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媛生前一定知道自己的任何私人物品都逃不过,甚至身边的近亲属都会被人盯上――西区出了何忠义的事,立在风口浪尖上的那几天,王洪亮紧张之下,连一无所知的陈振身边都有人盯梢,何况当时涉入更深的陈媛?
她一个远近无援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躲开王洪亮的天罗地网,去跟崔颖暗通条款的?
王洪亮他们有没有深度调查陈媛联络过的人,暂时不知道,但他们起码暂时看来和崔颖相安无事,为什么?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王洪亮他们那帮孙子都缺心眼,要么则是他们自以为已经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陈媛当年曾经通过某种方法,把某种东西送到了崔颖这里,过后没多久,陈媛就死了,王洪亮他们那伙人也相当消停,没有动崔颖——这又说明什么?
骆闻舟眼神微冷。
两种可能:第一,眼前这个涉世未深、一试就知道深浅的女孩子出卖了陈媛。
第二,崔颖惊慌之下,把整件事托付给了一个自己很信任的人——也就是赵浩昌。
赵浩昌不管因为什么,把陈媛卖给了王洪亮。
这时,一通来自市局的电话打到了陶然手机上,陶然接起来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低头在手机上打字给骆闻舟看。
“吴雪春刚才在医院录完了口供,指认黄敬廉等人为贩毒网络提供保护,参与抽成,但是她没见过王洪亮。”
骆闻舟略微皱眉。
陶然字打得飞快:“至于陈媛,她说那叫‘鲜儿’,吴雪春的原话是:黄上面还有个不露面的人,嫌场子里的姑娘脏,平时只喜欢玩外面的,遇上不好‘调教’的,就会用一点药,玩腻了人也废了,到时候就会丢到他们那里。”
“吴雪春说黄敬廉他们中有个人喜欢录像,根据指认,我们在那个人的电脑上搜到了一些视频,大部分是聚众吸毒淫乐的,其中有一段拍到了陈媛,法医根据图像判断,她当时很可能已经死了。”
骆闻舟递给陶然一个疑问的眼神——黄敬廉交代了吗?
陶然摇摇头。
骆闻舟默不作声地把烟盒转了几圈,突然开口说:“让他们把那段视频传过来。”
他吊儿郎当的态度陡然严厉起来,把崔颖吓了一跳。
崔颖身上学生气很重,长发,戴一副秀气的眼镜,有一点咬吸管的习惯,睁大眼睛看过来的时候,里面有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天真的坐在这里一惊一乍地喝饮料,不天真的已经死了。
“传过来给她看看,”骆闻舟一反方才的插科打诨,伸手把桌上的饮料推开到一边,“崔颖,我不想跟你兜圈子了,现在老实告诉你,你这位赵老师已经被捕了。”
崔颖睁大了眼睛:“什……”
陶然手机振了一下,一段截取的视频文件传了过来,骆闻舟接过来,打开后直接推到崔颖面前,画面上光线晦暗,群魔乱舞,尖叫声此起彼伏,录像的人手舞足蹈,镜头看得人头晕。
一个男人晃晃悠悠地从一道小门里出来,冲着镜头招招手:“你们看看,这个好像不行了。”
他话没说完,已经神神叨叨地自己笑了起来,这迷之笑点是典型的吸毒过量症状。然后他一弯腰,从身后的门里拖出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
崔颖不知道这是什么限制级镜头,下意识地就想移开视线,骆闻舟却紧紧地盯着她:“赵浩昌涉嫌谋杀,抛尸,绑架诱拐等多项罪名。”
崔颖的手腕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接着,手机视频的镜头霍然拉近,拿着摄像机的人在背景音里笑嘻嘻地发嗲:“让我拍一下,让我拍一下嘛。”
镜头一边上下起伏地跟着陈媛的尸体,一边没完没了地对着她的脸和隐私部位拍,崔颖一把捂住嘴,看起来快要吐了。
与此同时,骆闻舟一拍桌子:“你看清楚,陈媛就是这么死的。”
崔颖猛地站了起来。
骆闻舟:“她信任你,把一样很重要的秘密交给你,你居然转手就给了一个人渣!让她落到这种下场。”
“不、不是……”崔颖声气微弱地摇着头。
骆闻舟不留情面地反问:“不是他出卖了陈媛,难道是你?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她给你打过电话没几天就死了?”
