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德王

军队中的这场风波就此平息了。一千大洋的抚恤金不是小数目,所以亡者家中也就不敢再有什么抱怨。而在何司令回营的当天夜里,小顺意意思思的站在床前,眼望着洗漱完毕的何司令慢悠悠的走进房中。
“爸爸。”他直视了何司令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何司令没理他,自顾自的走到床边坐下了。
小顺挨挨蹭蹭的跪在了他腿旁,抬手就要去抱他的小腿:“爸爸啊……”
他的话音没说完,何司令忽然满脸厌恶的瞪了他一眼:“你给我站起来!”
小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依言起了身。
何司令仰头望了他,神情严肃,目光有力:“小顺,现在你只有在我面前还是小顺,只要这屋子里再多出一个外人来,你都是何承礼!何承礼不是动辄下跪的奴才,何承礼是我的儿子,是何家的大少爷,是要有风骨的!我知道你先前是被我打怕了,这是我的错处,我往后不会再动你了,你自己也要有点心气,只要你觉着自己是对的,那就谁也不要怕,包括我在内!我何宝廷养不出软蛋儿子,你得给我硬气起来!知道了吗?”
小顺重重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爸爸。”
何司令叹了口气,缓和脸色抬腿上床,又掀开被子道:“你也上来吧,过去的事情就算了。”
小顺上了床,老老实实的抱住何司令不敢乱动,是受了深刻教诲的模样。

翌日,何司令见营内再无其它异常,便启程去了穆伦克旗视察工程的收尾情况。长驻在穆伦克旗监督工程的是个蒙古喇嘛,即乌日更j□j的胞弟哈丹巴特尔,汉人士兵们嫌他名字太长,便简称其为哈喇嘛。
乌日更j□j是个吕布样的壮汉,他这弟弟也有乃兄之风,长宽高都比一般人要大出一个尺寸来,不过乌日更j□j是个武将,气质剽悍;而这哈丹巴特尔从小在寺庙中熟习经典,大些后又随着他的上师游历外国,见多识广,倒是很有些飘飘欲仙的斯文态度。何司令对这蒙俄混血的两兄弟一直颇有好感,其中对待乌日更j□j,他是倚重;对于哈丹巴特尔,他是尊敬。
他抵达穆伦克旗时,正是中午时分。远在路上之时,他就看见高低起伏的草原上突兀的屹立起一座城池,仿佛是从天外飞来的,同周遭景色很不协调。待到汽车靠近城门了,他首先见那外围的城墙高大坚固,城下还有护城河环绕,城上的岗楼碉堡分布密集;战壕也是四通八达。进城之后里面道路平坦井然,各处的掩体工事也修建的合理巧妙,便十分满意。
汽车又向内行进了一段路途,便进入了他的私人府邸区域之中。此时他隔着车窗忽然看到哈丹巴特尔带着两名侍从立于路边,就赶忙命人停车,推开车门招呼道:“哈喇嘛,请上车吧。”
哈丹巴特尔是一身红色僧袍打扮,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瞧着很有点学者风范。对着何司令双手合十一礼,他用一口流利柔和的汉话答道:“我不上车,司令也下来走一走吧。”
何司令果然就下了汽车,沿着新铺就的柏油道路,同哈丹巴特尔向前走去。
斜前方是一群西班牙式的建筑,楼房高低错落,各有造型,合在一起正是座西洋风的园林。哈丹巴特尔引着何司令向那建筑走去:“这是萨迪瓦先生的设计,我认为还是很美丽的。”
何司令望着自己的新房,点头附和道:“的确不错。”
哈丹巴特尔又指了道路两旁:“路灯会很快被安装好,府前,按照萨迪瓦先生的意见,要修建一处喷泉,可我认为那华而不实。司令的意思呢?”
何司令当即答道:“不必修建喷泉。”
两人且行且谈,不一时就进了楼内。何司令略走了几层,见内中装饰颇为奢华,只是尚未摆设家具,所以也瞧不出特别的好来。扭头望向哈丹巴特尔,他笑道:“哈喇嘛,你辛苦啦!”
哈丹巴特尔很坦然的笑了笑,灰蓝色的眼睛在玻璃镜片后闪烁了慈爱的光芒:“不,这没有什么。我对于建筑是很有兴趣的,如果不是司令的话,我未必有机会亲手去建造一座这样雄伟的要塞。我对此感到非常荣幸和快乐。”
何司令知道这位哈喇嘛倒并非是在恭维自己。哈丹巴特尔是一个生活在兴趣中的人,他对于亲手建造一座城池抱有着极大的热情,何司令相信他即便是在这项工程中活活累死了,也绝不会对自己有任何怨言的。

