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B大二院住院部格外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鼾声外,几乎听不到任何的杂音。
沈峥借着病房里昏黄的灯光摸了摸蒋悦的头,女孩睡得香甜,脸色也十分红润,若不是她脖子上的勒痕与手上的擦伤还清晰可见,任谁也看不出她今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忙了一晚上也累了吧,”一个穿着西装套裙的女人拍了拍沈峥的肩,“悦悦我来守着就好了。”
女人是苏蕊,也就是蒋悦的妈妈,沈峥压低声音愧疚道:“嫂子,今天这事……”
苏蕊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后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病房外。
“道歉的话裴医生已经和我说过一箩筐了,你就不用再念叨了,”苏蕊的身材有些娇小,所以她只是拍了拍沈峥的胳膊,“自从你蒋哥干了这一行,我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但就算苏蕊这么说,沈峥却还是有些内疚,因为蒋悦差一点就死在了他的手里。
若不是裴遇舟叫住了他,他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蒋悦的确被关在了医务室相对密封的铁柜里,但顾芷清并没有伤害蒋悦,她只是在蒋悦的脖子上紧紧地缠了一根绳子。
细长却结实的彩色跳绳,和徐辛脖子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那个铁柜在没有锁头时根本锁不上,沈峥会觉得它拉不开是因为顾芷清将绳子的两头交叉固定在了柜门内的挂钩上。
她将绳子的长度控制的很好,如果外面的人在情急之下用力去拉柜子,那么柜子里昏迷不醒的蒋悦就会被勒到窒息。
假若是沈峥这种经受过训练的人去全力一拉,那一瞬间的力量甚至可以让蒋悦的脖子“咔嚓”一声断掉。
精巧而又恶毒,让人防不胜防。
万幸的是在看到垃圾桶里面的挂钩包装和胶带后,裴遇舟神奇地和顾芷清的脑回路接上了线,及时叫停了在柜子面前打转的沈峥。
随后两人又叫了专业人员将铁柜切割开来,救出了里面仍处于昏迷状态的蒋悦。
人是救出来了,但在看到蒋悦脖子上的那一圈红痕时,沈峥却还是有些自责。
如果他当时能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苏蕊不知道详情,她只当沈峥是责任感太强,于是她在安慰过沈峥几句后便转回病房去陪女儿了。
沈峥低头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一向动力十足的沈队居然也有了几分疲惫的颓态。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停在他的面前,沈峥只觉得脸上被贴了一个暖暖的东西,随后他便听到了裴遇舟的声音:“我最爱的咖啡,拿去喝吧。”
沈峥接过纸杯,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啧,真甜,一尝就是裴医生三块方糖的标配版。
裴遇舟一眼就看出了沈峥在吐槽什么:“喝点甜的心情好。”
“别想了,今天这事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裴遇舟在沈峥身边坐下,“要真的追究起来,那也应该怪我才对。”
“毕竟顾芷清是冲着我来的。”
为了所谓的输赢。
“纪桀他们从顾芷清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个号码,备注是‘老师’,估计就是那个一直缠着我的变|态。”
“可惜那号码是个黑号,现在又变成了空号,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裴遇舟早就习惯了对方一次次从他手中溜走的感觉,所以他此刻称不上多遗憾,最多只是有一点麻木后的感慨。
“果然又是这样”的感慨。
沈峥用手里的纸杯撞了撞裴遇舟的:“他为什么会盯上你?”
“因为我妈妈,”也许是气氛太好的缘故,今天的裴遇舟格外坦白,“或者是为了她留下的东西。”
“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沈峥一愣,他看过对方的资料,裴母早在裴遇舟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难道这个神秘人已经缠了对方十几年了么?
“倒没那么夸张,”裴遇舟喝了口咖啡,“他是在我回国后才注意到我的。”
如果他不曾回国,只是靠着老头的布置在国外当一个生活无忧的普通人倒也不是难事,但裴遇舟最后还是选择了在父亲过世后回到Z国。
这个神秘的东方国家,隐藏着他母亲极力想要摆脱的恶魔,隐藏着害他一家支离破碎的凶手,他无论如何都要回来查清真相、亲手报仇。
沈峥反应很快:“和那家酒吧有关?贩毒?”
