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很不安,不敢放心大胆跟眼前这个据说是他情人的男人接触。
“……”埃普罗没有说话,对他笑了一下,也非常绅士的收回了手。
别墅里这间影音室绝对是专业级别的。进门就是环绕式四百八十平米的圆形空间,对面一座放映墙,两边竖着四座影碟柜,顶头是星光顶。这样的空间完全可以举行小型演奏会了,邓凯文稍微有点吃惊,不知不觉的走进房间,抬头望着巨大的影碟柜。
“很多是你点名要的。”埃普罗淡淡的道。
“——我?”
“这里边三千张碟,起码两千张是你开单让人买来的,不过你很少看——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邓凯文皱起眉,目光从碟片中逡巡过去。
这些碟片大多是一度流行的好莱坞大片,历年经典动作片,还有侦探、悬疑、爱情和喜剧片。还有一些则比较冷门,名字也稀奇古怪,邓凯文随便抽出几张来看,都跟宗教、信仰、历史和人文有关,还有野生动物纪录片,风景游记等等。
不知道为什么邓凯文觉得,这应该是埃普罗喜好的类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其实从他醒来以后,所有记忆都丢失了,对那个自称Neil的男人也非常陌生,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什么都不了解。
但是他就下意识的认为,埃普罗会喜欢这种东西,他应该就是那样的男人。
这种潜意识的作用,让他对埃普罗抱有很微妙的戒备心。虽然那个男人说他们是情人,也处处都表现得像个情人,但是邓凯文仍然没法放下心来,像情人那样去跟埃普罗相处。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邓凯文心里就是有这种模糊的想法。
埃普罗抽出一张碟,拿在手里一晃:“两千年的维也纳新春音乐会,想听听吗?”
“哦……哦。好啊。”
面对电视墙和环绕音响设备的,是一座很大的沙发,邓凯文走到沙发边,看着软垫上黑底红边的皮质花纹,突然愣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说的熟悉感突然从他脑海里一掠而过。
这张沙发是埃普罗从设计大师那里特别定做的,花纹和质地不可能量产,也不可能从其他地方看到,用独一无二这个词来形容并不为过。
“怎么了?”埃普罗走过来问,“你喜欢这个沙发?”
“嗯……算是吧。”
邓凯文敷衍了一句,转身坐了下去。
埃普罗挨着他身边坐下,很自然的用手围住他的肩膀。
就在那一瞬间,邓凯文突然像被电流轻微的打了一下,记忆的阀门突然迸溅出火花,在万分之一秒的刹那间照亮了他尘封的回忆。
——这个场景曾经出现过。
他曾经坐在这个沙发上,和埃普罗一起。
邓凯文猛的回过头,埃普罗立刻紧盯住他,视线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探究,然而邓凯文恍若不觉。
他望着影音室的门口,仿佛看见十几年前的自己,从某个寒冷的冬夜中,缓缓走进了门。
那时的邓凯文还是个孩子。或者应该更小。
那天他进来的时候,手里抱着滚热的马克杯,里边应该装着什么,应该是他所喜欢的香甜的液体——因为他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不愉快的感觉,只有亲近和满足感。
那应该是一段比较愉悦的回忆。
他走进来,看见埃普罗端正的坐在第一排沙发上,影音室里光线昏暗,黑白哑剧的画面不断变换,在那个男人坚硬的侧脸上映出阴霾的影子。
年幼的凯文穿着睡衣,走过去轻轻坐在他身边:“Neil。”
埃普罗没有回头:“你没睡觉?”
“没有。你在看什么?”
“嗯,说二战的片子。”
凯文偏过头,好奇的盯着黑白屏幕。他的眼睫很长,眼瞳尤其漆黑,因为深夜困倦,便显得有些水汪汪的。埃普罗突然转头瞥了他一眼,只见屏幕的荧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让这孩子的一双眼睛明亮纯净如同水晶一般,甚至折射出淡淡的光辉。
“为什么你不放声音呢?”凯文看了一会儿,困惑的皱着眉头问。
“这是哑剧。”
“哑剧?”
