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照会的所在,是北夏王都的正中央。
在北夏, 人间最盛的权势属于大巫, 大巫有着极高的修为, 有凡人所想象不到的力量,王朝便相形见绌了。皇室甚至到了要向大巫进贡的地步。
至于牢狱中的囚犯,乃至于良家百姓被提供给巫师们试验血毒, 更是屡见不鲜。
这和南夏相比有很大的区别。
在南夏, 修仙人的地位也很高, 但修仙毕竟有心境的要求,不会去找凡人的事情。而且,仙道的魁首领大国师一职,甚至听命于皇帝——林疏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马车一路向前,街道渐渐宽阔。
此时正值清晨,西边天上, 一轮圆月还未完全落下。
凌凤箫望着窗外, 道:“和而后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 三五而阙。‘盈’字也不错。”
林疏机械附和:“不错。”
大小姐这几日以来, 热衷于给两个还知道在哪的女儿起名字。
这人起名字的讲究十分多,什么草木之名虽美, 却一则俗,二则不长久, 不能用花柳药草的名字, 即便要用, 也要用长青之木,诸如松柏竹榕之类。若要用玉石,也要用清明灵秀的,譬如珩璃珏琅之属。
至于那些内蕴深意的字,就更多了,像甚么平宁鸿微舒——
林疏这些天的生活则是呆滞地听大小姐把数量巨大的字进行一番排列组合,然后被问:“哪个好听?”
其难度之大,简直相当于分辨口红颜色间细微的差别。
更难的事情是,闺女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要起两个相互呼应的好名字才行。
当初他师父为自己取名的时候,似乎也没有经过这样大的波折。
老头只是老神在在捻着胡须道:“疏者,远也,分也。远人间,别尘世,绝红尘,无牵念,你名为疏。”
他又想,不知凤箫这两个字,又是怎么取出。
凌家这一辈的女孩子,像凌宝清、宝尘、宝镜,中间那个字都是宝,大小姐却不是。
莫非是有一个“宝”在中间,太没有气势?
凌宝箫?
并不如凌凤箫好听。
他想着想着,眼里就带上了一点儿笑意,被凌凤箫捉住:“你笑什么?”
林疏很诚实:“你名字里为何没有‘宝’字?”
凌凤箫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
然后,道:“不谈。”
林疏:“?”
他歪了歪头:“为何?”
“带‘宝’字的名字,是你师父取的。”凌凤箫僵硬道:“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谈。”
林疏很好奇。
但看见大小姐仿佛要吃小孩的表情,还是没有问下去。
难登大雅之堂?
难道还能叫凌宝贝么?
不可能,桃源君总不至于比自己还没有文化。
凌凤箫道:“故而,我必不可能为女儿随意取名。”
好吧,事情还是回到了取名上。
取了一路,算是到了天照会举办的场合。
——这地方在一座直插云霄的黑色高塔前,是一个宏伟的高台。
传闻大巫就在高台之上,接受天下万民的供奉。
高台两旁,有人奏乐,骨白色的号角声音有种特殊的质地,苍茫辽远。
沾了萧瑄的光,两人的位置非常好,能够看见高台上的一切。
高台中央有一座骨质高椅,却迟迟无人。
萧瑄问旁边侍立的黑袍魔巫:“大巫尚未下塔么?”
魔巫道:“大巫尚未出关。”
萧瑄的脸色立刻冷了几分,过一会儿,又道:“前些年的天照会,大巫向来亲至。”
那魔巫道:“闭关修炼,不知日月,若大巫无法出关,自有两位大护法代为主持。”
萧瑄:“为何不告知朝廷?”
