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敢问这位仙者是……?”凤凰面色几分不奈,开口打断。

跟在后面的狐狸仙抬袖抹了把汗,气喘吁吁插进来,“就是那根过去总被你放玉兔撵着满天宫团团转的胡萝卜仙,老胡呀!”

凤凰低头轻轻一咳,老胡悲摧愤怒地将凤凰一望,搂着盘子里菜菜的尸道:“我就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笋,你们天家没一个良善之辈。你爹如此,你娘如此,你亦如此,想来你那成天介只有夜里出来的兄长也是如此。”

“旭凤当年年幼不知事,许是得罪过仙者,这里且向仙者赔罪则各。只是天帝天后乃六界至尊,尚容不得仙者此般妄评。”凤凰眯了眯眼,眼风凌厉地扫过老胡。

老胡面上一白,却仍旧挺了挺背,瞪着凤凰。

“莫急莫急,大家和和气气,好好说话。”狐狸仙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无甚趣味,便在飞絮身边拾了个位子坐下来,正拣了块芙蓉酥准备入口。老胡却突然收了与凤凰脉脉含情对视的目光,过来抻我,“桃桃,他家的东西可吃不得,快,辞了他,与我回花界向二十四芳主复命去。”

凤凰眼风随着扫至我面上,趁我将芙蓉酥放下拍去手上碎屑的功夫,缓缓道:“近来听闻花界为了个精灵不惜与鸟族翻脸,此番干戈莫不为的竟是锦觅?”

我圆了圆眼,谦逊道:“这个……想是不大可能。”虽然狐狸仙说的那出乌鸦掳花精确然有几分耳熟,却实在与我不相干。

老胡抖了抖胡须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凤凰利剑样的眼上上下下将我一划,转头对老胡悠悠道:“花界几千年不与天界往来,不想现如今二十四位芳主连丢个小花精也这般事必躬亲,想来平时定是繁忙得紧。”

“此乃我花界之事,不劳你们天家费心。”老胡耿了耿脖颈,诚然,这实在是个自曝其短的动作,我不甚厚道地盯着老胡圆短圆短的颈子看了一会儿。

“你此番可是要回去?”凤凰半垂眼帘,轻轻抚了抚袖上云纹。

我想了想,这话应是和我说的,便答道:“正是。”

凤凰抬眼将我淡淡一瞥,泰然自若道:“如此也甚好。近日里妖魔界出了些乱子,天帝遣我去巡查巡查,明日便走,此去必定经年,若你在天界住着,无人授你修习之法,倒也浪费时日,不若回去。”

唔,妖魔界。

我低着头竖了竖耳朵。

狐狸仙在一旁泪盈于睫一边喃喃:“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走……”

“喏,小桃桃,你既辞了他便随我回水镜吧。”老胡急不可待团团转了身带头往殿外走。

我乖乖巧巧跟在后面,堪堪行了四五步,一拍脑门恍然醒悟道:“哎呀,包裹可还没有收拾呢!”

老胡一边走一边托着圆乎乎的肚子扭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的比我还要糊涂,又不是凡人,哪里要的什么包裹。左不过拈手变幻一下,要什么衣裳没有。”

“呃,不是为的衣裳,说的是经卷。”老胡听了我的辩解总算停下脚步,瞪了双眼,张大了嘴,讶然道:“经卷?”

我诚恳地颔了颔,“这百年里我读得不少修习心法,有几册经咒却参悟得不甚透,想来带回去还可以请教请教长芳主。”

继而回头,好学恳切地将殿的凤凰一望,问道:“我若从省经阁中理几卷书册带走,不知可否?”

凤凰沉吟片刻,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道:“难得你一心向学,我自是欣慰得很,省经阁里的书卷便由你挑几册去吧。”

“老天可算开眼了,小桃桃总算除了玩还晓得要长进些!”老胡揪着衣襟,老泪纵横,大有不必死不瞑目之宽慰,“如此,便明日再走。桃桃好生收拾收拾,莫要怕重,多拾叨几卷天书,老夫帮你扛。”

夜里,老胡宿在狐狸仙的姻缘府。我在省经阁里拢了盏萤灯,正儿八经地一气翻找,最后捏了两本薄薄的小册子谢过看守省经阁的小仙倌,出了门过了石廊,便将小册给弃在留梓池畔,奔着凤凰夜寝的厢房去了。

诚然,花界我住过四千年,天界我呆过一百年,却不知魔界又是怎样风景。

如何才能不被凤凰察觉地跟着他去魔界?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厢房里踌躇了一下,便毅然绝然地化了真身,藏入飞絮为凤凰浆洗折叠好置在床头的一件锦袍的袖兜里。

这番藏得正是时候,我将将入了袖兜,便听得房门一声响,想是凤凰那厮从洗尘殿回来了。

我捏了气息,一动不动,凤凰法力高强,莫要叫他察觉才好。

胆战心惊候了半晌,除了燃灯翻书页的声音,全然不见得有半点异动。呵呵,原来凤凰这厮也有大意的时候。

我便安然在袖兜里找了个绵软舒适的角落会周公去了。正睡到酣畅处,却忽然觉得一阵泰山压顶,身上似压了个什么物什,我万分不情愿地醒转过来,嗅了嗅,咳,一股子陈年老书的酶味。

凤凰这厮竟摞了叠书在这床头锦袍上!不偏不倚正好压在我藏身的袖兜处。

呔!睡前读书真真不是个好习惯。为了不弄出响动,我只好忍辱负重,一夜不得动弹。

好容易盼得雄鸡打鸣,了听、飞絮进来伺候凤凰起床,不知谁将我头顶的老酶书给搬了开,我正感激着,就听飞絮道:“哎呀,这袍子怎的沾了灰。”

了听道:“想是这书册陈旧了些没掸干净给沾上的吧。”

飞絮又道:“殿下,不若给您换件锦袍吧。”

凤凰轻飘飘“唔。”了一声。

哐啷啷,五雷轰顶!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运了运一股轰上脑门子的气,要冷静,冷静……

“这件金色的殿下以为何如?”

“亮堂了些。”

“嗯,这件紫色的殿下可欢喜?”

“太暗沉了。”

“不若这件绛红的,殿下以为怎样?”

“轻佻了些。”

听得飞絮、了听两个那里翻箱倒柜,我闭眼运气,内运一个小周天,再运一个大周天。

最后听得一个悠然自在的声音道:“还是这件吧,有点灰也无甚大碍。”

了听抖开锦袍,与那厮披将上身。

我在袖兜里晃了晃。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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