“嗯。”
“那这个故事说什么的呢?”
埃普罗看了凯文一眼,转过头去望着屏幕。
“是说二战结束的时候,一个德国军官回到家乡,却发现妻子和孩子都已经死在了战火之中。在他家的废墟之上,他发现了一个快要死去的犹太女子和她嗷嗷待哺的孩子。悲伤之中这位军官于是决定代替母亲,抚养那个孩子长大。”
凯文抱着杯子喝了一口,抬起头来好奇的盯着埃普罗。
“那孩子是个纯种的犹太人,在当时紧张的政治气氛里,为了合情合理的收养这个孩子,德国军官花费了很大力气。
“麻烦接踵而来。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军官不得不向他解释他的身世,他的血统和族裔,纳粹和犹太种族之间的仇恨,以及从一九四一年到一九四五年间一场场沾满血腥的大屠杀。
“他们之间经历过争吵,漠视,敌对和谅解,最终那孩子渐渐长大,而军官渐渐老去。
“后来德国经济开始复苏,犹太人大量撤离,那孩子母亲生前的好友来到军官的家,想把孩子带到以色列去。在他们的嘴里,以色列将是犹太人新的乐土,五百四十万犹太人组成了这个新的国家,那里他们将享有自由,平等,财富和荣耀。”
埃普罗低头看着凯文:
“如果你是那孩子的话,你会跟同胞一起走吗?”
凯文懵懵懂懂的,半晌用力点点头,说:“如果那个德国人也一起走的话……”
“他不可能走,”埃普罗温和的打断道,“种族之间的仇恨太深了。”
凯文明显陷入了矛盾里,表情非常苦闷。
“故事的结局是那孩子没有走,虽然他们曾经争吵,但是那孩子最终留了下来,回到了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最终结局是德国军官渐渐老去,没有什么能阻止死亡的到来。一九八九年,在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的注视之下,在一座医院的角落里,备受流行性肺部疫病折磨的德国军官最终停止了呼吸。”
埃普罗停下叙述,沉默了一会儿,说:“然后就剧终了。”
黑白画面的默片,背景是灰色的天空,那犹太男孩正跑着穿过破败的柏林街道,风扬起他浅色的头发和校服衣领。
沉浸在故事情节里的凯文还有点呆呆的,抱着杯子坐在那里。
“你听得懂这故事是什么意思吗?”埃普罗问。
“嗯……他们一定很相爱……那个军官和小男孩。”
“相爱。”埃普罗短促的笑了一下,转过头去。
“这个故事表面上是说,战后人和人之间的爱和信任渐渐复苏,仇恨慢慢化解,那个德国军官花费一生时间将敌对种族的孩子抚养长大,并肩度过战后寒冷的冬天,柏林街道上最终迎来了初春的第一缕阳光。但是我却觉得,这个故事实际上隐喻了男人和男孩之间违背人伦的,晦涩的爱情。”
凯文微微睁大眼睛,有点惊讶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爱情的话,德国军官不会把那个男孩身为犹太人的事实告诉他,而那个男孩也不会放弃去以色列的机会而留在德国。男人不会对跟自己没有血缘传承的后代怀有任何抚育本能,唯一有解释的是他爱着那个男孩,不掺杂血缘关系的那种,带着性幻想和性冲动的爱。”
凯文有点纠结的皱起眉,他的思维显然已经混乱了。
“这个故事的终局,就是德国军官死了,而在医院的窗外,初春的阳光破过云层,映照在柏林陈旧灰暗的街道上。那其实是他们从隐晦无望的爱情中解脱出来的暗示,因为他们当中最终有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从此不用承担这个沉重而禁忌的悖伦枷锁。从此他们都自由了。”
埃普罗顿了顿,抚摸凯文柔软的黑发,眼神非常温情:“死亡有时候是一种对于罪恶的解脱。”
凯文放下杯子,顺从的依靠在沙发软垫上,让埃普罗轻轻理顺他耳边的头发。
“Neil,”过了一会儿他打着哈欠,强撑着睡意问:“这其实是个悲剧故事,对吗?”