万年陶白脸悄悄进入状态:“你别吓唬她——姑娘,陈媛最后一次和你联系,之后不到两个礼拜,就意外身亡,这一点我搭档没骗你——你们俩感情好吗?”
崔颖踉跄着跌坐下来:“你们胡说,赵老师不是那种人……”
陶然轻轻地问:“那他是哪种人?”
“他很成熟,也很冷静……他、他对我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现实本来就是弱肉强食,那些侥幸成为食肉动物的人,就是会毫无怜悯地分食猎物的血肉……”
“能捕猎豺狼的,只有虎豹,做为一只兔子,只能等,等合适的时机,或者自己成为虎豹。”崔颖带着哭腔说,“他说那些警察都是垃圾,他不可能跟他们同流合污的。”
她话已经出口,才意识到面前的两个人也是警察,连忙咬断了话音,哽咽着不吭声了。
陶然:“你相信我们吗?”
崔颖用力揉着衣角。
“你的赵老师现在已经是虎豹了,”骆闻舟冷冷地说,“昨天晚上花市东区跳楼未遂事件在朋友圈刷屏,你没看见?”
陶然紧接着说:“赵浩昌杀了人,并且把他抛尸到了所谓‘金三角空地’――看你的反应,你知道这地方?”
崔颖抽了一口气,看起来好像僵住了。
陶然把声音放得更低:“怎么?”
“他……他跟我开玩笑的时候说过,要是杀了人,小心地避开他们,丢在他们的交易地点,那些垃圾肯定连查都不敢查……”
“崔颖,”骆闻舟沉声问,“你到底给赵浩昌看过什么?”
“一段视频,”崔颖六神无主地说,“只有一段视频。”
她说着,一咬牙,从脖子里勾出了一条红绳,绳上拴了一根鸡骨头形的护身符,她将那根小骨头从中间一分为二,里面是一块袖珍的U盘。
就在骆闻舟感慨这傻孩子有点什么东西居然贴身放着的时候,郎乔带人来到了赵浩昌的家。
那里窗明几净,装修审美偏向于西化,有巨大的落地窗和酒柜,位于繁华地段的一座大高楼上,有一览众山小的视野。
乍一看,他家里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就是一个典型的城市中产之家。
搜查人员翻来覆去,终于确定这屋子既没有密道也没有不为人知的保险柜,它干净得就像个酒店的样板间。
“什么都没有,”郎乔站在采光良好的客厅里,叉着腰给骆闻舟打电话,“柜子、橱子……床底下都翻了,都是普通商品楼,开发商交房的时候好几百套都长一样,不可能单独给他开辟一个密室出来。总共就一百来平,我们一寸一寸地查过来的,除非他们家有个任意门,否则不可能藏匿东西。老大,我查过了,除了这里,赵浩昌名下没有其他房产,如果真像费总猜的那样,他会把那么变态的东西放在别人的地盘上吗?”
“哦,对,”郎乔顿了顿,又补充说,“当年纵火案的相关材料也传过来了,没什么有用的,一个是时间太长,一个是当时村民们都说是傻子干的,也没仔细查,就有几张现场和纵火者的照片。”
照片上的傻子确实是一副缺灵魂短智慧的相貌,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大棉袄,一对套袖只剩下了一只,脏得没眼睛看,得非常仔细,才分辨出一点小碎花。
骆闻舟略微顿了一下:“你稍等,通过一下视频申请。”
郎乔一愣,点了通过,发现视频那头对着一个电脑屏幕。燕城市局中整个刑侦队——连同陆局一起,都围在旁边。
电脑上正在播一段视频,画面是用针孔摄像头拍的,刚一开始对准了一片模糊不清的黑色背景,随后响起一声尖叫,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猛地扑到屏幕正中央,她眼神涣散,脸色惨白,拼命向前伸出了一只手,又像渴望,又像是推拒。
这时,画面外有个人说:“差不多了,给她吧。”
摄像头缓缓地转了个角度,拍到了说话的人——正是王洪亮,旁边还有个黄敬廉,正弯着腰低声和他说着什么!
