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之后,阜怀尧在房间里处理了一些常安带过来的紧急政事,但是刚才说是分舵有点事所以出去的阜远舟还没回来,他有些奇怪。
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微微有些担忧,自阜远舟说出了宿天门和刹魂魔教的恩恩怨怨之后,他就一直有种莫名的不安感在心头盘旋。
阜怀尧隐隐觉得,事情恐怕比原本复杂的程度更甚一些,阜远舟这段时间都呆在他身边,偶尔也是着手明面上的朝廷运转,暗地里的事情都是阜怀尧直接经手,宿天门这个组织曝光之后,他彻查了一遍,形势显然比预计得要不容乐观,来鼎州的路上他还秘密接见过迦蓝国派来的使者,他们两方是盟友,有些消息自然会共享,但是共享之后的信息让人愈加感觉暴风雨即将来临。
宿天门的爪牙比他想象中要深得太多,偏生在此时,他还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最重要的是,在提起宿天门门主的时候,他的意识似乎都微微升起一股控制不住的警惕感和危险感——就好像,在话题中被提及的这个人,就藏在他身边,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眼带戏谑地看着因他而手忙脚乱的人们。
而他追求永生,追求天下一统,那么,无论是现任的刹魂魔教教主,还是在位的玉衡天仪帝,都是他的目标。
那么,与其让两个目标放在一起冒着被一网打尽的危险,不如将目标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房间大门冷不丁的被猛然推开,蓝衣乌冠的男子踏步进来,随手把门关上,动作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沉稳。
“远舟?”阜怀尧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恰好瞧见他的脸色,不由得怔了一怔。
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阜远舟已经大步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就去拽他的领子。
阜怀尧下意识地想要去挡住他的动作,但是阜远舟的速度显然要比他快上太多,等他的手碰到阜远舟的手时,对方已经大力地把他的衣领拽了下去,连带着里衣一起,半个肩膀瞬间暴露在空气之中,既不是十分单薄,也并非强壮,看上去大概第一印象便是瘦削。
阜远舟的目光定格在他比之前瘦上了一些的肩膀上,在触及到两条尚未完全消失的疤痕之时,整个眼睛都像是充了血一样,红血丝崩裂,有什么可怕的情绪被释放。
“皇兄……”阜远舟呢喃着唤他,下一刻,声调在一刹那拔高,“谁允许你用伪蛊王的?!”
阜怀尧这才明白过来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是为了什么,脸色有细微的变化,不过稍纵即逝,“谁告诉你这件事的?常安?”
话里虽然是疑问句,不过他已经是陈述的肯定句了。
毕竟除了常安,还会有谁能够在这段两人自见面后唯一一次的短暂分开里说出这件隐秘的事情?
阜远舟的手指抚上他肩膀上的伤疤,咬牙切齿:“你究竟明不明白伪蛊王意味着什么?!”
阜怀尧坦然地点头,“我知道。”
他听过几次顾郸的解释,伪蛊王就是一种用来混淆视听的蛊,即使是个非常鸡肋的蛊,却会被蛊后误判为是蛊王,不过蛊后一发出声音,它就马上死了,这个伪蛊王本身没有太大的害处,只是死了之后会在皮肤上留下这些紫色痕迹,从而被人误认为是他身上携带着蛊王罢了,而且这个痕迹也不是十分逼真,如果离得很近,就会很容易看出伪蛊王造出来的痕迹和真的蛊王造出来的不同之处。
“皇兄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用?!”阜远舟的表现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充满了暴躁愤怒的气息,“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会发生什么事?!?”
阜怀尧顿了一秒,再度开口时仍然是平静如初的语气,同样三个字的回答:“我知道。”
自阜远舟离开,他用伪蛊王故意在申屠谡雪面前暴露开始,直到来鼎州的路上,他一共遭到了大大小小的试探上百次,其中包括一小部分的暗杀。
当然,对方并不是真的要“他”死,如果他真的是宿天门要找的人,那么他自然有能力应对,如果他不是,那么很好,啃下玉衡这块肥肉的机会又增大了。
而从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停的试探看来,他扮演得还算成功,不是么?