埃普罗想了一下:“未必吧,在我看来这是个喜剧也说不定呢。”
凯文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埃普罗以为他睡着了,才听他喃喃的道:“是吗?……”
那个漫长而奇异的晚上,对于邓凯文来说,就像一场时间久远的梦境,很快就深深埋在了记忆深处。
他后来很少想起,那天深夜他在影音室的沙发上醒来,感觉意识非常昏沉,埃普罗躺在他身边,一只手环抱住他的身体,同时轻轻亲吻着他的侧脸。
那种亲吻不同于他小时候从埃普罗那里得到的晚安吻或者是早安吻,而是一种粘腻的,滚烫的,带着强硬意味的,有些疼痛的亲吻。
影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借着屏幕反射的荧光,他看见自己靠着的沙发软垫上那一道道花纹,在黑暗中显得有点妖异的黑底红边。
那一瞬间的记忆就仿佛一场无声的哑剧中,某个被固定住了的画面。二战过后的故事,埃普罗深夜的亲吻,一幕幕光怪陆离,还没来得及分清那是真实还是梦境,年幼的凯文就再次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他从此再也没想起过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
第60章
昏暗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透过埃普罗结实的肩膀,可以看见天花板上一层层精致而黯淡的浮雕,随着人影的纠缠交错而不断扭曲着。
邓凯文闭上眼睛,汗水从眼睫上滴落下来,带着轻微的刺痛。
但是他没有力气推开埃普罗,也不想这样做。
长达五个月的人事不省,重大脑部损伤,就算现代医学技术再发达,也没有人能这么快恢复到正常的身体素质。一直到现在他还是比较虚弱的,然而埃普罗,这个自称他情人的男人,从他清醒过来第一次相见开始起,就一直保持着巅峰时期的精力、体力、智力和魄力,从来没有一秒露出破绽。
他曾经下意识怀疑埃普罗的说辞,但是他同时也知道,就算怀疑成真,他也无可奈何——这个男人太强大了,以至于让他有时候,不得不服从。
“Kevin,Kevin……”埃普罗俯身亲吻他汗湿的额角,低声笑道:“——我真想你。”
邓凯文抬起眼睛,混合着汗水和雾气,那双清亮的眼珠含了水一般懵懂。
“有时候我会想,我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在什么地方,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有没有人对爱他,关心他,对他好。”埃普罗顿了顿,突然猛的冲撞了一下,邓凯文忍不住哽咽的呻吟了一声。
“有时候也会想,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记起回家的路。”
被贯穿的感觉太可怕,在恐惧中又渐渐升起针扎一般的快感,邓凯文皱眉望着埃普罗,嘴唇微微颤抖。
“所幸你最终是回来了,”埃普罗微笑起来,“——虽然血淋淋的。”
他低下头深深的亲吻邓凯文,带着微许烟草气息的舌头,用一种强硬仿佛交_媾一般的频率在温软的口腔里肆虐。
邓凯文紧紧闭上眼睛,感觉到无法吞咽的唾液从唇角流下来,他抬起颤抖的手想推开埃普罗,但是很快仅剩的意识也被冲撞得一干二净。
那双手最终求救一般搂住了埃普罗的后颈。
埃普罗被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讨好了,微微的笑了起来:“——Kevin?”
邓凯文张开眼睫,他的眼睛有种纯净的黑,有时会显得清澈见底,仿佛什么都沾染不上一样。
埃普罗盯着他的眼珠,声音低沉而诱惑:“乖孩子,告诉我我是谁?”
“Nathan……”话音未落邓凯文就失声呻吟起来,因为埃普罗突然发狠的顶了一下:“再说一遍我是谁?”
“Neil!”邓凯文拼命仰起头,声音里带着崩溃的情_欲:“Neil!求求你……求求你,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