——Hunting,董婧案中两人曾去过的酒吧,也是两人缘起的地方。
裴遇舟摇摇头:“不止。”
“从这几个案件中你也应该看出来了,那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犯罪团伙,无论是金钱权利还是人脉人才他们都不缺,而那个变|态最少也是这组织的高层,要抓到他可谓是难如登天。”
沈峥伸出一只手揉了揉裴遇舟的头:“别这么消极,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抓住了一个顾芷清?她好歹也是那个变|态的学生。”
“学生?”裴遇舟并不认同这种说法,“最多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现在还是一枚弃子。”
顾芷清就像被抽掉了那根一直支撑着她的脊梁,在被抓入警局后,她十分配合地供出了一切。
除了她的“老师”。
而在B市财力过人的顾氏集团似乎已经忘了他们还有顾芷清这样一个集团继承人的存在,别说是派人捞顾芷清出来了,直到现在特案组的人连个律师的影儿都没见着。
确实是弃子无疑了。
沈峥叹了一声:“白兰兰今天刚被宣判无罪就又进了警局,不知道她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有了水果刀和跳绳把手上的指纹、再加上顾芷清和白兰兰的相应口供,徐辛案的结果自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而网络上那些叫嚣着“警察无用,包庇富家子弟”的人也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虽然还有些人执意认为顾芷清和白兰兰是被吕兆博推出来顶锅的,但大多数人都反应过来吕兆博并不是凶手。
虽然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一个人是不是凶手,本来就不应该由猜测和舆论决定,事实就是事实,能藏得了一时却藏不了一世。
不过吕兆博的结果倒也称不上多好,有了群众的呼声和沈峥交给安歆瑶的录音后,他这次怎么也得去监狱里住上一段日子了。
墙倒众人推,甚至连吕兆博一直依仗的吕家都因此事元气大伤,一举跌落上层世家之列。
“但我没想到白兰兰居然会来自首,”裴遇舟转着纸杯上的盖子,“明明已经是无罪之身,顾芷清也没提到她一个字,她居然跑来警局承认了一切。”
事情的真相和裴遇舟的推测相差无几,这次徐辛被杀的确是顾芷清、白兰兰以及徐辛本人的共同谋划:徐辛是为了把吕兆博变成杀人犯送入监狱;顾芷清则是为了借着这案子向裴遇舟挑衅,所以她才会把现场弄成那副血腥的样子。
而白兰兰的理由在常人眼里恐怕是最无厘头的一个——她是为了顾芷清。
因为顾芷清根本无法一个人完成她所制定的计划,所以白兰兰自愿成为了顾芷清的帮手。
裴遇舟曾经戏称她们这是“女生间的友谊”,不过他没想到这两个女孩居然真的是姐妹情深。
虽然方向是错的,但这份远超一般友谊的感情还是让裴遇舟有些感慨。
人真的是一种不可理喻的生物。
沈峥再次喝了一口咖啡,甜味和暖意渐渐驱散了他心里那些沉重的东西:“顾芷清勒死徐辛,白兰兰上手补刀,这还真是一对食人姐妹花。”
“但这两个女生的智商和行动力算是高出同龄人不少了。”
换钥匙偷刀、巧妙避开监控器、杀人并抹掉痕迹,哪一样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更何况最后她们还敢充当第一目击人来接触警方、假意反目提供各种“真实”的证据、最终诱导警方抓捕吕兆博,连沈峥也不得不称赞她们一声胆大心细。
若不是天意弄人,也许事情真的会按顾、白二人设计的剧情走也未可知。
裴遇舟从不怯于承认对手的强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次我们能抓住她们确实有几分运气在里面。”
“行了,总之这次也顺利结案了,就先别想了,”沈峥三口两口将咖啡喝完,随后他把纸杯放到一边,“想想别的事儿,改天我们去逛街吧?”
裴遇舟也将纸杯放下:“逛街?沈大组长还有这爱好?”
“想约会就直说。”
沈峥失笑:“我要和你约会还用这么拐弯抹角的?你敢不去?”
“怎么说悦悦也因为我们两个遭了大罪,不给小姑娘买点东西怎么说得过去?”
虽然裴遇舟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但沈峥知道对方心里还是愧疚的,要不然以裴医生的性格哪做的出来道歉半小时的行为。
简直像个小话痨。
裴遇舟刚想应好,一个穿着快递服装的小哥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裴先生是吗?有人让我给您送一封信。”
裴遇舟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知道那是什么——黑百合,英文花体,Y国童谣。
沈峥替他接过那封信,里面依旧只有一张信纸,信纸上则印着第三首童谣。
【LizzieBordentookanaxe,(莉琪波登拿起斧头,)
andgaveherfatherfortywhacks.(劈了爸爸四十下。)
Whenshesawwhatshehaddone,(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shegavehermotherforty-one.(又砍了妈妈四十一下。)】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除了童谣外,那张信纸上终于有了属于寄信人自己的话。
“我的学生让我们失望了,但别急,这只是个开始。”
裴遇舟将信上最后一句话读出了声,这句话也同样是被打印出来的,标准的宋体四号字。
规整的有些不像“他”。
“装神弄鬼的胆小鬼,”沈峥把信扣在一边,他张开双臂,给了裴遇舟一个大大的熊抱,“会抓住他的。”
“我们一起。”