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同于其他直接驱车回公司的家长,齐谨逸一直站在课室外等到学生放学,看凌子筠慢慢收拾好书本笔盒,拎着书包朝自己走来。

其他的同学一早在放课铃打响时就三五成群冲了出去,只留几个值日生唉声叹气地结伴去工具间拿清洁用品。

上完一整天课,又见到齐谨逸一直在等他,凌子筠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了一点,把书包甩给他:“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等我放学?”

“还以为你不会主动跟我说话,”齐谨逸今天穿得休闲,书包拎在肩上的样子毫不违和,“想多陪陪你啊。”

那这几天怎么不陪,凌子筠悄悄翻了个白眼,仍是不客气地开口:“当爸爸的感想如何?”

齐谨逸迅速进入角色,做作地夸张叹气:“很麻烦,以后一定不要小孩。”

“撩的时候不管,现在又嫌我麻烦?”凌子筠用手肘轻轻顶他,“就算你想要我也不同意,小婴儿好麻烦,软软一只,难照顾。”

“怎么会嫌你麻烦,”齐谨逸失笑,“讲话这么大胆,不怕被同学听见?”

又来了,凌子筠敏感地轻轻皱眉,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厕所走。

他不懂两家家长都已经见过了,为什么齐谨逸还会在意这件事,难道他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吗,有没有这么见不得光啊?

小孩周身散发出的气场烦躁又消极,今天怎么好像一直在错频,齐谨逸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赶紧跟上去赔罪:“怎么了嘛,我开玩笑的。”

凌子筠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用凉水洗脸,试图让自己过热的脑神经冷却下来,不要为了这种无意义的事情生气。

可他就是很生气啊,水逆都没有这么衰,叶倪坚的麻烦还没解决,又被齐谨逸忽视了整整一周,本想叫他借参加家长会的名义来学校陪他,他又处处表现出一副想隐藏关系的样子,让他气愤又憋屈。

齐谨逸回顾了一下方才跟他的对话,想了想,伸手扳过他的肩,抹掉他脸上挂着的水珠,好笑道:“我没觉得你麻烦啊,你怎么会这样想?”

谈恋爱中的一大忌就是会错意道错歉,会让人觉得对方怎么连我在气什么都不知道,完全就是心意不相通又不够了解的表现。

凌子筠真切地气极,连耳尖都气得发红,又一次拍开他的手:“……我觉得你麻烦!”

通宵后的疲惫和困倦从后脑涌了上来,齐谨逸束手无策地捏了捏山根:“你到底在气什么啊?怎么我都搞不懂----”

他是想好好提问的,奈何他真的太疲倦,话音听起来只有十足的无奈和倦怠。

雷区被他在上面连蹦带跳连滚带爬地触了个遍,凌子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齐谨逸?”

被连名带姓地叫出名字是个极其危险的讯号,齐谨逸立刻举手作投降状,不由分说地认错:“宝宝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凌子筠正准备说话,裤袋中的手机震了起来,他不耐地掏手机出来看,看见上面显示的名字就直接按了挂断,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头发。

齐谨逸瞄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那个让他有些在意的名字,便抓住了凌子筠的手腕,脱口问道:“叶倪坚?是那天带人围你的人?”

上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叶倪坚三个字又像尖刺扎进心里,凌子筠用力甩开他的手,想也没想地吼他:“关你什么事!”

早做什么去了,现在又来装关切!

没见过他眼里的惊怒和表露如此明显的情绪,齐谨逸本就累极,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发怒的少年。

凌子筠咬着牙瞪他,带着戾气的眼微微发红。

把凌子筠的敌意误解为了对叶倪坚的维护,齐谨逸心情瞬变,脸上也没了表情,他沉默片刻,声音淡淡:“那夜在圣安华的篮球架下,你在想着谁?”

不愿让人触及的暗伤被撕开了一个破口,凌子筠心里一紧,呆愣了几秒,错过了出声解释的最佳时机。

沉默代替了回答,齐谨逸看着面前的凌子筠,心和脸色一同沉了下去,眼里没有了惯有的温和,口吻也有些冰冷:“你为了他跟我发火?”