阜远舟却没有这个心情去“分享”他的“还算成功”,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下子收紧,声音嘶哑:“你凭什么这么做……他们要找的是我,刹魂至尊,现任的魔教教主,这是宿天门和我魔教的恩怨,你把自己牵扯进来算什么?!”
宿天门门主算准了现任刹魂魔教教主不会离开京城,而是留在那里和宿天门相抗衡,但是阜远舟被阜怀尧的一道圣旨砸懵了,回过神来知道当时事情已经没有转折的余地的时候,就顺水推舟,反其道而行之,他带着秦仪离开京城直捣宿天门专门研究永生试验的停仙宫,将“钥匙”先拿到手,掌握住停仙宫的第一手资料。
而魔教右使谢步御等人就留在京城混淆视听,给宿天门门主一种他还在京城里和宿天门兜圈子的错觉,必要时期他们也会扮演他来蒙混过关。
这样确实很冒险,容易出事,但是他认为值得一试。
事情却比他想象中顺利太多了,他离开京城之后,宿天门那边居然安安分分的,没有追击他,也没和留下来的那批刹魂魔教教众交锋——可是他从未料到,竟然是因为阜怀尧在其中的周旋,将宿天门所有的目光引到了他自己身上,才会让刹魂魔教不受分毫影响的!
他在自己身上用了伪蛊王,让申屠谡雪不经意注意到,不管申屠谡雪是哪一方的人还是单纯看戏的,但是实际上这件事确实传到了宿天门的耳朵里。
阜怀尧身上有蛊王,他有身份有地位有头脑,还是锦衣玉食不需要蛊王这种东西的玉衡君王,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如果这样都还不足以证明他是刹魂魔教教主,恐怕宿天门即使再多疑都无法否认这个假设。
……阜怀尧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将自己推到了浪尖风口,代替阜远舟成为了宿天门针对的“刹魂魔教教主”,承担“血承”者的风险,承担整个魔教上下的风险,在阜远舟不知道的情况下。
阜远舟坐在了这个位子上,就比谁都要清楚宿天门的手段,宿天门门主的狠戾,他只要想起自己在榆次山脉、甚至是停仙宫,处处惊险、无法和外界联系的时候,他心爱的人也在外面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他就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如果有个万一,阜远舟就算会飞也赶不回他身边!
“我没事,”阜怀尧安抚地道,语气依然是淡淡然的,好似并不将这样的危险放在心上,“而且,这也已经不单单是刹魂魔教和宿天门的恩怨了。”
“那也不该是你来做这件事!”阜远舟几乎扭曲了眼中的红血丝,“这是我的魔教,是我的责任。”
“不管是身为刹魂魔教的你,还是身为玉衡掌权人的我,都是宿天门的目标,”阜怀尧缓声道,“既然如此,一个人能够冒险即可,又何必多赔上一个人?”
“可是我赔不起你!”阜远舟近乎低吼道。
想到他几乎死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时候,他心脏都快被堵住了呼吸口,窒息一样的疼痛。
眼前这个人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不能失去他,哪怕是一分一毫的风险。
阜怀尧却是平静地道:“那你就该明白,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涉险。”
阜远舟近乎无力地垂下眼帘,抓着他肩膀的手却是越来越用力,“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好到像是一种愧疚的补偿!
阜怀尧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因为,我永远做不到比你爱得更深一点。”
阜远舟和江山在他心中,唯有平衡才能共存。
“不,”阜怀尧喃喃道,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竟是一种无月夜幕一样的绝望,“你已经做到了。”
常安觉得他不甘心,是因为爱得至深却得不到回报,在这一刻他却忽然明白过来,不是这样的,他绝望的是,他恨不得放弃一切和阜怀尧长相厮守,可是明明阜怀尧那么爱他,却没有选择和他在一起。
常安逼他改变,其余人保持沉默,他逼阜怀尧正视,阜怀尧对此沉默……
真是因果循环,自有轮回。
阜怀尧望着他,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逼得他甚至有落泪的冲动,“远舟,若这一生你我能够圆满……”
话到一半,就再也没了动静,他的手指无力地张握了几下,好像这样就能将眼前人的爱抓在手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