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 88 章

纪燃握着方向盘,听着手边传来的手机铃声。

晚上七点,市区堵了车,这红灯他等了两趟都没通过。

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接起。

“怎么走了?”秦满问。

“有点事。”

听出他语气不对,秦满道:“你在哪,我去找你。”

纪燃不露痕迹地做了个深呼吸。

文件他没看到,事情也还没问清楚,他不能现在就下任何结论。

“不用。”指示灯变绿,纪燃道,“开车,挂了。”

纪燃这次车开得极慢,保持着四十迈慢吞吞在街上挪着。

为了躲陈安,程鹏最近住在公司附近的房子里,纪燃把车停到停车场,径直上了楼。

“来了。”程鹏开门,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从哪儿过来的,这么久。”

“堵车。”纪燃言简意赅。

客厅的玻璃桌上就放着两份文件。

“这些是我目前能确定下来的。”程鹏道,“没查出来的肯定还有,你看看。”

纪燃坐到沙发上,随便翻了两页。

程鹏就在对面看着他,见他满脸平静,程鹏倒有些意外。

十分钟后,纪燃合上文件。

然后问眼前的人:“有水吗,渴了。”

程鹏道:“有,想喝什么。”

“白开。”纪燃一顿,又问,“酒有没有?”

“有,不过只有啤的。”程鹏善解人意道,“你如果想喝红酒,我让人从酒窖送来。”

“啤的就行。”

几分钟后,客厅响起啤酒开盖的声音。

纪燃捏着罐装啤酒,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姿态随意散漫,仿佛回到了前几个月的样子。

“有烟吗?”他喝了两口,又问。

“不是说要戒烟?”程鹏道。

“别提了。”

提了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程鹏给他递了根烟,纪燃弯腰用嘴叼住,点上火,痛快地来了一口。

久违的味道,因为太久没碰,他甚至觉得有些呛。

程鹏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纪燃吐出一口烟雾:“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

“你看起来很冷静。”程鹏夸赞道,“你说得对,在这方面,你确实比我厉害些。”

纪燃沉默,这种破事没什么好骄傲的。

说实话,知道这件事后,他倒没多惊讶,反而有股莫名的释然。

毕竟他一开始就没想过秦满会喜欢上自己。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装破产?”程鹏跟着点燃一根,问。

还能为什么。纪燃冷冷地想。

想看他傻逼似的给他送钱,傻逼似的喜欢他。

把他全程蒙在鼓里,等到最后再给他致命一击。

“可我觉得,他这么大费周章,没什么必要。”程鹏看出他的想法,“你觉得会不会是……”

“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一,你要我选哪边?”纪燃打断他,自嘲地笑了声。

他跟秦满的这场恋爱,就是一次博弈。

赌秦满没有骗他,赌他撞上大运,真让这么个天之骄子向他低了头。

一开始他就知道,他胜算太小,换做以前,纪燃是绝对不会赌的。

但是几月相处下来,他才发现他的筹码早被丢到了赌桌上,一点儿不剩。下注不退,所以他也只能开口赌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有哪一处是招人喜欢的。

他天天找秦满茬,见面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他们水火不容了这么多年……除非秦满是个受虐狂。

“那万一他真喜欢你呢。”程鹏想了想,“或者他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得了,不会安慰人,就把嘴闭上陪我喝酒。”纪燃跟他碰了碰杯,“我真没事儿。”

“我早做好准备了,不要担心我。”

一杯酒喝完,纪燃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直接挂掉并关了机。

然后举起酒杯,又碰了碰程鹏的:“你这有多的房间没?”

“有,放心喝。”

纪燃的酒量其实并不好,甚至还没岳文文能喝。

不过他摇骰子划拳的技术极佳,一场游戏下来喝不到什么酒,仔细算来,还真不常醉。

当他打开第六罐啤酒,程鹏还是忍不住伸手拦了:“别喝了。”

“没事。”

纪燃闷了一口。

他两颊已经染上了粉色,嘴唇上也都是水光。

喝了半杯,他突然想起什么:“我手机关机了吗?”

他四处摸索,都没能找到自己的手机。程鹏忙说:“关了,刚刚关的。”

“你确定?”

“确定。”程鹏无奈。

纪燃哦了声,放心了。

不关机,他怕自己犯贱,喝醉后给秦满打电话。

然后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在耍他。

就像个歇斯底里的小丑。

说实话,他现在就想去问。

不是问他为什么骗自己。

只是想问他,之前说的漂亮话里头,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两句是真的。

程鹏想安慰他,又不知从哪说起。

实际上,在他看来,纪燃现在十分冷静,除了面上有些醉态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失态。

程鹏庆幸,自己冰箱里没备多少酒。

纪燃把酒喝空后,没耍酒疯,也没要求他再去买几瓶来,只说自己累了,要回房间休息。

“站得稳吗。”程鹏站起身来。

纪燃试了一下。

然后笑了声:“可能得扶一扶。”

还笑得出来,应该是真没什么事。程鹏把他扶起来,搀进客房里,把空调温度调好,又给他盖了两层被子之后,才转身出了房间。

看着满地的空罐子,程鹏叹了声气。

他没收拾东西的打算,想着等明天保洁阿姨来了再说。正打算回房间,余光一瞥,才看见沙发上多了个手机,是纪燃的。

怕掉进沙发缝里,他捡起来,刚随手放到桌上,来电铃声就响彻客厅。

纪燃早关了机,响的是他的手机。

他看了眼陌生的电话号码,转身走出阳台。

“哪位?”

