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三路军的求援信息很快得到了三上师团的回应。然而三上师团并不肯派兵为穆伦克旗解困,只答应在中央军包围圈的外围进行接应。看来,何司令的那五万两金子对于日本人来讲,也不是那么的有诱惑力。
何司令对于日本人的这个回应,有着自己的认识。他晓得自己在穆伦克旗拥兵自重,早就犯了日本人的忌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对自己进行打击。当下是个绝好的机会,日本人正好先可以让自己同中央军打个两败俱伤,然后再将自己控制到他们的手里。到时自己没了兵,多少财产也留不住了。
何司令其实和中央军没有仇,打不过也是可以降的;但一想到那位何承礼师长,他就气血上涌,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去!
拂晓时分。
马蹄踩在结了冰霜的衰草之上,发出了细微几不可闻的脆响。一身便装打扮的乌日更j□j策马走在何司令身边,压低声音道:“三上师团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包围圈外,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向前冲就是了。”
何司令答应了一声,随即将马缰在手腕上绕了几扣,又抬手按了按头上的钢盔。
他和身后的卫士们像其他所有士兵一样,一起换上了各式各样的蒙古长袍。骑兵旅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帮马贼,悄无声息的逼近了城墙缺口处。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红日未见,但已然霞光万道。
冲锋号骤然吹响,骑兵旅一声呐喊,毫无预兆的催马而出,旋风一样席卷向了中央军的阵地。还沉醉在懒觉里的中央军听见了喊杀声,立时手忙脚乱的跳出被窝,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急急忙忙的端起枪支奔了出去!
在依稀的晨光中,他们莫名其妙的看见了一群全副武装的蒙民杀了过来。片刻的犹豫要了他们的命,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敌人的子弹已经射过来了。
幸而中央军毕竟还是训练有素的,短暂的慌乱过后,围城的战线立刻缩短聚拢,四周的增援赶上来,很快便把这帮蒙古骑兵围了起来。穆金安同何承礼也上马赶到了最前方,穆金安还未看明白,何承礼却是瞧出了端倪。
“他们这是要!”他变了脸色,转向穆金安大声喊道:“何宝廷肯定在这里面!”
穆金安也严肃了神情:“我们可以将他们包围全歼!”
何承礼又道:“让我们的人向后撤,然后用炮打!”
穆金安也同意他的这个做法,可是还未等他下令,身后忽然跑来了一名连长:“报告师长!东方开来了大批日军,已经开始向我方开炮!”
穆金安愣了一下,忽然大叫道:“坏了!何宝廷同三上师团串通起来,要两面夹击我们啊!”
何承礼瞪了他一眼:“管他三上四上的!既然是两面夹击,那我们就可着一面打出路来!”
穆金安拍马就要走:“我可不想让我的兵死在草原上!反正何宝廷的地盘已经被我们收复了,这也就够了!”
何承礼见状,急的就叫他:“你回来——”
穆金安根本不理会他,直奔指挥部就要去筹划大撤退一事。
何司令之生死,对于穆金安是无所谓的;死了一个何司令,也无非是在他本来已经很辉煌的战功簿上多添一丝亮色而已;可是对于何承礼来讲,意义则大为不同。
他太晓得何司令的本事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热河的一个副官处能让他扩充成蒙古第三路军;他当年一穷二白的从隆化逃来四子王旗,现在天晓得他到底有多少黄金和烟土。
其实他也不是非得要杀了何司令——没有杀心。可他和何司令之间,已经成了个你死我活的关系!
他太了解何司令的性格了。何司令只要不死,就总能想法子东山再起;只要他东山再起了,那就一定会找自己来报仇雪恨!
何承礼翻身下马,跑向了最前线。
他跳进战壕里,夺过一挺轻机枪对准了前方混战的人群。一片眼花缭乱中,除了在服色上能分出敌我之外,其余的面目详情是一概的看不清——直到一小队蒙民士兵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一队蒙民j□j所骑的是一色枣红骏马,很周密的围成一圈,正护送着内中的人向外疾驰。
何承礼几乎是下意识的,调转机枪就向那队人马扫了一梭子!