凌子筠没见过齐谨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迅速收回了些情绪,心里漫上些许不安:“……不是。”

他是气齐谨逸忽视了被叶倪坚惹火的自己,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和叶倪坚本身没有什么关系,却又的确是因叶倪坚而起,以至于他的话答得有几分不确定,听在齐谨逸耳里就全然变了味道。

接收到了完全错误的讯号,齐谨逸沉默了片刻,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平静地开口:“他是不是又来找你麻烦,需不需要我帮你解决?”

他的话音太凉,颇有几分疏离的感觉,凌子筠不明白怎么生气的人变成了他,轻轻皱起眉,态度有些强硬地答了不用,说他自己解决就好。

叶倪坚就像是一道扔不掉的剩菜藏在他心底,腐烂发霉变质生虫,让他一想到就烦心反胃,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这令人难堪的存在。

他话里要将自己撇开的意味过于明显,齐谨逸没有说话,远远有学生打闹的声音传来,他们之间只剩静默。

凌子筠看着他眼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说错做错,仍倔强地与他对视。

齐谨逸却没如他所愿地出声打圆场哄他,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过去,凌子筠心中的不安渐渐膨胀起来,即将达到临界点。

不想再在僵持中浪费时间,齐谨逸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无视掉了凌子筠一瞬僵直的脊背和面上的欲言又止:“司机应该到了,走吧。”

凌子筠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想去拉他的手,又不想先一步服软,就转身往外走去,直至走出了数米远,转头才发现齐谨逸仍站在原地没动,他忍住了心里一瞬泛上的慌张,强装镇定地问:“你还站着做什么?”

齐谨逸低头发着讯息,半晌才抬头看他:“别让司机等太久。再见,凌子筠。”

不知道在饭厅坐了多久,时间分秒过去,佐餐的酒清淡如水,晚餐被如同嚼蜡般吃完,撤下后又换上当做宵夜的糖水,质地稀稀薄薄,加入了足料的冰糖,吃在嘴里却尝不出一丝甜味。

凌子筠愣怔地坐着,他身上的伤早已痊愈,背上不再贴有散发着浓厚药味的贴布,空气是无味的,室内有果味的熏香,桌上摆有新鲜的切花,只是身侧没了那个总带着一身木质香水味的人,一切味道就都仿佛变了质,味不是味,香不觉香。

怎么没了齐谨逸,还会产生这样的连锁反应,连对味道的感知都出了问题?

手机就摆在手边的桌面上,静得好像一块砖石。凌子筠微微低着头,却没往手机上看,只是直直地坐着,如同入了定,一直到佣人房都关了灯。

等在一旁的管家来劝他:“少爷,很晚了,明天还有课。”

他连肩颈都已坐得僵硬,慢慢转头往大门方向看了一眼,垂下了眼:“好。”

站起身才发现衣摆上被捏出了一片皱褶,他抿起嘴,低头抻着衣摆,像是在问管家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齐谨逸……有没说他会几时回来?”

他的声音太细,管家没能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他就不再问了,缓步回了房。

房间跟心脏一样空空落落,本就惹了齐谨逸生气,他也不敢再抽烟解闷,免得日后被揪出来罪加一等,只如梦游般洗漱完毕,才倒在床上,用手捂住微微发热的眼眶,低低哽咽了一声。

他还太小,不知世上琐事纷纷,即使是再亲密的人,也难担各自的烦躁,只看得见其中的互不理解,也还未学会退让。这不是他的错,但更不是齐谨逸的。

其实他没很怕,也没很伤心,他知道齐谨逸不会简简单单就抛低他一个,提到分手。他只是很气,气齐谨逸忽视自己,气齐谨逸猜不透他的心情,气齐谨逸遮遮掩掩,又气自己莫名其妙,气自己有话不说,气自己有恃无恐,气自己处理不好心情……

