了,他的武功还在,就这么放在身边,这位爷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暗道一声皇帝的心思太难猜,反正阜怀尧也不准他插手,想想常安武功也不错,加上影卫……
连晋溜溜达达的就出宫了。
养心殿。
宫人们来回走动,精致的菜肴行云流水般送了上来。
阜远舟依旧粘着自家兄长,坐在他旁边,占有欲极强的瞪走了刻意搔首弄姿的宫女,得意地接过布菜的工作。
阜怀尧也不阻止,平静的吃完晚膳后,常安捧了一盅汤放在永宁王面前。
蓝衣缓带的青年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
阜怀尧让众宫人都退出去,亲自揭开盖子,淡淡道:“试试。”
汤水乳白,看不见底料是什么,阜怀尧动了动鼻子,觉得这气味好像有点怪怪的,像是……坏掉的肉炖出来的。
不过再瞅了瞅自家冷冰冰的兄长——貌似没有说不要的余地?
于是皱皱鼻子,拿起汤勺舀入口中,小口小口的喝着——唔,好古怪的味道!
阜怀尧目光不移的凝视了他片刻,忽然开口,缓缓道:“德妃死了。”
勺子已经递到嘴边,阜远舟一时没有抬头。
“古有西伯昌为脱险而啖子之肉……远舟,如今这汤的味道,你又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