整个办公室低低的抽气声响成了一片。
陆局抬起手一砸桌子:“这回他跑不了了!”
摄像头重新对准那女人,往前走了几步,接着,一个托盘从镜头前闪过,一双手拿起了上面的注射器——
片刻后,焦躁不安的女人长长地出了口气,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两下,脸色放松了下来,露出优美清秀的轮廓。
她一动不动地趴在一个小榻上,和镜头这边的人对视良久。
忽然,镜头猛地晃动了一下,好像是镜头后面的人被谁推了一把,黄敬廉走到镜头里,催促说:“快走了,别在这碍事。”
他一直把镜头后面的人推到了门口,镜头才有机会转过一个角度,再一次对准屋里。
王洪亮叼了一根烟,正踱到那半失去意识女人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肩,然后很感慨似的抬头一笑,冲着镜头的方向说:“看腻了这种,就好比天天吃米糊,有点没劲啊。”
镜头后面的人慌忙后退几步,“咣”一下合上了房间的门,视频结束。
“视频里这个被注射了毒品的女性已经死了,死因仍然是吸毒过量,结案方式和陈媛案一模一样。”骆闻舟点起一根烟,“这段视频是陈媛拍的,之后不久,她就以同样的方式被掩埋在了卷宗里,倒是好像她提前给自己录好的结局。”
“陈媛读书的时候,经常出去打工补贴家用,缺勤比较多,成绩也一般,毕业的时候没能通过司考,因为家庭条件,也没能像同学一样继续深造,先开始去律所试了试,但是因为缺少相关资质,工作待遇都不太理想,为了尽快减轻家里的负担,她找到了一份薪资较高、工作时间也相对自由的销售工作,想要临时过渡一下,先通过第二年的司法考试再去找正式工作。”
“她所在的公司卖各种山寨的名牌洋酒,鸿福大观是大客户之一。在这里认识了黄敬廉等人,因为气质出众,她被黄敬廉看上,黄诱骗她喝了一杯加了料的酒,成了吴雪春所说的‘鲜儿’。”
“一个受过正规法律教育的女大学生。”陆局叹了口气。
“陈媛本想自杀,临到事头,又不甘心――这是陈媛留给她朋友崔颖的遗言,”骆闻舟缓缓地说,“她利用公司的网店,给崔颖下了一单,把收集来的种种证据塞进了红酒包装里,寄了过去。其中包括这段视频,几个交易点名称、对应的暗号和一封信。”
“‘没有人能救我了,但我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这是她写在信里的第一句话。”骆闻舟一顿,“这是崔颖知道的所有事。”
“除此以外――”骆闻舟转过手机,“郎乔,你还在听吗?”
“在,老大,有事你说。”
“崔颖曾经把这件事透露给了赵浩昌,赵浩昌听了一半就打断了她,叫她不要在电话里说,把她约到了一个郊区的小酒庄里。我在回来路上打听了一下,那家酒庄老板租用集体用地做商务会所,曾经非法建设并且转卖过一部分小产权房――”
“给我地址,”郎乔闻弦音知雅意,倏地站直了,冲身边众人一挥手,“跟我走!”
烈日当空,成片的葡萄架有点发蔫,零星的槐花已经凋谢得差不多了,臊眉耷脸地垂着头,一排小产权的“迷你别墅”悄无声息地藏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绿化还没完成,透着一股城乡结合部的乡气息。
一群警察推开战战兢兢的管理员,打开了其中一扇大门,分头搜查。
“这里有个地下室!”
郎乔率先侧身沿着逼仄狭窄的楼梯间走了下去,一股吸湿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按开壁灯,抬头望去,已经惊呆了。
骆闻舟接到郎乔的电话,没说什么,心事重重地叼了根烟走到门口。
两桩案子,一个星期的连轴转,到现在为止,纠结的案情大半都清晰了,甚至找到了有说服力的证据,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的疑虑却越来越重。
陶然走过来:“你又想什么呢?”
骆闻舟不想多说,只随口搪塞:“想费渡这个人。”
陶然诧异道:“啊?”
还不等骆闻舟开口,就听见旁边有个人问:“想我?稀奇,骆队有何贵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