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走了之后,仿佛连方明珏的睡意也一同裹挟而去了。
方明珏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半个时辰,最初还能闭着眼,后来索性连眼都闭不上了。浑身的疲乏倦痛也压不下他鼓涨的心口,像有把火融在了里面,热腾腾的,不顾一切地燃烧着,让他颇有几分躁动难安。
练了十几年养气功夫,却一朝破功。
方明珏靠着枕头出了会儿神,兀自笑了。也不等小德子来叫人,扶着床沿起了身,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裳。
许是真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萧乾昨夜折腾得过分,方明珏起了身,便觉腰间酸疼不已,两条腿也微微发着抖,手掌按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了些。身上早已被萧乾半夜偷偷去外面拿了热水擦过,倒还算清爽,只是这一身痕迹,实在是不好让人伺候。
方明珏慢慢穿好了衣裳,拉了下床头的丝绦,唤小德子进来。
用完膳,方明珏又略歇了一会儿,觉着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命人准备,明日启程入辽东。
小德子领命下去,仍旧是懵懵的,命令传到徐慕怀那里,徐慕怀正拿着把锋利的小刀对着镜子修眉,比寻常女子还讲究。
闻言,徐公子小刀一顿,指尖拂了下眉,神色一瞬间变得有点贼眉鼠眼:“啧,昨夜有狼来了啊。”
小德子不解其意,直到午后方明珏前往前厅召见辽西新任太守,那有些怪异的走路姿势出现后,小德子才恍然大悟,随即痛心疾首,肝胆俱裂,苍白着小脸送方明珏进去后,跑到后堂揪着徐慕怀使劲摇晃,“陛下……陛下……竟然……”
俨然一副颠覆三观的模样。看来当初不管萧乾怎么五大三粗,也还是有一批人坚信陛下是在上面的。
直到翌日启程,小德子也仍是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用冷水拍了拍脸,才强打起精神。
方明珏的马车自然是慢,晃悠了两天两夜,才慢悠悠入了辽东。
刚一踏入辽东地界,前方便出现了辽东军的大旗,并排迎风而展的还有一面“坤”字旗,旗子底下一队人马迎着午后骄阳等候,遥遥地,便能看见为首一人,身姿高大挺拔,随意束在脑后的黑发猎猎飞扬,一甩马鞭,奔着大军而来。
“微臣付坤,叩见陛下!”
大军戒备,萧乾便翻身下马,隔得远远的,单膝跪下。
马车刚刚停稳,车帘便被一把掀开,方明珏身穿皇帝常服,下了马车,长身玉立,一摆手,人马分开,萧乾起身走来,身后的骏马踢踏了几下,嗅了嗅萧乾的后领,竟也跟着走了进来。
“陛下,辽东战事紧张,恐有贼人不轨,微臣特来接驾。”萧乾脸上再度扣上了那半张银面具,行了行礼,一丝不苟道。
方明珏身后的徐慕怀和小德子眼角齐齐一抽,仿佛看到一只大尾巴狼装成忠犬上门拐人。
方明珏抿了抿唇,颔首道:“爱卿有心了,前面带路。”
萧乾应着,眼神犹如小毛刷,在小皇帝脸上刮了几个来回,意犹未尽地收回去,转身将走。步子刚迈出去,却听身后一声清冷男声:“爱卿且慢。”
萧乾诧异转身。
小皇帝微垂着眼,面容冷淡,气势不凡,但开口却是:“既已到了辽东,便该领略一番马背风采。马车颠簸困顿,朕甚是难耐,听闻付将军马术了得,不若带朕一程?”
周围的人立刻变了脸色,眼神陡然微妙起来。
徐慕怀一脸惨不忍睹,低着脑袋恨不能把脸扎马屁股底下。看来这俩人是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了,怎么着,大战在即,这还要娶个继后?
萧乾却对周遭的注视视若无睹,强压着翘起的唇角,怀揣着满腔的兴高采烈,一躬身:“能载陛下,是微臣的荣幸。”
身后的马儿也像能听懂似的,甩甩尾巴,打了个响鼻。
于是,在所有人都还有些淡淡的懵逼的时候,萧乾已经扶着方明珏上了马,然后翻身坐在了方明珏身后,双臂环腰穿过方明珏腋下,拉住缰绳,一踢马腹,溜溜达达跑出了南越军的队伍。
徐慕怀抹了把脸,细眉一挑:“都愣着干什么?跟上!”