同哈丹巴特尔在一起吃了顿牛肉包子作为晚饭,何司令在天色漆黑之时才回了四子王旗。此后岁月太平,时光如梭,转眼间又过去了两三个月。待到元旦这天,何司令便搬入了穆伦克旗内,其中所经过的那一番庆祝热闹,也就不必多言了。

要塞竣工之后,法国建筑师萨迪瓦先生便拿了报酬离去了;哈丹巴特尔也回了附近的寺庙中继续寻找他的乐趣。而何司令也自有事情要做——他那自建的兵工厂生产水平实在是有限,所以正在四处想法,意图购入大批枪炮。
这件事让他一直忙碌到了新年,其间他多方接洽,后来还是很辗转的从日本人和戈壁上的蒙古匪帮那里弄来了几十门榴弹炮。这当然是不能够满足他的需求的,可是时间不等人,他得筹划新年事宜了。
新年对于小孩子来讲,那是个狂欢的时节,最有诱惑力的。但是在何司令这里,新年只是意味着他该去瞧瞧德王了。

德王目前依旧居住在厚和浩特,新年时见到了何司令,他表现出了一种异常的热情来。
这可让何司令有些困惑了。他知道德王这人是个民族主义者,旗下基本就没有太亲信的汉人官员。试探着聊了两句,他依稀明白点意思了。
德王这是在寻找军中不亲日的力量,因为他和日本人已经合作不下去了!
德王是少年得志,真正的青年才俊。先前云王老朽,他在政府中独揽大权,我行我素,一心准备着独立建国。然而现在日本人对他的控制日趋加强,已然将蒙古作为了殖民地来剥削,这可让他受不了了。
他开始四处的发牢骚,同溥仪抱怨,同部下抱怨,对待日本顾问和特务机关长们也失去了礼貌和耐性。眼看着情形日趋糟糕,他几乎有些灰心丧气,恨不能就此放手,偷偷出走掉算了!
当然,这目前还只是一个想法。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他这堂堂的德王可是不能任意妄为的。不过可以先着手做一些相应的准备,比如联络一下何司令这样少见的不亲日、而又手握重兵的军官。
其实何司令不能算是德王的知音。德王想要往重庆跑,他是世袭的爵位,到了哪里都是亲王;而何司令在蒙疆是何司令,到了重庆,就指不定是个什么了。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表达了自己对德王的支持。
德王看他表了态,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当即送了他一副字和一件锦缎长袍。

德王的失意愈发衬托出了何司令的得意。他喜气洋洋的从厚和浩特回了穆伦克旗,瞧见谁都觉着挺顺眼的。只是到了正月十五那天,他身边的小宠臣武平安在同附近庙里的小喇嘛们放炮仗时,被大麻雷子崩掉了两根手指头——这倒算是一桩小惨案了。
武平安是伺候人的人,最要紧的就是手脚伶俐。现在他右手缺了两根指头,纵算是伤愈后不耽误干活,可是瞧着怪不好看的,也不能往何司令眼前放了。何司令下令把他送去警卫连,可小顺担心他打枪打不利索,就将他打发去了炊事班种菜喂猪;另挑了一名十三四岁的清秀男孩子送了过来,补上了武平安的缺。何司令哪有时间去理会这种小事,过不几天就将这个小武抛去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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