----渐渐转移了责怪的对象,百种火气凝在心头,酸意胀满血管,一遍遍流经胸腔,冲上眼眶,他却倔倔不肯落泪。

认错好难?好难。他解开手机,反复点开通话界面又关掉,想找齐谨逸,又惶惶害怕听见关机的提示音。屏幕亮了又灭,他输入几句字词,语气或硬或软,又一点点删去,最后随手将手机扔到了地毯上,拿过了放在床头的cd机。

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才吓人,齐谨逸今晚大概率是不会回来的了。凌子筠又叹一口气,像在吐一口忧愁的烟。

每句感伤的歌词听在耳中都像在唱自己,丝质的床品没人来暖,触感低劣得简直教人不愿去睡,在低落的心情中望尽房内熟悉的景物,也觉得冰凉无趣死气沉沉。

一般情侣吵架,都会做些什么?凌子筠没经验,不知道答案。

他左右辗转又左右辗转,干脆扯下耳机翻身坐起,把手机捡了起来,换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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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才发觉自己真是被齐谨逸惯坏不少,整个人的自理能力近乎退化为零。衣服穿得不够暖,有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他轻轻发颤,穿着新买的鞋又忘记涂防磨脚的药膏,像有两柄钝刀横在脚后,最惨的是----

他走到车库,发现自己不会开车。

凌子筠气闷地对着车窗外膜上映出的自己翻了一个白眼,在心里骂自己实在没用,连想伤情兜风,矫情一下都做不到。

想什么啊,又不是在拍电影。他撇撇嘴角,同时撇开了心里的伤春悲秋,回归现实,打开手机下载软件关联信用卡,叫了辆车。

被一系列繁琐的cao作消磨掉了心里最后几分火气,他坐上了车,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不是齐谨逸开车,连望见绚丽夜景都觉得颜色浅薄,再回想起坐在齐谨逸车上的种种时刻,就像喝下了一杯零度可乐,仍有甜味,只是甜得空洞又不对味,不及有他在身边时甜得切切真实。

指尖无规律地敲着手机屏幕,他放空地想着齐谨逸现在会在干什么,是睡了还是醒着,要是醒着的话,大概率也还是在忙公司的事吧。他近来劳累,他又不是不知道,昨夜也没见他好睡----也不怪得今天他会这么不在状态了。

越想越自责,凌子筠垂眼看着手机,又怕吵到他睡觉又怕打扰他工作又怕万一他在开车,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半天,怎么样也按不下去。

也没等他再纠结,司机把车子停了下来:“先生,圣安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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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侣吵架,都会做些什么?总不会像齐谨逸这么做。

他从凌子筠的学校里出来,便径直从邮箱中翻出了齐添做好的纹身图,去了信任的店里躺下挨针,针针扎落丝丝渗血,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

间中他仍记着正事,与身在英国的下属通了一个半钟的视讯,交待安排好各项工作,又通知了自己行程延后----

之后就放飞了劣质人格,全然不顾自己已是大人不好跟小孩子计较,仗气欺人地去查叶家,正好看见几个跟自家有些些联系的项目,也不管会不会有损信誉,即刻任姓反水,搞到叶家已经下班了的负责人连饭都吃不上,四处求人联系他,他只留低一句“管好小辈”就拉黑了人家,再继续气闷地挨针扎。

坐在一旁,被相熟的纹身师通知来看热闹的齐骁看完全程,大笑他疯癫,别人情侣吵架都辱骂对方摔碎物件,他倒好,跑来纹跟对方相关的纹身,还自降身价去跟小自己十岁的情敌计较。

“我是太困了,意识不清醒。”齐谨逸难得露出了青春时那种跳脱又无赖的模样,句句强词夺理,又不满地看着他:“你真的很闲,都没有事做的吗?”

“你还不是整天闲着拍拖?”齐骁驳他,看着他心上的那个字母l一点点被新纹上的线条分割,又被色块覆盖,感慨又调侃地叹了一句真爱无敌,又说:“你真的真的来真的啊?”

“是,真的。”齐谨逸大方地免费赠他一对白眼,“早跟你说过,你又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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