萧乾纵马跑出去,很快穿过等候在原地的辽东军,他随意打了个手势,队伍便立刻调转马头,跟了上来,比起还在原地有些混乱的五万大军,不知强了多少。
萧乾一马当先,跑出去没多远,低头咬了下方明珏的耳朵,“侧着坐?”
方明珏要骑马也并非是只为虐狗秀恩爱的,而是那马车坐着实在是受罪。萧乾那日折腾得太狠,辽西到辽东的官道又实在是太难走,这马车坐得方明珏屁股都该颠成八瓣了,放了软垫也是不舒服。
骑马也颠,但只要他侧着坐,往萧乾怀里靠靠,还是稍微舒服些的。当然,这或许也只是有情饮水饱罢了。
萧乾控马有术,轻而易举让方明珏在马背上换了个姿势,而且骏马飞奔,跑得竟然比马车还稳当几分。
方明珏被萧乾单臂揽着,侧脸被迎面吹来的风沙拂开长发,一抬眼,便正好看见萧乾的鼻梁。他与萧乾共骑许多回,但却好像从未有一回,如今日这般轻然自在。
大队人马一路疾驰,很快看见远处城池。
“不是天密关?”方明珏遥望了一眼,诧异道。
“百义城,”萧乾道,“昨日朱昆率兵开始攻打天密关,我已命人撤出了,今晨时候还剩下一百余人,我带着他们装了装样子,演了场空城计,午前撤了,现今朱昆应当看出了不妥,天密关已经破了。”
果不其然,一行人刚到百义城,加急信函便直怼到了萧乾面前。
天密关破,朱昆乘胜追击,追向百义城。
“你有后招?”
方明珏坐在软榻上,见完大小官员已面露疲色,萧乾索性将军务打包,从书房挪到卧房,边备了热水给方明珏泡脚,边翻阅军报,翻完了,又连写了几封信,喊人发出去。
“前后夹击,釜底抽薪。”
萧乾坐到方明珏对面的小凳子上,正要挽袖子当洗脚工,却被方明珏湿漉漉的脚丫子踩了下脚,“你也脱了,一块洗。”
这可是个新奇事,萧乾还从未跟人一块泡过脚。
当下脱了鞋袜,将脚丫子踩进木盆里,水满得快要溢出盆沿。
四只脚丫子互相去踩对方,最后两只白嫩的脚被带着细小疤痕的恶霸脚制服,牢牢夹在中间,用脚掌搓揉着。萧乾用脚将方明珏的脚搓得红彤彤的,道:“朱昆傍晚便会到百义城,他正在气头上,会试探进攻一次,但真正的总攻恐怕是在后半夜。”
方明珏道:“守得住吗?”
“天密关若真要守,也守得住。但也仅仅是守得住。”萧乾微微一笑。
方明珏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梢微动:“你要杀朱昆。有几分把握?”
萧乾有些答非所问:“恐怕很多人都忘了,我身边最初这批人是彭家军南大营的,而有南大营,怎么会没有北大营?此次我弃天密关,正是为了引朱昆来百义,如此一来鹰城前往天密关的一条险路将会疏于把守,彭溪会带兵与我们前后夹击。”
“晋军骁勇,十余万人。”方明珏道。
“若是一股绳,哪怕只是百人,也可敌千军,但若是一盘散沙,哪怕千军万马,也不敌区区百人。”萧乾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
方明珏恍然道:“你在晋军内部动手了?”
“孙长逸动了暗棋。”萧乾言简意赅,他看了方明珏一眼,笑着倾身吻了下,“你呢,陛下,在大晋京城,你就没有后手?”
方明珏被萧乾舔过唇缝,如柔软的羽毛拂过,微微闭了闭眼,轻声笑了:“等着,也就这几日了。”
当日,晋军大军压境,强攻百义城,南越军死守两个时辰,晋军退去。
南越军夜间四更换岗,城楼上有人擎着火把,开始悄悄眯眼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