子弹过处,外围蒙民立刻人仰马翻,那中心人物俯身一躲,头盔落地之时扭头向他那边望了一眼。在那战火纷飞之中,两人的目光偏巧就穿越重重硝烟相遇,箭镞相对似的碰撞在了一起。
何承礼望着两鬓斑白的何司令,登时便端着机枪愣了一瞬,可随即反应过来,他又是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他觉着自己明明可以打爆何司令的脑袋,可是真正开火的时候,不知怎的枪口就向下调转了方向,此时对方那战马已经奔出了好几米,后方的蒙装卫士们也马上重新围了上去。他那一梭子子弹全打向了下盘,只撂倒了一个落后的士兵。
他悔的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抄起机枪又对着那队伍的背影连连扣动扳机,然而战场上素来都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这枪林弹雨的大混乱中,他的视线很快便被挡住了。
他跳出战壕高声喊道:“何宝廷往东跑了!给我追!”
追不成了!
三上师团已经从东打了过来,穆金安也开始召集士兵进行撤退。蒙古兵和日军汇合在一起,把穆金安的十八师打的鬼哭狼嚎。何承礼见状,赶忙指挥两翼部队过来支援,穆伦克旗的城池前方立时就沦为了一处炮火连天的修罗道场。而与此同时,何司令在卫士的簇拥下,终于狂奔进入了三上师团的保护圈中。
卫士们连滚带爬的下了马,此时一个将官服色的日本军人跑了过来,用生硬的中文大声问道:“何司令官到了吗?何司令官到了吗?”
马背上的何司令听了,尚未回答,身子却是一歪,眼看着就从马上栽了下来。亏得安少诚眼尖手快,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司令,你怎么了?”
何司令靠在安少诚怀中站住了,一手又扶住了一名卫士的肩膀,随即就低头向自己的左腿望去。安少诚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却未瞧出什么异常来。而那名日本军官上前一步急切道:“何司令官请上车吧!这里危险!”
何司令点点头,一手紧紧的抓了安少诚的手臂,拖着左腿就向旁边停着的小汽车挪去。安少诚一见情势不对,连忙召来卫士扶住何司令,又问:“司令,你的腿到底是怎么了?”
何司令咬牙切齿的上了汽车,坐定之后才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声答道:“挨了一枪!”
安少诚一惊,而何司令随即又对他摆摆手:“别声张,到地方再说。”
汽车将何司令等人送到了三上师团在北宁镇的一处军营中。何司令下了车之后,还强撑着向前走。然而旁人见他是一步一个血脚印,就惊呼起来。前来迎接的一个日本中佐,名唤加纳玄白的,马上就唤来军医为何司令诊治。原来那子弹是从马靴靴筒打进去的,鲜血顺着小腿打湿裤子,又全流进了靴子里,所以外面乍一瞧起来,并没有许多血渍。
他躺在营内医院的床上,军医这边为他注射了杜冷丁,然后就开始为他实施手术取出子弹。他的头枕在安少诚的大腿上,一头一脸的汗,面色都惨白了,可是旁人问他觉着怎样,他就只是摇头说没事,同时又掏出怀表看了看,奋力扭头去问那加纳中佐道:“蒙古旅还没有吗?”
加纳这人生的慈眉善目的,此刻就微笑着用一口好中国话答道:“何司令官,你不要担心,我刚接到前方电话,乌旅长已经抵达我方阵地了。”
何司令听到这里,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半闭眼睛喘息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望向加纳:“中央军会不会退进穆伦克旗城里?锡盟的阿王还留在那里!”
加纳似乎是觉着有点莫名其妙:“阿王怎么会在何司令官这里?”
何司令这回把眼睛完全的闭上了:“你去问他自己吧!”
阿拉坦这人是个废物不假,可毕竟是个亲王,身份尊贵,远高于一般蒙古王公。所以加纳玄白只得命令前方加强攻势,力图一举赶跑中央军,免得他们真的退入穆伦克旗,借着坚固工事做长久的抵抗。孰知中央军的穆金安师长本也无心恋战,虽然从何承礼那里得知城内有大笔金银财宝,可是他这人不是特别的贪财,主要就是惜命怕冷,所以根本不为所动,带着兵就向后撤回四子王旗去了。何承礼见状,真是无可奈何,可也没法子,只好百般不愿的随他一起离开了穆伦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