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龙卫是听话的。
林疏自忖自己所下的几道命令也没有什么问题。
古往今来,救水灾的思路都差不多, 止水, 救人, 防疫——然后根据具体情况, 分出轻重缓急。
当然, 一个重要原因是,有凤凰山庄的物资在,不怕缺钱。
等江南的救灾事宜已经逐渐踏上正轨, 逐渐井井有条——朝廷的钦差队伍也到了。
首领是一脸晦气的萧瑄。
——此人在与萧灵阳的夺嫡之争中成功得到失败,正在欢欣鼓舞,不料被怀恨在心的萧灵阳反将一军,巧立名目,为他凭空创造了一个和摄政王差不多的爵位——要每天上朝下朝, 还要在宫中长居,协同皇帝一同处理政务,把萧瑄气了个倒仰。
萧瑄原本不情不愿来江南努力收拾烂摊子,如丧考妣,但看到救灾已经有了起色,大喜过望, 去拜访林疏, 高呼表嫂救我于水火,弟弟感激不尽。
林疏:“?”
萧瑄转眼看见无愧, 又扑了过去, 把无愧抱起来作慈爱状:“林兄, 你和他又生了一个?他去涅槃,你一个人带,岂不是很累?”
林疏:“唔。”
——弟弟和女儿一样好骗,现在萧瑄和萧灵阳都以为萧韶是去涅槃了,不知何日回来。
萧瑄大表孝心:“表嫂,不若我来和你一起带孩子,这样,也不用在国都受苦受累”
林疏:“?”
不过,还没等他作出反应,萧瑄脸上就被无愧瞬息之间挠了一道。
萧瑄:“”
他悻悻放下无愧,但眼睛还是盯着看。
“林兄,这孩子长得真像你。”
林疏:“嗯?”
无愧长得像他?
——从没有人说过这种话。
“乍一看是看不出。”萧瑄仔细打量:“但我阅美人无数,这孩子长大后保准与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疏:“我不觉得。”
连无愧也歪了歪脑袋,看了看林疏,然后摇摇头。
“是因为你们衣着神态都大不一样。”萧瑄坚持:“你让我小侄换一身白衣试试。”
林疏放着果子早些年穿的衣服,随意拿出一套白色长衣。
无愧脱了厚重华丽的黑袍,换上白衣。
还是不像。
萧瑄道:“眼睛太红。”
无愧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再翻回来,血红的眼瞳变了黑色。
依然不像。
林疏继续看文书,打算不再打理这只信口胡言的萧瑄。
“眼神太邪。”只听萧瑄道:“林兄,你再看。”
林疏抬头,见萧瑄用发带遮住了无愧的眼睛。
——只余下眉毛,鼻子和嘴巴的时候,林疏发现,这只无愧,竟然和盈盈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盈盈,是照着他自己的样子长的。
根据传递性,无愧真的和他有些像?
林疏蹙了蹙眉,问无愧:“你的外貌是怎样生出?”
“天生地成。”无愧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又不是那些照着别人长的果子。”
——那这就太过巧合了。
不过无愧皱了皱眉头,又没好气道:“可能是你帮我渡劫,我背因果,呸。”
他睨着林疏,冷漠道:“我早觉得这脸不顺眼了,我不想长成这样。”
林疏面无表情:“哦。”
萧瑄:“那你想长成什么样?”
无愧拿重新变得血红的眼睛瞅他,诡异地笑了笑:“与你何干。”
萧瑄忽然就打了个冷颤,像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后退了几步,接下来的时间都变得很不自在。
林疏:“你怎么了?”
“没事”萧瑄的语气一点都不活泼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只是想起来一个人。虽然长得不像也不可能”
他说话声都有些哆嗦了。
林疏:“是谁?”
“晦气。”萧瑄也不说,飞快溜了。
林疏也没管他到底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依旧统筹江南事务。
光阴似箭,几个月下来,他走过了江南的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情,泥泞里救过满身脏污的孩子,也亲手在粥棚里布过粥。
坊间似乎流传着许多对他的溢美之辞,不过他并没有细听。
江南事务逐渐踏上正轨后,林疏又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带无愧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东西,也顺手做下了不少的事情。
两年。
江南水患之后,天下风调雨顺,欣欣向荣。
因着林疏一边带着无愧游历名山大川,一边又经常接到两个弟弟的求助,所以他的事务还是很繁忙,或自发进行,或受人所托。有时去整治某处仙门,有时去解决雄踞一方的妖兽,有时去破贪污**的巨案,还有时下山扶贫——再加上大国师在凤凰山庄里受的伤渐渐养好,有余力整治仙道,这两年间,他在凡间和仙道的名声竟渐渐如芝兰之芬芳了。
只是
“抱歉,这位仙子,在下心有所属,恕不能接。”他温声拒绝一位仙子所送的璎珞。
然后,听见仙子在自己背后嘤嘤咬着手帕,和女伴说:“我父亲乃是南海剑派的掌门,也算是富甲天下,这还不够包养林仙君么?”