魔巫怪笑一声:“朝廷不给大巫脸面,大巫又何须事事告知于您。”
萧瑄的脸色不太好。
连林疏都能猜出他为何不太好。
根据先前他们在巫师嘴里问出的消息,为了到底要不要使用新血毒一事,北夏朝廷和大巫起了冲突,陷入僵持。
现在,大巫显然还不想搭理朝廷,即使是接受各方进贡的天照会,也没有出场。
——萧瑄之前天价拍下秘籍,准备献给大巫,正是朝廷打算向大巫服软的表示。
大巫却连面都不出,实在是使皇室颜面尽失。
而大巫的态度如此,也无怪他手下的魔巫说话如此阴阳怪气了。
林疏清楚地看到,萧瑄的手握紧了座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微微颤抖,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放开,脸色也勉强恢复如常。
天照会照常开始,由左右两位大护法主持。
据说,大巫的左右两护法,都是渡劫的水准。
护法尚且如此,大巫的实力就更加恐怖。
一声角响,各个凡间商会、魔道门派,成名巫师,乃至北夏的王爷公主之属,依序上前进献宝物。
金银财宝、天材地宝、珍奇材料,数不胜数。
大巫未必能用着,但贡品一定要足够,不然,则近于轻慢忤逆。
林疏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宝贝,很是开了一番眼界。
但是,宝物还不够,居然有人进献了活物。
活物体积十分庞大,又一丈长,一丈高,通体漆黑,似牛非牛,似鳄非鳄。
进献活物的巫师对左右两护法道,此乃他遍寻海内,在渤海之滨寻到的一头菱夔。
右护法问此兽有何特异之处。
巫师答,此兽可吞日月。
右护法道:“请演。”
巫师便拿出一支骨哨,长长吹一声。
那菱夔听闻哨声,喉中发出滚雷一样震耳欲聋的吼叫。
刹那间,飞沙走石,天地间昏暗下来,不过片刻,四周便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能听闻人们的惊叹之声。
右护法道:“妙极,何时消退?”
巫师道:“一炷香后。”
有人打起火折子,却发现火折子的火是点起来了,烫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光。
林疏被大小姐抓住手,大约是防止走丢。
正在黑暗中发呆,他忽然感觉身侧一阵凉风吹过!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寻常之风!
接下来,一道声音在脑中响起。
“货已到,就此两清,二位拿好。”
影无踪!
黑暗中,他感到自己的手被大小姐抓着,往一个地方去,然后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似乎是瓶子的东西。
血毒样本,影无踪果真拿到了。
还没来得及想别的,那道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
“此处还有一贼,只是技艺不甚高明,远不及我,小心提防便罢了,言尽于此,告辞。”
还有一贼?
什么东西?
还未想清楚,那风便又刮起来,瞬息之后便没了。
下一刻,场中恢复光明。
右护法给那巫师赏赐。
凌凤箫捏了捏林疏的手指,林疏意会,知道这是要溜了。
恰逢下一个该萧瑄上去献宝,他一走,两人立刻寻了个由头混进人群中,打算趁右护法还未察觉血毒失窃,离开王都,越远越好。
然后——他们遥遥听见萧瑄的声音。
“听闻大巫喜爱搜集各家功法,萧瑄进献天等秘籍一本。”
天地玄黄,天字最高,天等秘籍即是能够修到飞升的秘籍。
右护法显然来了兴趣:“是何功法?”
萧瑄答:“万物在我。”
这四个字入耳,林疏愣了一下,并且感到凌凤箫的动作也顿了顿。
万物在我!
如梦堂的功法,怎么会出现在黑市上,然后被萧瑄买到北夏?
失窃了?
——对了,越若鹤!
越若鹤扮作巫师潜入北夏,是要拿回万物在我?
但他又不知道这功法到底在哪里,因此在巫师们交易的地方寻找,未果。
而影无踪前辈方才又说,此处还有一贼。
会不会就是想要拿回秘籍的越若鹤?
可此处巫师聚集,又有两个大护法,该如何拿到?
他们停下了脚步,凌凤箫回身,望着高台,身体绷紧,是戒备的样子。
右护法道:“不妨拿出来一观。”
萧瑄便将秘籍取出。
那一刻,场中忽然狂风大作。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那秘籍自萧瑄手中夺去——然后秘籍忽然消失无踪!
如梦堂的内功,正是如此!
只听右护法冷哼一声:“区区伎俩。”
只见他袍袖一挥,刹那间,场中弥漫重重血雾,雾中万鬼嘶叫。
几息过后有人道:“那边!”
远方房檐上,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黑衣虚影。
林疏下意识去看凌凤箫,就见凌凤箫已取出了刀!
大小姐将右手按在刀鞘上,显然是随时准备出手相助的样子。
但那刀却不是这人寻常用的“同悲”。
也是,世人皆知凤凰山庄大小姐是同悲刀的主人,若再用它,相当于暴露身份,
但现在这把刀,漆黑刀身血气隐隐,煞气四溢,甚是眼熟。
乃是——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