“打扰,是我。”秦满坐在沙发上,盯着黑色的电视屏幕,“你知道纪燃在哪吗?”

“找他有事?”

“他在你那?”秦满站起身,拿起挂在沙发上的外套,果断道,“我现在去接他。”

“不用过来。”程鹏看着夜景,道,“他现在应该不是很想见你。”

秦满动作一顿,捏着衣服的手垂在身侧:“什么意思。”

程鹏答非所问:“提前恭喜你,旺兴那几块地,这两年内应该都能卖个好价格。”

电话那头沉默了。

许久,秦满才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就不要一直问了。”程鹏点燃烟,“秦满。我知道你和纪燃上学时有冲突,你如果不服他,多的是办法,纪燃人单力薄,搞不过你,你实在没必要用这种费时费力的手段。”

“我没有。”秦满揉揉眉心,强制自己镇定下来,“你也说了,我没必要……他现在在你身边吗?”

他刚刚一直打纪燃的电话都没人接,还以为顾承或是别的人又干了什么,心焦得厉害。

“在。”

“我去接他回家。”

“不用,目前看来,他的事应该不需要你再操心了。”程鹏淡淡道,“你还是想好要怎么跟他解释,你们分手时才不至于太难看。”

秦满语气更凉:“我们不会分手。”

程鹏笑了一声,意味不明:“还有事吗?”

“……他在做什么?”

“睡觉。”

阳台外的风太大,程鹏觉着有些凉,转身回了客厅。谁知路上撞到了几个空罐子,哐啷的响。

这声音被秦满听见了,他问:“他喝酒了?”

“无聊就喝了两杯。”

就那声响来看,恐怕不是两三杯的量。

秦满默了默:“醉了吗?”

程鹏皱眉,忍不住问:“他喝了多少,醉没醉跟你有关系吗?”

秦满长这么大,几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换做是其他人其他事,他恐怕早把电话挂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随手把外套丢回沙发上,重新坐了回去:“……他容易醉,你给他热个牛奶,别让他碰水。他晚饭没吃多少,差不多是空腹喝酒,你把胃药和水放在他床头,他万一半夜醒了能应急。”

说完,他顿了顿,“谢谢。”

“……他是我朋友,我帮他做事,不需要你道谢。”程鹏默了一会儿,道。

“麻烦了。”秦满重复了一次。

程鹏沉默许久,久到秦满还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

“纪燃小时候被人下过毒,你知不知道?”

秦满一怔,握着手机的力度重了一些。

“他母亲去世之后,跟他生活最亲近的保姆给他下了药,他洗了很多次胃才洗干净。”

程鹏缓缓道,“跟他血缘关系最深的父亲对他置之不理,他成长中最有引导作用的老师对他视若无睹。就连我和程鹏,也是跟他多年接触之后,才终于跟他达到今天这种关系。”

“但因为那些事,导致他的安全感几乎为零。”

“所以他朋友很少,跟亲人也划清了界限。可这么一人,却愿意跟自己从小结仇的人谈恋爱……”

说到这,程鹏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他是真的,很努力在相信你。”

挂了电话后,秦满坐在沙发上久久未动。

直到手心传来了痛感,他才稍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才发现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压出了一道红痕。

他忍不住,又给纪燃打了个电话。

女声冷冰冰的,跟盆凉水似的往他耳朵里灌。

他打给刘辰,让对方查程鹏名下的房子。没多久就有了回复。

手机快没电,没法带出门,秦满起身去了书房,随手拉开抽屉,想找纸笔把地址记下来。

却在抽屉里看到了一张打印纸,纸张最上方写着“预算”两个大字。

办公用地三年一千二百万。

装修两百万。

公司用车四辆共两百万。

员工工资四百万(暂定待改)。

……

虽然上面没写明白,但秦满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其中很多项数字不准确,能看出整理出这份表格的人并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纪燃对开公司没有半点兴趣,所以这份表格……是他给别人做的。

这个别人是谁,不言而喻。

再往下,是一份卖车合同。秦满匆匆看了几行,只觉得胸口像被人攥住,一抽一抽的疼。

程鹏说得没错,纪燃是真的很努力在相信他。

也很努力的……想要对他好。

这份感情坦诚热烈,毫无保留,纯粹至极。

秦满捏着这烫手的合同,思绪紊乱,人生中第一次乱了阵脚,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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