仙子的同伴道:“唉,也是。虽说凤凰山庄的大小姐才是这世间最大的富婆,我们和她相比都有些不够看,但林仙君已经不是冰清玉洁的少年郎了,还带了孩子,也应当降低些标准才是。”
仙子继续嘤嘤哭泣:“但林仙君那么好看,还温柔,我不能放过,我要去找我爹,林仙君绝不能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捷足先登。”
林疏听得满头问号。
仙道的风气不正,这是他很多年前就知道的事情。
但是,再不正,也不能这样。
他现在很有钱,可以说是世上最有钱的人,凤凰山庄的财产,青冥洞天的财产,猫飞升后还把浮天仙宫留在了他手里,哦,他也可以支配国库。
他也很有势,可以说是世上最有势的人,大夏的皇帝和瑄亲王,都是他的弟弟,无事不听从他——他甚至还是剑阁的阁主。
他的修为也很高,当今世上没有人可以相比——长相思和寂灭领悟之后,他的实际境界远超渡劫,只需心念一动,就可引来飞升劫雷。
他长得也还不错,也不矮,清卢经常在顶着酒盏罚站,锻炼仪态的时候嚎哭,师尊,我何时能有你这样的仙仪的。
但为什么,凌凤箫拥有这些条件的时候,是人人想傍的富婆——他就成了人人想包养的小白脸?
林疏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实在令他很苦恼。
令他苦恼的还有另外两件事。
一件是无愧。
无愧真的改不了。
他是天生的邪煞,下意识想去杀人,下意识地吸取怨气,尽管走了这么多地方,看着林疏救了许多许多的人,他仍是那样冷眼阅世。
——他甚至根本不想跟着林疏,但是,林疏帮他渡了化形劫,这就好比萧韶帮猫渡了飞升雷劫,都是要报恩的,有因果纠缠在里面。
林疏时时看着他,他也不能伤害林疏,倒也还好,相安无事。另一件事,他却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做。
这一天的晚上,他睡觉时,将那枚凤凰羽毛又压在了枕下。
——这两年间,他已经发现,每当睡觉时羽毛在近处,他就会以神魂的形式看到那只鸡崽。
果然,一入梦,就听到一声虚弱的“啾”。
林疏抱起鸡崽。
鸡崽艰难地抬起眼皮,靠着他的胸膛:“啾。”
他轻轻揉着鸡崽:“你究竟怎么了?”
鸡崽似乎很难过,低了低头:“啾。”
怀里的温度,已经是微凉了。
自林疏两年前第一次梦见鸡崽,它就在一日复一日渐渐虚弱下去,从健康到病弱,到今天,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了。
林疏一开始怀疑是无愧从中作梗,但又发现无愧并不是很讨厌羽毛,甚至有时还拎着羽毛与它说话,喊它“小凤凰”——他对羽毛的态度甚至比对林疏还要好一分。
他这两年间寻了无数稳固神魂的宝物,也看了无数典籍,连青冥洞天藏书阁中最生僻的神魂法印都学了十成十,仍然无法延缓小鸡崽的虚弱速度。
神魂不成,就找有关凤凰的记载。
然而,仿佛造化弄人,世上所有有关上古凤凰的蛛丝马迹记载,都被二十多年前的皇后收集起来了。
收集之后呢?
林疏遍寻不得,只能推测皇后一直将它们带在身上,然后,萧韶杀皇后时,用的是灰飞烟灭的杀法,皇后随身的东西,也都化作飞灰了。
所以林疏永远不会知道这鸡崽到底是从哪里来,又该怎么治疗鸡瘟,他只能腹诽萧韶自作孽,害了自己的小鸡崽子。
就这样抱着虚弱的小鸡崽过了一夜,临走前,鸡崽虚弱地叼着他的衣袖,仿佛不让他走。
林疏心中一酸,觉得这鸡崽是真的命不长久了。
早上醒来,无愧正不善地看着他:“你又去抱萧无病?”
林疏收起羽毛:“嗯。”
——自从发现鸡崽逐渐虚弱,林疏就给他取名萧无病,但无济于事。
无愧就不善地笑。
他的态度很奇怪,林疏真的分不清他是在吃自己的醋还是吃鸡崽的醋。
他道:“无病快死了。”
无愧道:“还治么?”
“我不知还能怎样去治。”林疏看无愧:“你向来自诩上古妖兵,也不知上古凤凰的事情么?”
无愧:“我作甚要去管鸡窝里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林疏却忽然心头一跳。
无愧不管“鸡窝里的事情”,但以千年前的仙人,或许知道。
比如青冥魔君,比如幻荡山的那位陈公子。
但仙人下凡有屏障,十年只有一次,而且只能是一个飞升前刻下印记的固定地点,一般是自己的洞府,比如陈公子幻身只在幻荡山,魔君只在青冥洞天。
十年只有一次那公子和魔君短时间内都不能下来了。
但是,还有一个人!
而且,也有一个人,可能知道这人的洞府在何处。
林疏来到了青冥洞天。
师兄飘过来道:“师弟!好久不见!”
林疏:“师兄,你知道月华仙君的洞府在何处么?”
师兄大为嫌弃:“那贼子道貌岸然,为了仙道上的美名,洞府一贫如洗,莫说是法宝,连个铜钱都没有,像月光一样干净,师弟问他作甚。”
林疏:“我欲请仙君下凡,有事相询。”
“下凡,下凡么”师兄转了转眼珠,“倒也”
林疏:“怎么说?”
“不瞒你说,师弟,月华贼子的洞府,千年前就被师父拍得粉碎了。”
林疏:“”
他的小鸡崽注定要死亡了么?
但师兄话锋一转:“不过么,这狗贼子下凡的地点,却也不在他的洞府。”
林疏:“在何处?”
师兄眼珠乱动,很不自在:“师尊打碎了他洞府,他攀咬上来,欠债还钱,欠府还府这个下凡的魂印么他他就刻在咱们青冥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